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寂靜來得尤為早,未至午夜,街上就仿佛已沒了人聲,只剩下某些不知疲倦的牲畜還揚著嗓子叫喊。很偶爾的,有馬達轟響的聲音,但不用細聽,也能辨出不是那種造成擁堵的小車。窗邊的微風有時會將懸在空中的繁星吹跑,那星便也是笑,頃刻便沒了影。
我久久無法進入睡眠,伴著這沉默的夜,竟也覺幾分趣味。忽覺人這一生也正如白天到夜晚,喧囂與沉靜相伴相隨,到了這最深刻最寂寥的終點,無趣之中竟也能橫生趣味,是怎樣一種悠然自樂的心態(tài)呢?而活在這兒,如此的,又是怎樣的一種感觸呢?
聽到雞鳴之聲,才想起夜來得晚,那日光反而更早地來臨。最早入耳的,永遠是卷閘門的聲響,每個卷閘門下有不同的景象。早開的卷閘門,有賣早餐的阿姨,有屠宰場早起的傭工;晚開的卷閘門,是富裕人家的停車場,還有主街中店面頗大的雜貨鋪。然后聽到的是從樓上冒出的小孩的哭聲,阿婆的責罵聲、隔著一條街的學校里傳來的不太整齊卻也響亮的讀書聲。我只好睡眼惺忪地爬起洗漱,懨懨地刷著牙。
但這種嘈雜又是無比幸福的。譬如那種新年時走街串巷的喧鬧;那種坐在陽臺,從樓上傳來的吱吱嘎嘎,給人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一年之計在于晨,小城里卻不是這樣。從早晨起床,人們便懶得去安排新一天的行程,覺得喝個早茶、曬曬被子、聽聽曲便是一天的全部了。讓人不由嘆道:“晨,乃一天之精華也!”我拖著小妹去街上閑逛,路上幾乎沒有紅綠燈,馬路也是可以橫穿的。嬉笑打鬧著,買上一杯冰鎮(zhèn)飲料,那味道是極好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普照大地,帶來最原始的動力。
中午去到臨街阿婆家吃飯,每次阿婆都要欣喜地說:“好久沒見到又是長高了啰?!卑⑵庞行┬踹?,反反復復念著近來的生活。阿婆仍是做得一手好菜,大家擠在小桌子上,她不時地往我碗里看看,問道:“是不是不合口味?”我連忙應著:“已吃了,已吃了的。”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婆隨即夾出一塊最大的雞肉放入我面前的碗,說:“多吃點兒,長個子。”席間有人念叨起阿婆的小孫子,她愈樂道:“沒得書讀喲,早回鄉(xiāng)下來給老婆子種地勒?!笨傆械拈e人插嘴,阿婆也是笑意盈盈,卻再沒說什么?;丶衣飞夏袊@著,可又覺沒立場感嘆,這事兒哪來稀奇呢?步伐的輕重本由人決定,可人依附于環(huán)境,環(huán)境倒成了人的根本了。活在小地方,總覺大地方稀奇;而活在大地方,又覺小城的故事令人訝異。到底是這小城中的“吵鬧”讓人漸漸習慣了這淡然的懶散,還是大城中的“喧嘩”讓人只求奮進,失了本真?
其實也沒必要非得清楚。事物本有各自的步調,所在之處必然有所在之處的美好。只明白的,小城幽靜的風和清冽的水。令人懷念的,初春之際,鄉(xiāng)野間有麥穗的清香,泥土在雨水的潤澤下散發(fā)著耐人尋味的淳樸??诳实臅r候,有大爺端出自家釀的米酒,沁甜沁甜,也醉得人要命。總是在這閑適中想起那句甜蜜的“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歡愉本就是自然的事,再破舊的城隍廟未嘗不能求得一生平安喜樂。在小城獨有的腔調里,順著時光,寂靜而悠長。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