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n

游藝

香港中文大學本科二年級在讀，港漂，前雅禮學子。好讀書不求甚解，好筆墨無關(guān)風雅。城市各有各的不同，快樂人人迥異，孤獨是相同的。南下路漫漫，我眼觀香港，我手寫香港，各位看官，隔海看看就好。

第一節(jié)課上她做自我介紹，要我們叫她Vivian。可我覺得英文名總是生疏，課上這么叫，課下卻只肯模仿著她的鄉(xiāng)音用川普搞怪地叫她吳老師。

中大有兩門必修的通識教育課程，名字起的好聽，叫做“與人文對話”和“與自然對話”。吳老師是我們與自然這場對話的主講人，也是公認的女神老師。起初我覺得她確實像神，因為她身上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一如內(nèi)地學校中老師與學生之間的疏離，但在香港這地界上又多了份學術(shù)上的包容與親近。

遇見Vivian之前，我是一個有幾分些桀驁不馴的學生，小組討論的時候總是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遇到的老師要么偏愛我要么看不慣我。但Vivian不一樣，她不會把我挖空心思想表達的新穎觀點拎出來重點表揚，也不會黑著臉說你這么想是不對的，多數(shù)情況下，她只是以一句“有的人這樣想，有的人那樣想”作結(jié)。很多次我覺得她沒有自己的觀點和判斷力，更加沒有立場，直到某次，學界爆出大新聞?wù)f香港九個月內(nèi)有22名大學生因為各種原因自殺，那時我憤慨地提出我的觀點：“人當然是有自由意志的，自殺行為的存在就是自由意志的體現(xiàn)，人對于生命也是有選擇的，且是個人的自我的選擇?！蔽业靡庋笱蟮卣撌鲋?，Vivian依舊如往常一般。

我悶悶不樂地回去，陷入不被認可的自我否定之中。直到偶然間找到了Vivian的豆瓣賬號，看到她寫的日志，才覺察出自己的幼稚與魯莽。她在日志里寫道：“今天課后有一個學生找我討論自殺與自由意志，說是討論，其實是我一直在聽她說。她是那種個性十分張揚的人，我就給她機會，但我其實是不認同的。無論從自然天性、科學、還是作為一個老師的角度我都無法認同她說的話，但我愿意聽她說完，我想作為一個個體，包容比判斷更重要，而作為一個老師，更應(yīng)如此?！边@使我覺得慚愧，我怎能強調(diào)自己的高明卻假定她的無知？我暗下決心不能辜負她的包容，于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真正嘗試用自己的理性和科學知識去支撐觀點。

后來常常在書院的禮拜上遇見她，我是學校硬性要求去參加，她則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我一開始很難將這位一身正氣的內(nèi)地女老師和虔誠的教徒聯(lián)系在一起，但現(xiàn)在慢慢理解了。她的身上有多重高等教育背景知識分子的從容與迷茫，從容是我所見，而迷茫是我猜測的。內(nèi)地的思維模式和西方文化的碰撞，給了她智慧的火花，也給了她更多反思自我的可能性，在育人的過程中，她將這種自省精神帶給我們，她在第一課上就說知識與方法構(gòu)成了完美的教育，那時我不懂，學習的年月越長越有了切身的感受。

結(jié)課后有時間還會和Vivian一起吃個下午茶，還是像上課時那樣，我一直在說，她一直微笑看著我。我和她說起我對未來的種種設(shè)想，她就會問我：“你能在我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嗎？”我說：“當然?！比羰窃谖抑饾u走向成熟的過程中能夠像她一樣被閃閃發(fā)亮的科學精神所環(huán)繞，我想那是一件極其光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