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冠軍

發(fā)軔于1978年底的改革開放，其精神主旨是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式上《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jié)一致向前看》的講話。在中央工作會議的閉幕會上一共有3篇講話，分別是鄧小平、葉劍英和華國鋒的講話。鄧小平的講話是中央工作會議和十一屆三中全會的靈魂，另一篇重要文獻就是葉劍英的《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葉的講話與鄧的講話各有分工，著重強調(diào)了領(lǐng)導班子的作風建設、民主和法制建設、學習和解放思想。在談到領(lǐng)導干部發(fā)揚民主時，葉劍英高度贊揚了習仲勛同志虛心傾聽群眾意見，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

鮮為人知的葉帥講話

眾所周知，十一屆三中全會于1978年12月18日召開，22日閉幕，歷時5天。此前，1978年11月10日至12月15日召開了歷時36天的中央工作會議。中央工作會議實質(zhì)上是十一屆三中全會的預備會，這個預備會是葉劍英提議召開的。鄧小平的講話《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jié)一致向前看》是閉幕會的核心思想，后來，這篇講話也成為十一屆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和當代中國改革開放的宣言書。這是中央工作會議所始料未及的。

鄧小平的講話在黨內(nèi)外已廣為人知，但由于種種原因，葉劍英的講話卻鮮為人知。葉劍英的講話沒有專門的主旨標題，只是冠以《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講話共分為3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領(lǐng)導班子問題；二、發(fā)揚民主，加強法制；三、勤奮學習，解放思想。

葉劍英在講話中指出：“這次會議開得很好，很成功。大家一致肯定了把全黨工作的著重點轉(zhuǎn)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在會議整個過程中恢復和發(fā)揚了黨的群眾路線、民主集中制、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作風?！?/p>

第一部分主要講的是領(lǐng)導干部的作風建設，重點講了民主集中制和群眾路線。他批評了那些“遇到問題少開口，碰到矛盾繞著走，凡事往上推，互相踢皮球，不表態(tài)，不承擔責任”的干部，以及那些“專門看風使舵，投機，找靠山，為了自己的烏紗帽，把黨的原則、人民的利益忘得干干凈凈”的極少數(shù)干部，痛斥官僚主義和衙門作風。

第二部分主要講民主與法制，民主部分著重強調(diào)了民主，并再次強調(diào)了民主集中制。談到民主，葉劍英指出：“一個領(lǐng)導干部，要能發(fā)揚民主，就必須具有虛心傾聽群眾意見、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他說：“這里，我還要提一下習仲勛同志。同志們從報上大概都看到了廣東惠陽地區(qū)的一位基層干部寫給習仲勛同志的信和習仲勛同志的復信。習仲勛同志那種不怕聽刺耳意見、鼓勵別人講話、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是難能可貴的，值得我們每一個同志學習。”講到這里，葉劍英強調(diào)：“我們有些同志嘴里天天喊要批評自我批評，要謙虛、謹慎，可是，稍微尖銳的意見一來，他們的面孔就立刻拉長了。他們只會批評別人，從不批評自己，老虎屁股摸不得。對于這種人，我們要勸他們好好看看習仲勛同志的復信，讀讀‘葉公好龍的故事?！?/p>

在中央會議上的講話中用這樣大段的內(nèi)容高度贊揚一名黨的高級領(lǐng)導干部，極為罕見。葉劍英所舉的習仲勛同志自我批評的例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批評信如何傳為佳話

1978年9月25日，廣東惠州惠陽地區(qū)檢察分院干部麥子燦，給時任省委第二書記的習仲勛寫了一封批評信，用詞尖銳，言語辛辣。信的開頭說：“我同你不熟悉，也未見過面，只聽過你講話的傳達，只見過你的指示發(fā)表在報紙上。但從上述的接觸中，我感覺到你還是一個愛聽匯報，愛聽漂亮話，喜歡夸夸其談的人。舉一個例子可以說明：你在梅縣、汕頭、惠陽地委常委會議上的講話，多次提到惠陽整治潼湖工程不錯，可以受益多少多少畝。這些漂亮話都是紙上的和口頭上的東西，都是聽匯報得來的。但群眾意見如何，群眾呼聲如何，你有否去聽一聽，是否真正如惠陽地委講的那么漂亮呢？我勸你認真下去聽聽群眾的意見?！?/p>

信的結(jié)尾，麥子燦的言辭更加激烈：“你講話中不是常說愛聽刺耳話，說什么‘良藥苦口利于病嗎？現(xiàn)在給你提兩個刺耳的意見，看你是否‘葉公好龍！”

讓麥子燦沒想到的是，這封火藥味十足的信竟順利寄到習仲勛手中。10月18日，習仲勛親自給麥子燦寫了回信，回信禮貌而誠懇：“麥子燦同志：你九月二十五日的來信很好，對我們各級領(lǐng)導班子特別是負責干部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和工作作風中存在的問題，提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見，我表示誠懇接受，并決定將你的來信轉(zhuǎn)發(fā)各地，以便進一步把黨內(nèi)民主空氣發(fā)揚起來。為了更充分地聽取你的意見，現(xiàn)趁劉田夫同志前來幫助惠陽地委整風之便，委托他和你面談，并請劉田夫同志幫助地委切實解決你所反映的問題。此致敬禮！習仲勛，一九七八年十月十八日。”

隨后，習仲勛又在省革委會上自曝來信，他說：“這封信寫得好，還可以寫得重一點。下面干部敢講話，這是一種好風氣，應當受到支持和鼓勵。不要怕聽刺耳的話，寫信的同志相信我不會打擊報復他，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兩天后，習仲勛又給全省縣以上黨委和省直局以上負責人寫了一封公開信，將麥子燦來信和他的回信一并轉(zhuǎn)發(fā)：“請在黨委中進行討論。”他說：“麥子燦同志對我的批評，是對我們黨內(nèi)至今還嚴重存在的不實事求是、脫離群眾等壞作風的有力針砭，應該使我們出一身冷汗，清醒過來……辦事不從實際出發(fā)，不走群眾路線，靠‘長官意志，靠行政命令，群眾有不同意見就實行壓制，一意孤行。這種壞作風，這些年來有了嚴重的發(fā)展。而我們一些同志卻沒有認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身有余毒而不知毒……我們是辯證唯物主義者，必須實事求是，按照客觀規(guī)律辦事；我們是歷史唯物主義者，堅信人民群眾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必須充分走群眾路線，傾聽群眾的呼聲……”

1978年11月8日，中共廣東省委機關(guān)報《南方日報》刊登了《麥子燦同志給習仲勛同志的信》。

習仲勛給寫信批評自己的麥子燦回信，無獨有偶，據(jù)當年陪同父親南下廣東的齊橋橋回憶說，在撥亂反正期間開展的整風運動中，也有不少人對父親并不太了解。有一位報社的記者寫信給習仲勛，對他提出了措辭尖銳的批評。習仲勛身邊的工作人員看到后，覺得這種信件最好“截留”，不要讓書記看見。齊橋橋說：“我說你們不了解我父親，他是最愿意傾聽不同意見的，因為他覺得他有責任對于有不同意見的人予以尊重。”不出所料，習仲勛不僅耐心地看完信件，還回了一封信。“這讓那位記者非常意外，覺得經(jīng)過‘文革這么多年，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風氣又出現(xiàn)了”。兩次回信聯(lián)系起來，足見習仲勛同志堅持走群眾路線，勇于批評與自我批評的作風是一以貫之的。

發(fā)揚民主的精神難能可貴

據(jù)當年為葉劍英起草講話稿的葉向真（又名凌孜，葉帥女兒）回憶，當時她為爸爸起草的講話稿初稿上并沒有習仲勛給麥子燦寫回信這個例子，這一段是葉帥定稿的時候自己添加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在會議結(jié)束后的公開稿中，又把這一段去掉了。而且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1982年編選的《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匯編）中均沒有收錄葉帥的這篇重要講話。目前，一些媒體相繼公開了葉帥的這個講話稿，但均沒有關(guān)于習仲勛的內(nèi)容。

在葉向真提供的葉劍英《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定稿本”上，依然可以看到習仲勛給麥子燦寫回信的這段講話內(nèi)容。在打印的修改稿上，葉帥用鉛筆親自添加的“是難能可貴的”等的字樣清晰可見。葉向真說：“爸爸的這篇講話的主要精神，實際上就是充分發(fā)揚民主，認真實行民主集中制，那么發(fā)揚民主的前提就必須具有虛心傾聽群眾意見、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習仲勛同志恰恰是勇于自我批評和堅持走群眾路線的典范?！?/p>

1962年9月，習仲勛因所謂“《劉志丹》小說問題”，遭康生誣陷，被迫離開國務院副總理的崗位，在“文革”中受到嚴重迫害，蒙冤長達16年。粉碎“四人幫”之后，1978年4月，已經(jīng)16年沒有工作的習仲勛被葉劍英推薦坐鎮(zhèn)廣東。自主政廣東以來，習仲勛堅決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擁護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大刀闊斧撥亂反正，全力平反冤假錯案，堅持把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堅持走群眾路線，穩(wěn)定了廣東局勢，為接下來廣東的改革開放和經(jīng)濟特區(qū)的創(chuàng)辦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葉劍英對習仲勛在廣東的工作十分支持和肯定。中央工作會議之前的8月，葉劍英還委托胡耀邦寫信給習仲勛并省委各同志，轉(zhuǎn)告他的幾句話：“仲勛同志去廣東后，大刀闊斧，打破了死氣沉沉的局面，工作是有成績的。我們完全支持仲勛同志的工作。”葉劍英在中央工作會議講話稿中特意加上習仲勛給麥子燦寫回信這段佳話，高度贊揚習仲勛，不僅體現(xiàn)了葉劍英對習仲勛同志主政廣東一如既往的肯定和支持，同時也使講話稿變得更加鮮活，更加有說服力。更為重要的是，葉帥此舉旨在號召領(lǐng)導干部要以習仲勛同志為榜樣，充分發(fā)揚民主，虛心傾聽群眾意見，勇于自我批評，傳承和弘揚黨的群眾路線、民主集中制、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作風，切實把全黨工作的著重點轉(zhuǎn)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

當年為鄧小平起草《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jié)一致向前看》講話稿的于光遠先生，生前回憶葉帥的這篇重要講話時感慨地說：“葉劍英這篇講話講得是多么好呀！在黨內(nèi)生活了幾十年，實在很少看到黨的文獻中對于發(fā)揚民主這件事講得如此透徹的。”

今天，我們重讀葉劍英同志《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重溫習仲勛同志堅持走群眾路線的這段佳話，學習習仲勛同志虛心傾聽群眾意見、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品質(zhì)，對于各級領(lǐng)導干部克服“四風”，堅持黨的群眾路線，踐行“三嚴三實”，扎實開展“兩學一做”學習教育，爭做“四有”和“四鐵”干部，將大有裨益。

（作者系中央黨校理論網(wǎng)采編中心主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