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生元
導語: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四個西方人盡量選擇合適的詞匯來描述他們在極端組織“人間地獄”里的經歷。有幾次,他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因為他們的經歷大大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落入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結果會是什么?被折磨?被斬首?在支付贖金后獲釋?最近,4個曾被極端組織扣為人質的西方人舉行聚會,講述他們過去兩年在不同時間和地點遭到極端組織的綁架、每天都挨打、幾個星期被捆綁在一起、幾個月見不到陽關、很少有食物吃、衣服骯臟的悲慘遭遇,以及在如此十分艱難的情況結下戰(zhàn)斗友誼,互相幫助和鼓勵,最后成功獲得自由的經歷。
55歲的法國記者迪蒂爾落入極端組織的過程很快。2013年6月的一天上午,他乘車越過土耳其和敘利亞邊境,進入敘利亞境內。半個小時后,他就被極端組織抓走了。迪蒂爾說,“回想起來,我跨越土敘邊境時,就已經落入極端組織的圈套。當時,在我所乘坐的汽車后面跟著一輛汽車。而在我的前面,也有另外一輛汽車,上面有5個男子,看上去非常職業(yè),我是無路可逃啊。他們把我攔截下來后,把我的眼鏡摘了下來,還把我的鞋子拿走。這樣,我就難以逃走。隨后,我被蒙上了眼睛,手機也被拿走了。我知道,這下完了,成為極端組織的人質了?!?/p>
31歲的法國博客寫手皮爾雷大學時讀的是海洋專業(yè),但受“阿拉伯之春”的影響,對敘利亞中北部城市拉卡很感興趣,后來就到了那里,住在一個朋友家里。當時,拉卡是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從政府軍手里攻占的第一個大城市,現在則成了所謂的“伊斯蘭國”的“首都”。
皮爾雷說,“我2013年6月被極端組織抓住時,正在我朋友家附近散步,也就走出去兩分鐘的路。一輛汽車突然停在我的左邊,車上有4到5人,都帶著面罩。在拉卡的大街上,人們帶著面罩出行并不是奇怪的現象。我想,‘噢,也許他們不知道時間,想問問我吧。突然,我看到了槍管,意識到可能不是這么回事。他們下車后,開始對我進行推搡,用槍托砸我。我差點倒在地上,等看到地上有血跡時才發(fā)現我的頭上出血了。就這樣,我被他們抓走了。”
意大利志愿者弗德里克是和荷蘭攝影師丹尼爾一起在敘利亞和土耳其邊境一個名叫阿特馬的難民營附近被極端組織抓走的。當時,他們剛結束在難民營的救援工作,回到汽車上,準備離開時被極端組織武裝人員的兩輛汽車一前一后夾住了,上面大約有8個武裝人員,其中有人還朝天開槍。他們把弗德里克和丹尼爾拖下汽車,放倒在地上。弗德里克說,“我記得很清楚,有個人騎著自行車經過,嘴里說著,‘啊,是圈套!”后來,我們兩人被塞進極端組織的汽車里,然后快速離開。”
上述四個西方人是最近幾年來被極端組織綁架的幾十個人員中的縮影。他們去敘利亞,或是為了新聞報道,或是為了志愿工作,以幫助當地人減輕苦難。不幸的是,他們都落入了極端組織的魔掌,受盡折磨。其中,19個男性人質被關在一間屋子里,另外一間屋子里則關著5個女性人質。
但是,他們四人也是幸運的,畢竟活了下來,法國博客寫手皮爾雷和法國記者迪蒂爾分別在2014年4月和5月獲釋,2013年5月被抓的丹麥攝影師丹尼爾在2014年6月獲釋,此外還有其他9個人質獲釋。這些人質獲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極端組織拿到了贖金。而與此同時,一些西方記者和志愿者,還有成百上千的敘利亞人沒能活著講述他們的經歷,其中包括美國記者斯蒂文和詹姆斯、美國志愿者彼得、英國志愿者戴維和艾倫外,還有俄羅斯人謝爾蓋。還有一些人質被無限期關押,如英國記者約翰。5個女性人質的命運也各不相同,3人獲釋,1人還在押,而志愿者卡拉被殺。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四個西方人盡量選擇合適的詞匯來描述他們在極端組織“人間地獄”里的經歷。有幾次,他們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因為他們的經歷大大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在落入極端組織之手后,西方人質并不是盲目服從,而是設法與極端組織進行抗爭。荷蘭攝影師丹尼爾說,“極端組織的一個看守問我,‘你的肩膀咋那么寬呢?你看上去不像個攝影師,而是個軍人或者警察啥的。我回答說,‘不!不!我不是軍人的,我是個攝影師,以前是個體操運動員,因此肩膀比別人要寬一點?!?/p>
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些看守認為丹尼爾是間諜,這使他嚇壞了,因為如果他被極端組織認定為間諜的話,肯定要被處死。為此,丹尼爾要想辦法證明他不是間諜。然而,那個看守說,“你不用證明。我一會要審訊你、折磨你?!苯又渌恍┛词匾矅诉^來,對他進行吼叫和推搡。這些看守中的許多人其實并不是敘利亞人,而是外國人,有來自歐洲,也有來自西方國家,似乎比敘利亞人更具攻擊性。有一次,他們把丹尼爾帶出牢房,逼著他跳探戈舞,使他感到受了羞辱。
法國記者迪蒂爾說,他感到最大的困難在于他失去了自由,身處“法外之地”。沒有規(guī)則約束,極端組織的看守可以對人質做任何事情,而人質對自己失去了控制,唯一能做的是盡量保持尊嚴。在迪蒂爾眼里,看守沒有好壞之分,都是壞蛋,只是看守人質的方式不同而已,有的采取極端暴力手段,而有的采取的是軟性手法。例如,有個法國看守喜歡在思想上折磨人質,而英國看守則直來直去:對人質進行看守和毆打,沒有理由,動手就打。如遇反抗,就打得更狠。有的看守還在人質的臉上撒辣椒粉,連續(xù)4天不給他們發(fā)放食物和水。
法國博客寫手皮爾雷被關在一個很大的房間里,空蕩蕩的,使他很不自在,因此想斗爭和反抗,就瞄上了一個年輕的看守,可能來自突尼斯。皮爾雷站在他的跟前,眼睛直接看著他。那些看守對人質的“身體語言”很敏感。皮爾雷那樣站在他的面前,盡管沒說話,但實際上是在罵他。于是那名看守被激怒了,先是推了皮爾雷一下,然后用一根棍子試圖將其打倒,但皮爾雷依然站立著。后來,他把皮爾雷打得遍體鱗傷,還用腳踹其腹部,使皮爾雷大小便失禁。但是,皮爾雷還是覺得在精神上戰(zhàn)勝了看守,感到很自豪。
荷蘭攝影師丹尼爾雖然身處困境,但盡量樂觀看待。他的方法一是數數;二是自言自語;三是腦海里構思行動計劃,如怎么生存下去。他經歷了幾個心態(tài)。開始時是震驚,接下來是接受,然后是適應。有段時間,他覺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因此,他曾想逃跑,但沒找到機會,也曾上吊自殺,但被看守搶救了回來,恢復了呼吸。那個時候,丹尼爾意識到,極端組織并不想殺他,他的心態(tài)開始好轉。
意大利志愿者弗德里克曾在一間漆黑一片的牢房里被關了3個星期。為了消除孤獨,他每天在房間里行走,腦海里裝作與父母和妹妹聊天,然后盡量睡好覺。后來,他被轉到別的地方,與其他人質關在一起,雙手晚上被銬在身后,白天則被銬在前面。時間一長,人質身上的味道臭不可聞,看守才打開人質的手銬。人質就脫下衣服,用手清洗。在弗德里克看來,保持干凈是他在看守面前保持自尊的一種方式。
同時,這些人質還做些自娛自樂的事情。法國記者迪蒂爾在他的衣服里藏了一些國際象棋的棋子,沒有被極端組織成員搜走。因此,他有空時就和其他人質下國際象棋。法國博客寫手皮爾雷則舉辦演講,介紹釣魚和跳水的經驗。意大利志愿者弗德里克把毯子做成一條船,然后演示怎么劃得快,把其他人質逗得哈哈大笑。
在被關押期間,人質們的食物數量少,質量差,因此,談論食物成為法國記者迪蒂爾等人的主要話題之一。每天晚上,他和其他人質都會討論明天可能會吃到啥樣的食物。他說,“我解救出來后吃的第一頓飯是在軍用飛機上,法國情報部門特工為我開了個豆悶肉罐頭,還有啤酒。我吃后,感覺太爽了?!焙商m攝影師丹尼爾等人則非常想吃牛排。他說,“如果我們19個人質出去后,坐在一起吃牛排,那該多好啊。”
有一天,有看守問意大利志愿者弗德里克,“你母親臥室的顏色是什么?”他回答說,“橙色”。答案自然是正確的,也使弗德里克心中暗喜,說明有人正在營救他。他說,“這是我生命中最甜蜜的時刻之一。那時,我相信我可能會和英國人質戴維一起獲釋?!倍斔弥麄儍扇瞬皇峭瑫r獲釋時,他像孩子似地哭了出來。
離開牢房時,英國人質戴維擁抱了弗德里克,其他人質也有羨慕的目光看著他。那個時候,戴維意識到,他的運氣沒有弗德里克那么好,弗德里克的獲釋反而使他獲釋的希望減少了。4個月后,就是2014年9月,英國人質戴維被極端組織斬首。
荷蘭攝影家丹尼爾獲釋時,總共有8個人質在極端組織手里。除了他外,還有一個德國人質、3個英國人質和3個美國人質。當時,人質們很清楚的一點是,有的人在努力營救荷蘭和德國人質,而沒有人在營救英國和美國的人質。丹尼爾被釋放的當天早晨,正坐在牢房的一個角落里哭泣,頭上蒙著毛毯,以免讓其他人質看出他心里很慌張。
就在此時,美國人質詹姆斯走了過去,把手放在丹尼爾的肩膀上說,“不要擔心。他們可能會在10到15分鐘后進來,你就可以踏上回家的路了。”果然,丹尼爾一會就獲釋了。幾天后,德國人質也獲得了自由,而剩下的英美人質都相續(xù)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