徐文寧

吉慶紋樣 富貴華麗

清代刺繡工藝之盛，如百花齊放。清代宮廷緣于繡品的需求量巨大，宮廷內(nèi)招募了大批刺繡高手，并且指令江南蘇杭織造局所轄的繡作，協(xié)同生產(chǎn)供奉內(nèi)廷?？椑C紋飾皆以吉祥裝飾為主且具有趣味性。用五色彩平金、打籽、絨繡等多種工藝?yán)C出的彩云、蝙蝠、八吉祥、暗八仙、佛手、桃子、石榴、靈芝、竹子、仙鶴、水浪和山紋等，無不是具有喜慶色彩內(nèi)涵。除服飾外，帝王后妃隨身配褂的各種繡品佩飾，包括荷包、錢袋、煙袋、香囊、扇套、眼鏡套、鑲袋、火鐮袋、褡褳、名片盒等，以及宮內(nèi)許多裝飾如掛屏、帷幔、轎幃、鋪墊、簾架等，也均施以刺繡，極具華麗精美。

本文所考鈕祜祿氏熹貴妃“甄嬛”宮用祝壽織繡拄屏，整幅畫面是用多種織繡工藝完成。各種線料織出的種種圖案，清雅美觀、造型極富變化。整幅圖以中軸線觀察，上下以吉慶有余貫穿帝制正龍主體紋樣，下銜接立水壽山福海，左右依次配以洪福齊天、八仙祝壽、雙鳳捧壽、獅生繡球等輔助紋樣，以烘托此屏祝壽的喜慶色彩。

吉慶有余又稱雙魚吉慶，紋飾借“戟”與“吉”諧音，“魚”與“余”同音，組成戟兩側(cè)懸垂雙魚裝飾，在本文中的吉慶是用“玉磬”來比喻吉祥慶賀之意，來表達世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雙鳳捧壽常見的是用壽字與雙鳳組合。而此屏是借壽山福海的壽，來表現(xiàn)賀壽之意。八仙祝壽是以暗八仙紋中的笏與壽桃構(gòu)成紋樣。用平金、打籽等繡品工藝制作，紋樣繁縟，色彩絢麗，寓意吉祥。

壽山福海又叫海水江崖，也稱八寶平水、八寶立水。是龍袍或朝袍等下襟的裝飾圖案，寓江山一統(tǒng)、山河版圖，又與八寶、三多、九如等祥瑞構(gòu)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吉祥祝頌圖意。乾隆立水與平水改變了清初的水浪波濤洶涌，起伏較大的特征，漸變?yōu)槲宸N色彩退暈的曲線斜紋圖案化。而晚清后立水紋斜線越益簡單，退暈層次越少，所占整個袍服的面積越來越多。

洪福齊天是以云與蝙蝠構(gòu)成紋樣。整幅屏面畫滿漫天飛舞的蝙蝠，含有洪福之高與天平齊之意，是一種象征吉祥的圖案。圖二中蝙蝠與彩云簇?fù)碇遄瘕埳咸烊氲?，騰云駕霧在云紋中，龍身轉(zhuǎn)曲處夾雜著火焰紋翻騰?？椑C出的五彩祥云，按裝飾部位的變化，云紋的形態(tài)有行云、臥云、拐子云、四合如意云、骨朵云。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嚴(yán)謹(jǐn)，三色織繡暈彩豐富。

獅滾繡球紋是以雙獅綴結(jié)一繡球構(gòu)成紋樣。俗傳雌雄二獅相戲時，它們的毛纖纏在一起滾而成球，小獅子便從“繡球綿”中產(chǎn)出。以此演繹為獅子送祥瑞的習(xí)俗，成為人類生殖儀式的象征。據(jù)史料記載，成都的蜀繡著名藝人張洪興，他善于刺繡獅、虎等吉祥之物，在清代末年，曾為成都統(tǒng)治者刺繡一幅獅子，作為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氏生日的禮品，得到慈禧嘉獎項帶。同時，綠毛獅子在《哪吒句缽羅陀羅尼經(jīng)》卷中首次出現(xiàn)，是文殊的坐騎。因此獅子背披綠毛鬃也是清代崇尚佛教保佑國運昌盛的一種寫照。

本文所述的織繡掛屏，采用大量的平金工藝制作織金彩色五爪龍，是宮繡的一個主要特征。平金工藝在唐代武則天給法門寺供奉的雙鳳繡品中也出現(xiàn)過，當(dāng)時叫蹙金。其工藝是將金箔膠貼在竹紙上，貼上金箔，再用礫石在背面礫平，切成0.5mm寬的片金細(xì)條，再用此片金條絞纏在帶膠的直徑0.1-0.3mm蠶絲線上，制作成金線，一般長度在二米為一根。此工藝經(jīng)1300年，目前已經(jīng)失傳。平金盤釘銹，就是用這樣的金線盤出紋飾釘在綢緞布上。

造辦處平金工藝來自于三個方面，一是回回的穆斯林匠人制作；一是江南蘇杭織造局；再一個是境外購買。這三者穆斯林工匠制作的金銀線水平最出色。這些穆斯林匠役的數(shù)量雖然不多，但由于其掌握技術(shù)的獨特性而受到清宮的重視。一些“成做活計手快”的匠人還會受到皇帝的嘉獎。清宮對金銀線的使用非常規(guī)范，一般會根據(jù)實際的需要奏請，得到批準(zhǔn)后向廣儲司的庫房領(lǐng)取。清宮對外發(fā)加工的是按照定例準(zhǔn)備，連同所需金銀線一起發(fā)給江南蘇杭織造局的。由于清宮金銀線使用的數(shù)量很大，而金銀線的制作則相對較復(fù)雜，因此清宮嚴(yán)禁浪費使用金銀線。比如，皇帝看過樣式后決定“不必發(fā)給金銀線，著用做氈剩下金銀線成做如果不足用的話再發(fā)送”，又如“乾隆二十七年六月初六日，郎中白世秀為繡金銀線番花鏈二副為繡花紋請用金線一支銀線一支，繕寫清單持進交太監(jiān)胡世杰呈，覽奉準(zhǔn)向里邊要欽此”，由此可見即使使用的數(shù)量非常少也必須明寫清單，經(jīng)過皇帝的批準(zhǔn)后方許領(lǐng)取。大件衣物因所需要的金銀線數(shù)量較大，每次在做之前都要大體估算其所需用的金銀線數(shù)量，然后上報。估算使用金銀線的數(shù)量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于原來的成品經(jīng)驗，即原來做同類的衣物需用多少，這次照例進行。清宮根據(jù)上報的數(shù)量或者從廣儲司庫房發(fā)放，或用就剩下的金銀線成做。

甄嬛御用 壽山福海

乾隆的生母是崇慶皇太后鈕祜祿氏，康熙四十三年（1704）入侍雍王府邸，名號格格。出身寒微、體格堅韌。康熙皇帝相看過乾隆生母鈕祜祿氏后連連說：“有福之人?！笨滴跷迨辏?711）八月十三日，這個格格生下皇子弘歷。雍正元年（1723），冊封為熹貴妃。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弘歷即位，尊封鈿祜祿氏為皇太后，住慈寧宮。后來的壽康宮是乾隆皇帝為他的生母清世宗孝圣憲皇后鈕祜祿氏建造的頤養(yǎng)起居之所。

從清代滿族嫡母傳統(tǒng)名分上講，烏喇納拉氏是乾隆的嫡母，雍正元年，冊為皇后。雍正九年九月己丑崩。謚孝敬皇后。在皇子時代的乾隆，似乎和她沒有建立起親密的母子之情。僅見到乾隆寫給她的唯一一首詩題為“恭?；誓甘邸薄Ｖ劣诨寿F妃年氏、齊妃李氏這兩位對乾隆來說，雖然也是母親輩分的婦人，但乾隆從未提及。因而乾隆皇帝的皇太后唯有鈕祜祿氏一位而已。乾隆對自己的這位貧賤的母親，有著濃厚的報恩心理，弘歷即位時，當(dāng)天降諭尊“母妃”鈕祜祿氏為皇太后，隨后上皇太后尊號“崇慶”。“母儀尊養(yǎng)四十二年”，福壽雙全，享年八十六歲，是中國古代皇太后中最長壽者之一。乾隆皇帝以孝行垂范天下，尊母親為天下圣母?；侍蟮纳綖槭辉露迦?，因此這一天稱之為“圣壽節(jié)”，屆時必行慶賀之大禮。逢旬的大慶更是無與倫比，六旬、七旬、八句大壽，均加上徽號，八方來朝，舉國歡慶，乾隆帝撰文賦詩，御筆書畫，親率皇子、皇孫彩衣起舞。

乾隆四十二年（1777）正月，崇慶皇太后鈕祜祿氏去世。九月，乾隆發(fā)布上諭，決定明年秋間東巡祖陵。上諭還明示途中不圍獵，不游玩，不擺筵宴，僅僅祭陵而已。東巡時果真如上諭所言，隊伍雖然仍很壯觀，但卻鴉雀無聲，默默趕路。途中雖有迎駕官員，也僅僅“賜茶”。由于一路未搞活動，二十幾日便達永陵。六十八歲的乾隆一到陵園，還未達碑亭，便下輿慟哭失聲。步入啟運，至寶城前行禮，已哭得弓腰曲背，難以站立了。皇帝一哭，隨行大臣、文武百官也都得隨著大哭，哭聲遂震動山野。

崇慶皇太后在壽康宮居住時，乾隆每天在壽康左門走出輿轎，步行進入太后所住的暖閣，跪在地上恭敬地問候太后起居，連太后賜茶也一再叩謝。孝子乾隆在這為太后辦過3次隆重的大壽。壽典規(guī)模之宏大，在整個清朝歷史上也屬罕見。已為半百老人的乾隆，仍然穿彩衣，率領(lǐng)皇子皇孫起舞捧觴。在紫禁城建筑中，壽康宮規(guī)模不算宏大，但結(jié)構(gòu)完整，設(shè)施齊備，是比較重要的一組建筑。晚清，這里是太后、太妃們的養(yǎng)老之地，道光朝的孝和睿太后、咸豐朝康慈皇太后等都曾在此頤養(yǎng)天年，慈禧晚年也曾在此小住。

電視劇《甄嬛傳》中的甄嬛，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人物。但是鈕祜祿氏熹貴妃是實實在在的人物存在。按頤和園管理處編《頤和園志》記載，光緒二十年舊歷甲午年（1894）慈禧太后六句壽慶，準(zhǔn)備在頤和園舉辦慶典。依照慈禧太后的懿旨：“仁壽殿、排云殿寶座，照慈寧宮金龍寶座樣改做細(xì)雕九龍硬木寶座，燙本色臘”。所有仁壽殿、排云殿、頤樂殿、樂壽堂各殿寶座及殿內(nèi)鋪墊、地毯、簾架、幔子等均用明黃緞地，繡五彩云、福、壽、金龍花樣，石青緞邊，飄帶、刷子俱隨本身花樣，大小坐褥墻子均二寸，寶座毯、床毯均隨月臺。蘇州織造織辦、杭州織造織辦、江南織造織辦負(fù)責(zé)承辦園內(nèi)所需的綢緞及絲織品?！卑凑沾褥蟮能仓迹骸霸ù笮【砭I緞二龍捧壽、福壽綿長花樣俱改成大壽字花樣?！笨梢娛菍⒃瓉韨鹘y(tǒng)圖案，經(jīng)過一番創(chuàng)新推倒重來。由此慈寧宮，壽康宮的掛屏紋樣也會改變。根據(jù)史料，慈寧宮和壽康宮是孝圣憲皇后居住過的地方，原居住的老拄屏因故被替換后，流出宮外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我們按上述對文獻以及各種紋樣的分析，我們再歸納下：首先這個織繡品應(yīng)該叫什么，我們根據(jù)《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記載和美國弗利爾-賽德勒博物館藏品，得出名稱應(yīng)該叫“拄屏”。其次，根據(jù)清代的輿服制度，我們知道此屏上的正龍紋樣使用人，應(yīng)該是皇帝、皇太后、皇后、皇子。我們分析了正龍的特征，證明這個掛屏的龍應(yīng)該屬于乾隆中期的；按照福色的流行期，也符合乾隆中期的皇家服彩特征；因皇帝用的是雙鶴捧壽，而雙鳳圖樣是與皇后母儀天下有關(guān)，并且獅生繡球又與母系繁殖有關(guān)，因此只會是皇太后、皇后使用。乾隆皇帝只冊封過兩位皇后，孝賢皇后富察氏與皇后烏喇納喇氏，前者于乾隆十三年（1748）因病去世，后者于乾隆三十年（1766）抑郁而亡。而魏佳氏于乾隆三十年（1765）六月晉皇貴妃，四十年（1775）四月去世，六十年（1795）立順（yong）琰為皇太子時，才追封為孝儀皇后，因此按時間段計算，只能是皇太后使用。又因乾隆事實上只認(rèn)母親輩分的婦人鈕祜祿氏一位為皇太后，由此按雙鳳祝壽、吉慶有余、獅生繡球等紋飾的內(nèi)涵看，和再結(jié)合《大清會典》有關(guān)帝制紋樣的規(guī)范，不難推證出本文圖三織繡拄屏，有可能在“圣壽節(jié)”慈寧宮、壽康宮等處掛過，應(yīng)該是乾隆皇帝為生母鈕祜祿氏熹貴妃定制的，也就是電視劇《甄嬛傳》傳說中的甄嬡宮中祝壽織繡拄屏。至于何時流出，不排除八國聯(lián)軍時期的搶劫和慈禧太后六旬壽慶置換掛屏有關(guān)。

筆者撰寫此文以圖借物說史，并向世人說一說清乾隆皇帝對生母鈕祜祿氏熹貴妃極盡孝道的那點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