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南在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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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
文_南在南方
一直想有箱蜜蜂,不說吃蜜,就是想著也高興。父親做了蜂箱,架在屋檐下,架了好多年,眼見著蜂箱老舊了,依舊是個空箱子。
在鄉(xiāng)下,蜜蜂不用養(yǎng),也不用放,它們野天野地過自個兒的好日子,平日待在懸崖的石縫里,可望而不可即。
只是它們要分家,要是正好遇著,抓把細土朝它們?nèi)?,一般,它們會歇腳,聚在樹上,密密麻麻的一堆,收回來倒在蜂箱里頭,事情就這樣成了??墒?,這樣的時候難遇。
不想,大前年夏天,一群蜜蜂不請自來,住進了蜂箱。父親高興壞了,雖說這群蜜蜂數(shù)量不多,可是看著,眼睛像是甜的。我回老家,父親打開蜂箱讓我看,只做了幾張“片”(我們那兒把蜂巢叫“片”),蜜蜂忙著,于是趕緊蓋上,怕打擾它們。
我們終于有箱蜜蜂了。除了冬天,鄉(xiāng)間總有花開,李花白,桃花紅,嗡嗡飛來采蜜蟲,看見時,就想著這是我家的蜜蜂呢。
魯迅先生寫,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那時老師要講這個“伏”字的好,我只想著黃蜂又不采蜜,伏著干什么呢?要是蜜蜂伏在菜花上,那才叫好。我看過蜜蜂采花粉,像個小無賴似的在花間打滾,粉頭粉臉,很是可愛。因著花色不同,它們的后腿顏色也不同,黃的明黃,紫的淡紫,最好看的是它們在蘋果花里工作時的那一雙粉腿!后來看了篇科普文章,才知道它們的后腳確實與眾不同——后腳跗節(jié)格外膨大,在外側(cè)有一條凹槽,周圍長著又長又密的絨毛,組成一個花粉籃。蜜蜂的后腳有個專門的名字:攜粉足。
蜂箱一直在那里,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不管它。要是黃蜂來了,它們動靜大,有點兒轟鳴的感覺,得用長竹拍子趕。雖說黃蜂會搶蜜,不過,蜂箱留的縫很小,它們也沒辦法。端午割艾回來,門窗上插幾枝,蜂箱上也放幾枝,等到梅雨季,把干的艾蒿點著熏蜂箱,據(jù)說有殺菌的功用。到了冬天,找件棉襖蓋著蜂箱,這是人的一點兒心意。
其實,蜜蜂冬天會抱團取暖,不用擔(dān)心會被凍壞。它們不停地運動,外面的朝里頭擠,里頭的朝外面擠,挺祥和的大家族。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給我們甜,蘋果、櫻桃、梨子……果樹一個不吃,我們從樹上摘果子時,都有一點點歉意,像是吃獨食。蜜蜂也給我們甜,可是它們自己也吃蜜,這樣就有些分享的感覺。
雖說有一箱蜜蜂,可是我們一次也沒取蜜。雖然動過心思,可打開蜂箱后,父親總是猶豫:“不知道它們夠不夠吃啊,反正咱也不缺這一口?!庇谑?,又蓋上了。
我喜歡喝酒,看見前人飲酒,總是心馳,泡過菊花酒、桂花酒,也曾弄回來帶梗的荷葉,葉底用針刺幾下,倒點兒酒,仰頭對著荷梗吸,好像真的清涼。做蜂蜜酒,是蘇東坡的法子。買一瓶蜂蜜回來,兌了涼白開,把從老家?guī)淼拇笄灀{成細粉放進去,確如蘇東坡寫的那樣“一日小沸魚吐沫,二日眩轉(zhuǎn)清光活”,能看見發(fā)酵的過程?!叭臻_甕香滿城”,我也是第三天開瓶的,只是酸得吐都來不及。后來,我又做了一回,依然是酸的,就想著,莫非東坡欺我?
這兩天翻宋人葉夢得的《避暑錄話》,看到一則,不禁樂了:“蘇子瞻(蘇東坡)在黃州作蜜酒,不甚佳,飲者轍暴下(腹瀉),蜜水腐敗者爾,嘗一試之,后不復(fù)作。在惠州作桂酒,嘗問其二子邁、過(蘇邁、蘇過),云亦一試之而止,大抵氣味似屠蘇酒,二子語及,亦自拊掌大笑?!?/p>
名人雅事世代流風(fēng),到后來沒了本來面目,就像耳食,聽著好吃,嘴巴沒去嘗過,多少得打些折扣。
老家的蜂箱在,蜜蜂也在,只是,雙親這兩年住在縣城。我每回探親,都要抽時間回趟老家,沒什么事,東家坐了西家坐,要么就是坐在蜂箱對面看蜜蜂,那種感覺,好像它們是看門人,想要親近,卻難得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