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仁磊

2014年3月4日下午，即將從沈陽某高校畢業(yè)的王鯤鵬，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回到了鞍山老家。正在廚房做晚餐的母親周麗英急切地問：“鯤鵬，托?？嫉迷趺礃樱俊蓖貊H鵬囁嚅半天，口中說不出話來，站在那兒低著頭，淚水掉了下來。

周麗英知道兒子失敗了，她20多年含辛茹苦的“英才育子”計劃的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了?！爱斷ァ币宦?，她握在手里的鍋鏟掉在了地上……

命運多蹇，“英才育子”計劃連遭挫折

今年48歲的周麗英，是遼寧海城人。1989年秋天，她大專畢業(yè)后，跟隨男友王向濤一起來到鞍山，進了鐵東區(qū)一家國營企業(yè)參加工作。1991年，兩人結了婚。又過了一年，周麗英生下一個可愛的兒子。夫婦倆給兒子取名為王鯤鵬，意思就是希望兒子將來能像“鯤”、“鵬”一樣遨游四海，展翅高飛，成就一番事業(yè)。

孩子漸漸長大了，對數(shù)字很感興趣，周麗英就注意“開發(fā)”兒子數(shù)學方面的能力。3歲不到的王鯤鵬，上幼兒園時就學會了100以內的加減法，5歲破格上小學后數(shù)學成績一直很好。上小學5年級的王鯤鵬，有一次參加數(shù)學奧林匹克競賽，還獲得了全國二等獎。如此一來，夫婦倆更加認定兒子是個“數(shù)學天才”，決定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將兒子培養(yǎng)成精英。

和丈夫商量后，周麗英很快制訂了一份育子計劃。她覺得：培養(yǎng)數(shù)學精英，教育平臺相當重要，必須從基礎抓起。這就要分三步走——上重點中學，考重點大學，出國留學讀研，一步一個腳印走向終極目標。對此，周麗英夫婦滿懷信心。

可是這“育子計劃”的第一步就沒走好。2003年，王鯤鵬小學畢業(yè)參加區(qū)里“小升初”重點中學招生考試，誰料考試成績平平，被重點中學拒之門外，只能升入一所普通中學。上了一個學期，周麗英覺得還是不能讓兒子輸在起跑線上，必須想辦法轉學到重點中學。

2004年春節(jié)期間，周麗英參加朋友聚會，一位熟悉某區(qū)重點中學領導的朋友，愿意幫助她的兒子轉學，但得花上一筆不菲的借讀費和贊助費。周麗英當即請朋友幫助，稱花多少錢都行。她回家后和丈夫商量，王向濤一聽要花上近20萬元，覺得費用太高了，認為沒有必要，堅決反對。

周麗英卻不以為然，覺得兒子只有上了重點中學，才能考上重點大學。只要能將兒子培養(yǎng)成為精英，花多少錢都值得。而且初中高中連讀，學費算起來一點都不貴。王向濤說不過妻子，只有默許了?？僧敃r，周麗英和王向濤兩人的收入都不高，家里根本拿不出這么一大筆錢。后來，周麗英索性將房子賣了。這年4月，她硬將兒子轉學到鞍山鐵東區(qū)一所重點中學。為了方便兒子上學，周麗英后來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胡同內租了一套不到60平方米的房子，一家人重新安定下來。

為了不讓兒子中途掉隊，周麗英不惜掏高額的補課費，給王鯤鵬報了數(shù)理化3門學科的補習班，進行強化訓練。每天下午王鯤鵬放學后，周麗英就帶著他輾轉奔赴3個補習班，常常連晚餐都顧不上吃，直到晚上9點結束當天的所有課程才能回家。盡管如此辛苦，但因過于疲勞、緊張，補習效果并不明顯。

后來，為了更好地照顧兒子，周麗英毅然從單位辭職回家“陪讀”。給兒子做早餐、備午飯、送晚餐，洗衣疊被，甚至每天早上連牙膏都給兒子擠好……就這樣，周麗英整天圍著兒子轉。

不久，厄運卻從天而降。2008年5月16日晚上，丈夫王向濤下了夜班，在回家路上不幸被一輛疾馳的大貨車撞飛，在送往醫(yī)院搶救途中死亡。

丈夫沒了，周麗英唯一的指望就是兒子。可是，母親多年來超乎尋常的舉動，本來就給王鯤鵬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他越想學好，越學不好。而且父親的意外離世，也對正處于青春期的王鯤鵬產生很大影響，他的成績開始一落千丈。

一晃，又是一年時間過去了。2010年夏天，王鯤鵬參加高考，結果成績只勉強達到了二本線，最后他被鞍山一所普通院校錄取。

就這樣，周麗英育子計劃的第二步也“流產”了。遭遇雙重打擊的她，一時間有著說不出的傷感。后來，朋友開導她：“孩子上什么大學并不重要，只要努力，將來同樣能出國讀研。”周麗英這才從失望中看到希望。于是，她強顏歡笑，把王鯤鵬送進了大學，然后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苦苦地供兒子上大學。誰料，4年后兒子大學畢業(yè)，參加托?？荚嚦煽兒懿睿c出國留學讀研的分數(shù)相距甚遠，周麗英最后的希望還是破滅了。

委身“土豪”，單親媽媽為兒子拼命一搏

自從丈夫死后，送兒子出國留學就成了周麗英人生的全部目標，可是她的“英才計劃”接連受挫。周麗英傷心至極，整日以淚洗面。那段時間，她甚至連死的心都有了。

王鯤鵬也很難過，他拉著母親的手安慰道：“媽媽，您別太難過了。托?？荚嚧螖?shù)很多，我向您保證，我一定好好復習?！眱鹤拥男判淖屩茺愑⑵扑榈南Ｍ謴突盍耍龑鹤诱f：“媽媽相信你下次一定能考好！”

王鯤鵬買來大量托?？荚囐Y料，開始夜以繼日的備戰(zhàn)。周麗英便開始為兒子出國留學做準備。她上網(wǎng)查詢出國留學費用得知，公費留學雖然不交學費，但生活費等其他費用也要一大筆錢。

于是，—個更加殘酷的現(xiàn)實又擺在周麗英面前——兒子出國留學需要這么多錢，從哪來呢？周麗英供兒子上大學借的外債，至今還沒還上，她眼下在一家民營企業(yè)做會計，每月只有不到3000元的工資，房租、生活費要花去2000多元，無論她怎么省，短時間內也籌不了太多錢。這可怎么辦才好呢？后來，單身后一直無暇顧及個人問題的周麗英左思右想，決定走條“捷徑”，為兒子留洋鋪平道路。

周麗英所謂的“捷徑”，就是傍個“土豪”，年歲大點不怕，只要有錢就行。有了這個念頭后，一個身高不到1.6米的“小老頭”浮現(xiàn)在她眼前。“小老頭”名叫李學友，50多歲，和周麗英是老鄉(xiāng)，沒有多少文化，早年靠做包工頭積累了上百萬的家產，在鞍山有兩套房子和一家建材商店，勉強算得上“土豪”。他幾年前離異后未再娶，19歲的小女兒跟著他一起生活。自打認識了周麗英，他就對她展開了狂熱的追求。

周麗英對形象邋遢、不修邊幅的李學友根本看不上眼，可是李學友一次次承諾，只要周麗英答應跟他，他愿意資助王鯤鵬出國留學，周麗英漸漸“動心”了。于是，周麗英做出了痛苦的決定——與李學友同居。

2014年9月，周麗英搬出出租屋，帶著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的兒子王鯤鵬，搬進了李學友位于鞍山千山區(qū)的花園公寓。路上，她含著淚水對兒子說：“鯤鵬，為了給你創(chuàng)造好的學習條件，媽媽做了很大的犧牲，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辜負媽媽的！”王鯤鵬知道母親的一片苦心，懂事地點了點頭。

李學友有兩套公寓，他原本與女兒一起住在大房子里，另一套小一點的房子就用于出租。周麗英帶著兒子一同住進來，公寓就顯得有些擁擠，李學友便收回了出租房，動員女兒李雯搬過去住。李雯雖然口頭答應了，心里卻很不高興，周麗英母子剛搬進來，她就大發(fā)雷霆，摔門而去。

李學友的女兒給周麗英的“見面禮”，讓周麗英母子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她很委屈，恨不得轉身就走?？墒?，為了兒子能出國留學，她只有選擇忍受。更為惱火的是，她和李學友沒有共同語言，生活習慣也大不相同，兩人怎么也調不到—個“頻道”上。

李學友多次提出，要跟周麗英一起去領結婚證，而周麗英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嫁給他，她只想著兒子盡快出國，所以面對李學友的催促，她總是說要等兒子出國留學后再領證。這樣一來時間長了，她和李學友的關系開始變得越來越僵。

“寄人籬下”的感覺也影響了王鯤鵬的心情，他在“家”里復習總是不在狀態(tài)，于是便經(jīng)常一個人跑出去“放松”?？墒牵淖月尚蕴?，一出去就跑進網(wǎng)吧徹夜不歸。李學友看在眼中，就對周麗英說，看來她兒子出國留學不靠譜，干脆到他朋友的公司當個業(yè)務員算了。周麗英聽后很不高興地說：“業(yè)務員？虧你想得出來，你想毀了我兒子呀？”

留學夢碎，兒子身陷囹圄悔不當初

沒想到，李學友的話不幸言中了。王鯤鵬又連著考了幾次托福，每次離公費出國留學的分數(shù)都差很遠，周麗英簡直被“天才”兒子打擊得快崩潰了。盡管心中失望到了極點，但她還是不甘心兒子就這樣成為平庸之人。萬般無奈之下，周麗英一狠心——既然考不取公費，那就自費留學吧！

周麗英與一家留學中介公司取得聯(lián)系，準備送兒子到英國倫敦某大學自費留學。可是，自費留學得花很多錢，每年光學費對她來說就是天文數(shù)字，周麗英便與李學友商量，希望李學友能資助王鯤鵬去美國留學。

李學友一聽幾年留學下來要花去100多萬元，嚇了一跳。雖然他是真的喜歡周麗英，可也舍不得花這么多錢給她的兒子去留學。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絕周麗英，便找借口說要和女兒商量一下。幾天后，李學友一臉無奈地告訴周麗英，女兒不同意，他自己也感到很為難，希望她能理解。

周麗英心里很難過，她當初委身于李學友，就是希望他能資助兒子出國，現(xiàn)在一切都落空了。她不甘心，就找到李學友的女兒李雯說情?？墒抢铞]給她面子：“我爸出錢，要出國留學，怎么說都應該是我，怎么能是你兒子呢？別糟踐我爸的錢了！”

周麗英氣得離開了。冷靜下來后，她想清楚了，李學友根本不可能出錢給兒子出國留學。但她又不想讓自己這么多年來的努力打了水漂，思慮再三，她決定另找“出路”，再重新傍—個新“土豪”。

周麗英馬上付諸行動，頻頻出入婚介所、在網(wǎng)上登錄各大相親網(wǎng)站，開始尋找自己的“依靠”。這一次，她擇偶的標準只有一條，那就是必須有實力并且愿意資助她兒子出國留學。雖然此時的周麗英早已不再年輕，但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身材高挑，風韻猶存，仍吸引了不少單身老男人。

不久，周麗英經(jīng)介紹結識了鞍山63歲的中醫(yī)診所老板胡士文。胡士文早年喪偶，兩個女兒都已成家。胡士文對周麗英許諾，只要她愿意跟隨他，他可以幫助王鯤鵬到美國留學，并承擔一切費用。周麗英大喜過望，便答應了胡士文的要求。

接下來，周麗英火速向李學友提出分手。理由很簡單：李學友不愿資助她兒子出國，她只能另謀出路?？墒?，李學友不但不同意，反而逼她去領結婚證。但周麗英態(tài)度堅決，稱她和李學友已經(jīng)不可能了，希望好聚好散。任憑怎么說，李學友就是不同意。

一天晚上，周麗英躲在臥室里用手機和胡士文聊天，被李學友發(fā)現(xiàn)了。李學友冷笑著說：“原來是又傍上大款了，怪不得這么迫不及待地離開我呀！”周麗英便也不再避諱地說：“是的，他確實比你強，我當初怎么瞎了眼。”李學友“哼”了一聲：“你們母子這一年多花了我不少錢，你還我30萬元，我們就分手。否則，別怪我告訴你這個新相好的，讓你雞飛蛋打！”周麗英氣得臉都白了。

周麗英顯然拿不出30萬元分手費。想到離開也暫無去處，她決定再忍耐一下另想辦法。一連幾天，心煩意亂的周麗英都在不安中度過。但她心里的意念始終沒有動搖：那就是絕不能讓李學友阻擋了兒子通往“英才”的道路……

因為實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眼看著要過春節(jié)了，周麗英決定帶兒子悄悄離開李學友的住所。

2016年1月23日這天上午，周麗英趁李學友有事外出，吩咐兒子趕緊準備“搬家”。誰料，正當母子倆收拾好衣物，拉著行李箱準備離開時，李學友突然回來了。眼前的這一幕令他非常氣憤，他上前一把抓住周麗英的胳膊往屋里拽，嘴里罵罵咧咧：“想跑啊，沒門！”“干什么你？放開我！”周麗英毫不示弱，拼命掙脫，結果兩個人撕扯起來。

見母親被李學友打了，王鯤鵬怒吼道：“你放開我媽媽！”然后隨手操起窗臺上的一個花盆，沖上去狠狠地朝李學友的腦袋上砸去！李學友慘叫一聲，應聲而倒。

見李學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頭上鮮血不停地往外流，母子倆頓時傻了眼。周麗英咬著牙沉住氣，拿手機撥打了120，然后告訴兒子馬上離開，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王鯤鵬于是拖著行李，獨自逃離了李宅。

李家的打斗聲驚動了鄰居，有人撥打110報了警。急救車趕到后，李學友火速被送往醫(yī)院，經(jīng)過一番搶救，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由于受外傷導致顱內出血，需要做開顱手術，將來是否會留下后遺癥還很難說。面對警方的詢問，周麗英開始一口咬定是自己打傷了李學友，企圖替兒子遮掩罪行。當辦案民警后來告訴她，李學友經(jīng)搶救已經(jīng)蘇醒過來時，她才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兒子身陷囹圄，出國留學的夢想也徹底破滅了。眼前的這一切，令周麗英如夢方醒，悔淚橫流：“鯤鵬，是媽媽害了你！對孩子的培養(yǎng)，如果我能學會放手，也不至于釀成今天的悲劇呀……”可是，悔之晚矣。

一位單身母親，賣房、辭職、舉債、傍“土豪”資助兒子出國留學……可謂拼盡全力、耗盡心機，結果還是失敗了。原本美好的愿望，卻讓孩子走向了反面，釀成了悲劇，原因何在？

我們知道：要想讓孩子成才，當然要讓其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家庭不是學校，身為父母，雖然有責任過問、督促孩子的學習，但更重要的是要加強對孩子的品德、行為規(guī)范、精神陶冶等方面的教育。很難想象，一個從小缺少健康公民基本素質、修養(yǎng)的孩子，將來能成為一條真正的“龍”？“望子成龍”并沒有錯，但首先要“望子成人”。這種愿望，更不能轉化成為強加于孩子身上的一種意志。

當然，造成本文悲劇的原因，還有諸多社會因素，如拜金潮、出國熱等等。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不能不受影響。但是，倘若我們每個家長心中都有根尺子，真正明白自己的職責，這樣的悲劇也許就避免了。

（文中人物做了化名處理）

責編/鄧琳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