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過小區(qū),看見擺攤小販腳下的竹簍里盛滿核桃,上面還放著三五個剝掉外殼的,露出飽滿的核肉。
賣核桃的是個中年人,穿著洗得很干凈的舊衣,臉部黝黑,坐在兩個竹簍中間,背對小區(qū)大門,神色間散散淡淡,像前朝閑民,身旁紙板上寫道:核桃,十五元一斤,謝絕議價。
字是毛筆寫的,遒勁從容,還帶些古拙淡雅,有直率天成的韻味與意境,比舒同先生寫得好。這是他自己手書還是他人代筆,我沒有問,自有一種天機不敢道破。
他捧著書,我以為是武俠小說之類,低頭側(cè)臉一看,卻是馮夢龍輯錄的話本《喻世明言》,頓時讓我大有好感。他偶爾會抬起頭,凝視著遠方的樓頂,點一根煙,看看馬路上的車流。他的眼睛明亮深邃,更奇怪的是,每當(dāng)有人經(jīng)過時,居然還埋頭于手中的書,而不像其他商販那樣,滿面堆笑,做出一團和氣的表情?;蛟S在他看來:賣什么,腳下已擺著呢,多少錢,紙上也寫著呢,不必廢話。此番做法,隱隱像藏身于紅塵中的禪師之所為,越發(fā)讓我大有好感。
本來想說核桃,豈料一開篇寫起了賣核桃的中年人,越纏越緊,繞不出來了,只好另立爐灶,推倒重來。
午飯后迷迷糊糊,心在單位,身在床上,心想著單位的工作,身戀著床上的舒服。近來工作繁忙,連睡覺的時間都減少了。
今年新上市的核桃,吃過兩次,據(jù)說是大山里野生的。城市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能吃到野生的瓜果蔬菜了。
吃核桃有點像打架,舞錘弄鉗,我不喜歡打架,順帶連核桃也不怎么喜歡吃。有次去一朋友家,開門后,發(fā)現(xiàn)他手拿鐵棒,我嚇了一跳。轉(zhuǎn)身見砧板上滿是砸碎的核桃殼,方才釋然。朋友笑著說,家里沒有錘子,只好用鐵棒了。我說喬太守亂點鴛鴦譜,老兄你棒敲核桃殼,各有一份妙趣啊。
核桃之美,美在外形的丑,一臉溝壑,滿面滄桑,像久經(jīng)世事的老人。核桃之美,美在砸開剎那的稀里嘩啦。一旦砸開核桃的外殼,它就抖摟出金黃欲滴的塊塊核肉。我不喜歡砸,喜歡看,像小時候喜歡看同學(xué)打架。
看人打架極有樂趣,尤其是看小孩子打架。《紅樓夢》“起嫌疑頑童鬧學(xué)堂”一回,秦鐘、金榮、茗煙幾個小廝打架,很多人在旁邊看熱鬧,“也有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在一邊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間鼎沸起來?!?/p>
前幾天外出吃飯,翻菜單,見有道菜叫“清白世家”,隨手點了。端上來一看,卻是核桃仁涼拌荊芥,青白相間,果然有清白世家的樸素。核桃仁和荊芥一個外形獨特,一個味道詭異,以暴易暴,以邪制邪,這個創(chuàng)意頗具匠心,堪稱神來之筆。那道菜香嫩可口,后來又要了一份。
吃過核桃,但沒有見過核桃樹。
夏天時,在公園玩,友人指著一株綠意融融的大樹,說那是核桃樹。抬頭,一枚枚青果在風(fēng)中搖啊搖,搖啊搖,搖在枝頭,天很藍,陽光很亮。那棵核桃樹嫩綠綠的,有明媚的色彩,像個英俊少年,不像木梓樹、棗樹、刺槐、泡桐那樣老氣橫秋。
中醫(yī)認(rèn)為核桃補血潤肺、益智補腦,不知對我輩文人寫作生涯的嘔心瀝血與絞盡腦汁能否有所益補。
核桃又叫胡桃秋,這個別名真好,像淘氣的女兒。有算命的說我以后兒女雙全,我聽了很歡喜,當(dāng)時就取了兩個小名,兒子叫胡大牛,女兒叫胡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