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建設世界一流大學，是我國高等教育的世紀之夢。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我國就推出“985工程”、“211工程”，以加快推進我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進程。“985”、“211”工程的實施，帶動了我國高等教育整體水平的提升，我國部分重點大學和學科，取得比較突出的建設成績，清華、北大等高校，在《泰晤士報高等教育》世界大學排行榜上已躋身前50強，在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的世界大學排行榜中，清華工程類專業(yè)已超過MIT在世界大學排名中排第一。但是，正如國務院在《統(tǒng)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所提到的，以前的重點建設方案存在身份固化、競爭缺失、重復交叉等問題，迫切需要加強資源整合，創(chuàng)新實施方式。

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需引入競爭機制

一直以來，我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采取的是計劃手段，把優(yōu)質資源集中在少數(shù)高校，這是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思路在教育領域的應用。隨著“211”、“985”工程的推進，我國列入這兩個工程的高校，獲得了國家大量的財力投入。經過重點投入，總體而言，我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缺資源（長期來學校一直抱怨缺錢缺人才）的問題已經不是特別突出，當前最缺的其實是基本的辦學制度，好的辦學制度才能讓資源發(fā)揮作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應著力解決兩方面問題。

一是政府部門要轉變計劃思路，從過去在資金、政策上給予部分高校重點支持，轉向建立平等的競爭環(huán)境，鼓勵大學在競爭中形成特色、辦出一流。不得不承認，雖然“985”、“211”工程對改善大學的辦學條件，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可是，它給中國教育帶來的負面影響也不容忽視：于高等教育，大學被分為三六九等，破壞平等競爭；于基礎教育，名校情結嚴重，高考焦慮沒有隨招生錄取率提高緩減，反而加劇。要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就必須認真對待社會關于廢除“985”、“211”工程的呼聲，建立市場競爭機制。從全世界范圍看，一流大學從來不是靠計劃打造的，而是在競爭中形成。方案提出，要創(chuàng)新財政支持方式，更加突出績效導向，形成激勵約束機制。對實施有力、進展良好、成效明顯的，適當加大支持力度；對實施不力、進展緩慢、缺乏實效的，適當減少支持力度。其用意就在于打破以前撥款“終身制”，一定程度引入競爭機制。希望能切實落實，以此激發(fā)高校的動力和活力。

二是學校必須建立現(xiàn)代大學制度。近年來，我國一些大學，頻頻曝出教育丑聞和學術丑聞，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有建立起現(xiàn)代大學制度，學校辦學由行政主導，行政權、教育權、學術權不分，教授委員會和學術委員會沒有管理教育事務和學術事務的權力，大學的辦學被行政和利益因素糾纏和干擾。對于我國大學辦學存在的問題，國家在制定教育規(guī)劃綱要時已有深刻認知，進而提出了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建立現(xiàn)代學校制度改革的設想，要求中央向地方放權，政府向學校放權，落實和擴大學校的辦學自主權，在學校內部完善現(xiàn)代治理。但推進這些改革，緩慢而艱難。這次總體方案，再次提出，要“堅持以改革為動力。深化高校綜合改革，加快中國特色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設，著力破除體制機制障礙，加快構建充滿活力、富有效率、更加開放、有利于學?？茖W發(fā)展的體制機制”。

因此，如何落實改革，將關系到總體建設方案的成敗。以筆者之見，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建立現(xiàn)代學校制度改革之所以遭遇阻力，根源在于缺乏讓政府和學校行政必須放權的改革機制。換句話說，統(tǒng)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關鍵在于啟動教育改革，建立讓行政必須放權改革的機制。這一機制應該有兩個要點，一是把教育改革納入立法程序，由人大立法推進而不能由行政說了算，讓改革做到“于法有據(jù)”；二是大學內部治理，應建立師生參與管理、決策、監(jiān)督、評價的機制，落實師生在辦學中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決策權。像方案提到的，要加快推進人事制度改革，積極完善崗位設置、分類管理、考核評價、績效工資分配、合理流動等制度，加大對領軍人才傾斜支持力度等。這些是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基礎性工作，打好這樣的基礎，我國建設世界一流大學才能“水到渠成”。

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還需構建科學評價體系

對于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人們自然要問一個問題：“什么是世界一流？”這次總體方案對“一流”進行了概念化的界定——培養(yǎng)一流人才、產出一流成果。對于這兩個“一流”，我國高校都存在一定的困惑。比如，“一流成果”似乎比較容易界定，而“一流人才”卻相對更難。而對“一流成果”的界定，理工科又比人文社會科學容易，因為理工科可以用發(fā)表國際學術期刊論文來評定，而人文社會科學發(fā)表國際學術期刊論文機會較少。

大家所見的我國高校建設一流大學的“現(xiàn)狀”與“成就”，似乎也折射出這種困惑?？傮w看來，我國高校的理工科學科建設，因發(fā)表國際學術期刊論文多而快速提高在世界大學排名中的位置，而人文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就沒有那么精彩。在我國“985”、“211”高校，也普遍存在重科研、輕教學的問題。

把不同辦學定位的學校、學科專業(yè)納入一個指標體系進行評價，本就不合理，這也是世界大學排行榜每次放榜，都遭遇爭議的原因——不同類型的學校、學科，應該有不同的評價體系。另外，僅以發(fā)表國際論文的多少來評價學科的辦學實力，也會誤導學校的辦學——這只是論文中的大學，而不是能培養(yǎng)一流人才、真正產生社會影響的大學。這次總體方案提出，要構建完善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評價體系。這很有必要。

首先，應該把培養(yǎng)一流人才作為重要的評價內容，而不能只關注學術研究的成果。如此，才能解決我國高校重科研、輕教學的問題。所有大學都肩負培養(yǎng)創(chuàng)新人才的使命，開展科學研究也是為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提供支撐。對于人才培養(yǎng)，美國高校衡量學校質量的指標通常包括新生選拔率、教育資源率、畢業(yè)率、校友捐贈率多項，而我國由于沒有自由申請入學制度和自由轉學制度，很多指標都沒有，但我們也可根據(jù)現(xiàn)實的辦學環(huán)境設定評價內容，比如生源素質指標、國際留學生比例、畢業(yè)生就業(yè)質量、社會捐贈等。

其次，重視受教育者、國際社會對學校教育聲譽和學術聲譽的評價。大學是社會的燈塔，一所大學的精神和文化對社會的發(fā)展應該起到引領作用。這是大學最大的價值所在。當一所大學的教授們爭相發(fā)表國際論文、核心期刊論文，而不能用自己的教育，培養(yǎng)有獨立人格、思想的學生，也不能為推動社會發(fā)展進步貢獻智慧時，就是發(fā)表的論文堆積如山，也很難得到社會認可。因此，應將對社會進步的推動、引領納入評價體系。人文社會科學的教師們，在經濟效益上比不過理工科教師的應用型成果，但產生的社會效益卻不可輕視。

再次，構建第三方評價體系。這次發(fā)布的總體方案提出，“建立健全績效評價機制，積極采用第三方評價，提高科學性和公信度”。這是一個重要轉變，即要由以前由行政部門主導的對高校的評價，調整為專業(yè)機構評價，落實管辦評分離。但要注意的是，如果第三方評價不從專業(yè)角度建立評價指標，還是采用以往的課題指標、論文指標和成果指標體系，而且這種評價結果還會影響到國家對高校的撥款，那么，高校的辦學導向不會變，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目標也難以實現(xiàn)。因此，第三方評價要按照總體方案提出的“構建完善中國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評價體系”目標，調整對高校的評價體系，要從重視結果轉變?yōu)橹匾曔^程，從重視數(shù)量轉變?yōu)橹匾曎|量，從重視科研轉變?yōu)榭蒲信c人才培養(yǎng)并重，像習近平總書記講的“遵循教育規(guī)律，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

（作者系著名教育學者、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

責任編輯：張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