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惠如

抗戰(zhàn)時期，我和姐姐以及成千上萬的難童流落到重慶。我先后入讀合川云門直一院、川八院，1944年3月又來到歌樂山直一院。

我們像一群快樂的小鳥

歌樂山是個美麗的地方，山上綠樹成蔭、鮮花盛開。我們常在節(jié)假日結(jié)伴去游玩，穿山林，攀樹枝，采野果，捉蝴蝶?？柿?，捧一口山泉；累了，躺在軟綿綿的草地上，盡情領(lǐng)略大自然賦予的美。歌樂山的山頂上有一座古剎——云頂寺，四周翠竹環(huán)繞，美不勝收。半山腰上還有一座基督小教堂，我們常去那里，靜靜地聽牧師布道，跟著大人們唱贊美詩。圣誕節(jié)來臨，同學(xué)們便自發(fā)地編幾個小節(jié)目去湊熱

鬧，凡去的人可以得到一份糖果。

歌樂山下有一個天然游泳池，夏天的傍晚，我們常常整隊前去，“撲通”一聲跳下水，別提有多舒服了。膽大的同學(xué)經(jīng)過幾次撲騰，很快就學(xué)會了游泳。膽小的同學(xué)則脫下褲子，將兩只褲腳扎緊，伸進水中灌足水，再扎緊褲腰，將脖子擱在浮起來的褲襠上游來游去。

每逢課外活動，我們都玩得特別開心。跳繩，踢毽子……蕩秋千時，我們往往要蕩至橫梁一樣高才罷手，從空中甩下一串串笑聲。那時候，我們就像歌樂山上一群快樂的小鳥，無憂無慮。

歌樂山直一院從校舍到教學(xué)設(shè)備都是最好的。我們在這兒不僅能吃飽穿暖，每餐飯桌上，每人面前還放著兩粒維他命丸（魚肝油）補充營養(yǎng)。后來，一度讓我們頗為煩惱的夜盲癥、疥瘡、虱子也基本上被消滅了。院里的圖書室藏書很豐富，其中，我很喜歡作家冰心的詩，她的詩集《繁星》中有一首小詩：“童年?。∈菈糁械恼?，是真中的夢，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簡直美極了！我最喜歡讀她的《寄小讀

者》，那是她留美期間寫給國內(nèi)小朋友的。說來我真傻，盡管她每封信都寫著日期，而我始終認為她仍寓居國外。直到六七十年代我從事教育工作后，讀了她的作品《小桔燈》才知道，當時她也住在歌樂山。

女作家李曼瑰曾到保育院參觀，那晚，月光皎潔，我們圍坐在花壇邊，聽她講美國故事《黃金窗戶》。次日，她讓老師叫七八個學(xué)生到招待室，讓我們把她昨晚講的故事記敘下來。寫畢，她當面批改，最后還發(fā)獎品， 有字典、筆、圖書等。記得我在故事的第三段開頭寫道：“有一天秋收結(jié)束了……”李曼瑰看到后， 和藹地指出：“秋收是一個季節(jié)，一天怎么能干完那么多活呀？”并把“ 有一天” 改為了“有一年”。時至今日，這個情景我仍記憶猶新。

無法湮滅的記憶

歌樂山直一院里全是女生，女孩子在一起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說呀、唱呀！課余時，院里的歌聲此起彼伏，當唱到“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時，大家常常哭成一片。每到這個時候，老師總是及時安撫我們的情緒，直到破涕為笑。

那時，保育院里活動很多，逢年過節(jié)都要排節(jié)目，開同樂會，打牙祭（加餐）。記得中秋節(jié)晚上，大家圍坐一圈，講故事，說笑話。每人還發(fā)兩個月餅，三四片柚子，幾片油炸鍋巴，個個吃得津津有味。

山城的春夏之夜，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我們蜷縮在被窩里，把算術(shù)課學(xué)來的知識運用起來，以光速乘以時間計算雷聲的距離，答案盡是些偌大的天文數(shù)字，令人浮想聯(lián)翩。這倒好，算著算著，我們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歌樂山直一院拆建后煥然一新，禮堂右邊是一排排教室，為學(xué)校區(qū)。左邊是一幢幢小平房，為住宅區(qū)，按家庭式建制，分忠、孝、仁、愛、信、義、和、平8個廬。每個廬設(shè)四室一廳，每室4張雙人床，由16個姐姐帶16個妹妹，姐姐睡上鋪，妹妹睡下鋪。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放著疊得像豆腐塊似的被子。每個廬都有一個嬢嬢負責管理和照顧兒童。我住在“孝廬”，帶著一個來自江浙地區(qū)的妹妹，她名叫鄭利華。李鳳儀是大姐，很懂事，對我很好，遺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她的下落。

新建的歌樂山直一院落成后舉行典禮，全院師生像過年一樣，張燈結(jié)彩迎接貴賓。那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保育總會理事長宋美齡親臨保育院，來賓和記者擠滿了院子和禮堂。我是童子軍糾察隊員，在會場跑來跑去維持秩序。開會了，我連忙擠進去站在會場后面，聆聽蔣媽媽的教導(dǎo)。她親切地勉勵我們要努力學(xué)好知識、學(xué)好本領(lǐng)，長大了報效國家。許多來賓也上臺講話，最后是一位姓譚的女生致答謝辭。這時，記者手中的鎂光燈不停地閃爍，次日的《大公報》頭版報道了這一新聞，時間大約是1944年春。

在艱苦的抗戰(zhàn)歲月，能夠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讀書，讓我們這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倍感溫暖，心存感恩。幾十年過去了，當年和老師、同學(xué)們朝夕相處締結(jié)的深厚情意，仍時時浮現(xiàn)腦海，又在夢中低回縈繞……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