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月琳
摘 要:張芝“匆匆不暇草書”一言,后人有很多解讀方法,按照斷句不同區(qū)分,其一為“匆匆,不暇草書?!逼涠椤按掖也幌?,草書?!?每一種似都有其依據(jù)。但是,我們如今談起“匆匆不暇草書”多賦予其特殊的含義,既歌頌“草圣”張芝的技藝出神入化,又表達草書字體的微妙精深。
關鍵詞:匆匆不暇草書;張芝
“匆匆不暇草書”這句話最早出自西晉衛(wèi)恒所撰《四體書勢》云:“弘農(nóng)張伯英者……下筆必為楷則,號‘匆匆不暇草書,寸紙不見遺,至今世尤寶其書,韋仲將謂之‘草圣?!薄墩f文解字》中解釋,暇,閑也。在唐朝人蔡希綜《法術論》中對此說法做出了詳盡的解釋,“(張伯英)每與人書,下筆必為楷則。云:‘匆匆不暇草書,何者?若不靜思閑雅,發(fā)于中慮,則失其妙用也。以此言之,草書尤難。”他指出,這句話是張伯英寫于予友人信中的,意思為時間倉促,來不及用草書書寫,可以理解成倉促寫不好草書的意思。至于這種理解是否符合張芝或是衛(wèi)恒的原意我們不得而知,但后人學書者,多持此觀點。“匆匆不暇草書”似已經(jīng)成為了張芝草書的標簽。在與張芝同時代的趙壹《非草書》中,他談到草書書寫帶來的不良影響也佐證了這種“匆忙之中寫不好草書”的觀點?!八綍嗯c,庶獨就書云:‘適促迫,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難而遲,失指多矣?!辈輹推鋪碓瓷峡?,是為了戰(zhàn)事需要、書寫快捷的一種刪繁就簡、損復為單、趨急赴速的字體,是隸書的快寫。與今人所見草書不同,草書初創(chuàng)時受筆和書寫工具的限制,所書寫的草書幾乎為字字獨立,筆畫連綿甚少,后世名為“章草”。然而,隨著草書字體的成熟、絲帛紙張的發(fā)明造成書寫工具的改變,連綿縱橫的“今草”初具規(guī)模,人們發(fā)現(xiàn)它的巨大的藝術可創(chuàng)造性和抒情達意性,利用草書筆畫的纏繞、字形的多變,使得人們更傾向于發(fā)揮它的審美價值。歷代書法家們把草書“達其情性,形其哀樂”的特點發(fā)揮到極致。韓愈《送高閑上人序》云:“往時張旭善草書,不至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备鞣N情感引發(fā)的藝術沖動借有草書這一自由性極大的字體達到宣泄的目的。草書因其觀賞性區(qū)別于正體字,易認性也不注重了。這也是如今傳世草書作品字形多有訛誤的原因。
關于“匆匆,不暇草書”還有一種說法,最早由康熙年間徐咸清提出,他認為草有起草之意,并非指某一種特定的字體,而是時間匆忙來不及打草稿,匆匆作書。但是,在東漢時人許慎《說文解字序》云“漢興有草書”,與張芝同時代的趙壹《非草書》中敘述人們對草書的瘋狂崇拜,足以證明,草書已經(jīng)作為一種專有的概念。因此解釋為打草稿之意是站不住腳的,而且與原文語境不通。
第三種解釋把“匆匆不暇草書”斷句為“匆匆不暇,草書”,這種說法最早出自清杭世駿的文章中,錢鐘書《管錐篇》對其做了詳細的解釋“不暇草書之語乃芝自道良工心苦也?!薄吧w藝事均忌急就,而草書貴迅捷,故作之者易誤會為草率,古特標‘匆匆不暇之戒焉?!薄按摇睘槟纤纬霈F(xiàn)的俗體字,根據(jù)出土與張芝同時期的簡牘作品中,發(fā)現(xiàn)同時期古人書信常用“忩忩”作為一種常見的自謙的表達方式,如:“陳主薄侍前,前日忩忩,言不細?!保ā短弥玛愔鞅拧罚斑€信具戒,忩忩不悉,舉頓首再拜。”(《舉致椽某書信》)張芝在與友人信中寫下“匆匆不暇”頗有時代風氣,并借以表達書信未能完全表達心意;張芝書名為時所重,習草書者眾多,但是草書卻未獲得官方認可,屬“雜技”矣,草書書信易誤認為草率、不尊重,故特標“匆匆”以示謙遜尊重;從書法藝術層面,這也可以看做張芝面對人們推重的一種自謙的態(tài)度。可見,這種解釋也不無道理,也符合原文語境。
但是,我們談起“匆匆不暇草書”之言,大多脫離了具體的古人語境,作為指導草書學習書寫的技巧多用來指匆忙之中不易書寫草書,這是從草書作為書寫藝術的角度上看待。草書書寫看似簡易,但是實難操作,筆畫纏繞、字形別異,功力非深厚者不能習焉。宋陳師道《答無咎畫苑》云:“卒行無好步,事忙不草書,能事莫促迫,快手多粗疏?!庇?,宋黃庭堅云:“元符三年七月二十三日,余將至青衣,吾宗子舟求余作草,撥忙作此,殊不恭。古人云‘匆匆不暇草,端不虛語?!笨梢姡詴òl(fā)展成為一種自覺藝術,書家紛紛用古人語指導書法創(chuàng)作。其實,書法藝術的書寫方式無論書體,悠游不迫,從容適意才是最佳的書寫狀態(tài),但是草書人們極易望文生義,因“草”字便理解為“快速、草率”,百學而不能得其法。所以,“匆匆不暇草書”這句話才被書家反復提起,用來告誡學書者應仔細注意草書的書寫方式。
綜上所述,由古至今,關于“匆匆不暇草書”的釋義學者們一直是爭論不休的,筆者認為,從書寫背景與原文語境上考慮,理解為“匆匆不暇,草書”最為得當,表達張芝的自謙之意。至于后人斷章取義,謂匆忙之間書寫不好草書,是完全把草書作為一種觀賞類的藝術性書體而言的,與當時張芝用草書致信與人的實用功能不符,前文所提趙壹《非草書》責難草書“難而遲”,這樣的問題應不存在于張芝這等草書大家身上。但是拋去“匆匆不暇草書”在最初文獻之中的本意不談,它闡明了草書書寫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已成為草書這個極易望名生義的名字的最好的注腳。故,唐以后草書書家頻繁論及“匆匆不暇草書”,原因有二:其一,草書的書體造型的復雜性和嚴格性,使得每一個學書者繞不開對其草書字形的識讀記憶,從而才能達到用草書流暢創(chuàng)作的要求;其二,草書的“勢”引而不發(fā)、似斷還連、靜中寓動,對線質的要求極高,非功力深厚者不能及也。這些表明匆忙之中是寫不好草書的。
參考文獻
[1](唐)蔡希綜《法術論》選自宋陳思《書苑菁華》
[2](東漢)趙壹《非草書》選自《中國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8
[3]劉濤 《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文物出版社 2006
[4]劉濤 《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文物出版社 2006
[5](宋)黃庭堅 《山谷題跋》選自《叢書集成》商務印書館 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