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恒昌
西安是個溫和的城市,即使在冬天來到這兒,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張開雙臂擁她入懷。
與北方的凜冽不同,這里的寒風不會刺骨,而是像一個小孩子,張開小嘴一口一口地吹出冷氣。秋葉不會完全凋零,即使深冬,也總會有一兩片葉固執(zhí)地依戀樹枝,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會“化作春泥更護花”。眼前也并非一片枯寂的景色,小草們總會留得些許青黃,為孤寂的寒冬添上一絲生機。這位于神州大地中央的古城啊,上天給了她多少得天獨厚的綽約風姿!
我走在古城的街道上,忽地想起了家鄉(xiāng)。
那是一座小城,一座遺世獨立、鮮為人知的北方小城,坐落在層層疊疊的黃土山中,依偎在奔騰不息的母親河懷里。我并沒有考證過她到底有怎樣的過去,也并不知道她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何模樣。我只知道,我是故鄉(xiāng)的孩子。
我在故鄉(xiāng)出生,大概這也是一種緣分吧。故鄉(xiāng)給了我這個降生到她懷里的調皮、貪玩的小男孩一點點“懲罰”——小麥色皮膚,這也成了故鄉(xiāng)為我打上的烙印。故鄉(xiāng)并不大,真正算是城區(qū)的地方只用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從東邊走到西邊。因此兒時的我便喜歡跟著一群男生在大街小巷上躥下跳。故鄉(xiāng)的街道兩旁栽滿了挺拔的樹木,每棵樹前都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國槐”,應該便是所謂的槐樹吧。其實我對樹的記憶也止于此了。并不記得槐樹是否會開花,只記得在盛夏,槐樹們總會撐開如蓋的綠蔭,像那些莊稼人,顯得純樸又本分。而我們一群少年便沿著一棵又一棵槐樹,嬉戲打鬧,隨手就能打下來許多青葉。那些葉子永遠地留在了那一片土里,唯有那些少年卻越走越遠。
故鄉(xiāng)的冬天帶有典型的北方特色:常常寒風凜冽,白霜凝成窗花。雪是尋常的。記得有一年除夕夜,大雪紛飛,像一只只潔白無瑕的蝴蝶翩然起舞,落入遠處那些精致的小窗中,裝飾著一個又一個少年幼稚的夢。彼時,我穿著厚棉襖坐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看著萬家燈火,聽著煙花歡鳴,哼著不知名的曲子。那一切,連同那漫天的大雪,一同被定格在歲月的長河中。就像是一場既夢幻又真實的童話,青澀的少年在用冰雪搭建的城堡中悠悠成長。
后來,我為了求學離開了故鄉(xiāng),來到這古城長安的一方天地。古城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緩慢自在,反而填滿了現代化的匆忙。我像一封不曾開啟的信,每天被投寄于學校與家之間,漂泊不定。不知何時,習慣了匆匆穿過街邊茂密的樹叢,卻不知道樹的芳名;習慣了入夜時分盯著窗外的一角出神,卻看不清樓底孩子的模樣;習慣了漫步在那些未曾落地便已消融的輕盈小雪中,卻再也尋不到熟悉的萬家燈火。隨著時光的流逝,關于故鄉(xiāng)的記憶,關于那些槐樹,關于那場大雪,關于那個小小的男生,都漸漸地從我的記憶中抹去。像是一場無盡頭的奔襲,身后的景色被越拉越遠,然后慢慢消失在歲月長河的彼岸。
可是在那些無盡的夜里,我多想與你重逢!重逢在那片槐樹下,重逢在那場夢幻的大雪中,重逢在那段已消逝的年少時光里。
我想,那一定是世間,最美麗的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