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遙遠(yuǎn)的附近

坑坑洼洼的河灘上，除了沙子，

還是沙子。沙子們滿頭滿臉，都是歲月。

河水在遠(yuǎn)處流經(jīng)。

隔著河道，用浪花探頭，朝這邊

偶爾一望。水沒停，

無休無止腳步匆匆地，又走了。

疲倦的沙子，

也曾跟著河水，在河底，

不被看見地、流淌了那么一會兒。

沙子的身體太重了，或者在岸上，

想把沙子留住的牽牽絆絆

太多了。起初，

沙子還跟著河水，努力流著，

什么時候躺在岸邊，

被滾滾的河流越推越遠(yuǎn)的，

沒有一顆沙子，能說得清。

到了夏天，暴漲的水

常常淹沒這些

躺在岸上的沙子，又很快撤離。

水只帶走一部分幸運(yùn)的沙子，

又在不遠(yuǎn)處，再一次

放下它們，放在岸上，顧自走了。

更多的時候，

那些未被帶走的沙子，和

再次留下的沙子，

繼續(xù)躺著，繼續(xù)做夢。

它們聽見的，夢見的，

不是遠(yuǎn)方，

是若有似無的濤聲，

在遙遠(yuǎn)的附近。

河豚魚的自白

大家都知道我是有毒的，所以，

我要把生命經(jīng)營得，最為鮮美。

在這條古老而又源遠(yuǎn)流長的河流上，

我要繁衍、生存，

潛伏在這條大河的底層，

為了如魚得水，我要貌似堅冰。

我用氣囊嚇唬你，用布滿全身的棘刺

拒絕你，是想讓你知難而退。

我用毒來保護(hù)自己，

僅僅不想被成長過程中的意外所傷害。

但毒不是我的初衷，

鮮美才是我的本意、真情。

誰要是被我的姿態(tài)嚇住了，

只能說明他懦弱，

誰要被毒誤傷，那也是

他自己的疏忽，非關(guān)我。

我已經(jīng)告知我有毒，

我的毒是與生俱來的，并非我的選擇。

我只想活出與眾不同的我自己，比魚更魚，

我還要呈現(xiàn)出最完美的我自己，比美更美。

我這么做是為了被吃掉，被品嘗，

最終獻(xiàn)出我自己。

我這么做無非是想

被你的唇齒、腸胃，需要或渴望。

親愛的河流

從涓涓細(xì)流起步，從磕磕碰碰中，探出它

清澈的頭來，親愛的河流，

它已掙脫大山的羈絆，它想得到的

不是最高最險峻，而是

最匍匐、最低、最無爭。

一路上，它接納了數(shù)不清的更小的溪流。

它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

為了不把沿岸的村莊也帶走。

它留下泥土，也留下了熱愛家園的人們，

它只帶走了想去填充干旱的一小部分水。

親愛的河流，它已經(jīng)越流越大了，

它已經(jīng)大出我的想象了，

它也沒想到會把自己流得這么大、這么長。

它僅僅是埋頭流著，沒想過別的。

致灰塵

端著蒼白的長槍，陽光

不動聲色，

齊刷刷地、靜悄悄地，

從門窗的縫隙和孔眼里，

一針見血，刺進(jìn)室內(nèi)。

灰塵飄浮在陽光里，又在陰影的那一部分

再一次，隱匿于無形。

沒有陽光的時候，我是看不到這些灰塵的。

總以為這是我自己的屋子，

最安靜、也最清潔。

我不知道，灰塵會在我家中，大行其道。

在以往的歲月里，我其實

看見過灰塵，發(fā)覺了灰塵。

在以往的歲月里，我蔑視灰塵，

總想把它們清掃干凈。

在以往的歲月里，我總是

忽視這些灰塵。

現(xiàn)在我才深深地感到，

我與灰塵是這么親密無間，彼此難分。

紫砂壺

一只紫砂壺，表情素淡，目光誠懇，

它靜靜地坐于桌前，壺嘴朝向無言的外面。

這只紫砂壺里，藏著茶葉和熱情的

一肚子苦水，無人看見，只有壺知道。

壺還知道這些水，

如果很長時間無人來喝，是會慢慢地，變冷的。

茶葉在壺里，再一次活了過來。

壺更加知道，

這些生命之水，僅僅是開頭的部分

有點兒苦。后來就慢慢地

香醇起來，清淡起來，淡到

無色、無味、無熱情、無感動……為止。

壺小心地呵護(hù)著這些

重獲生命的茶葉，和

不想變冷的泉水。

壺也知道，終會有人

揭開壺蓋，慢慢品嘗。

壺一生都在等著那個還在路上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