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慶

血吸蟲病防治工作簡稱“血防”。建國后，血吸蟲病在江南肆虐，尤以蘇南最為嚴重，已經(jīng)威脅著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和民族的健康素質(zhì)。黨中央當機立斷于1958年成立了中央血防九人領(lǐng)導小組，一場轟轟烈烈的向血吸蟲病開戰(zhàn)的人民戰(zhàn)爭在江南水網(wǎng)地區(qū)打響了。

昆山是血吸蟲病的重災區(qū)，全縣百分之八十的地區(qū)和百姓，都或重或輕地染上這種“男不長，女不生”的傳染病。上個世紀的50年代中期，在一次征兵體檢中，百分之七十的適齡青年都患有血吸蟲病，因此上級作出了停止征兵的命令，這是昆山人面臨的極大恥辱。事情發(fā)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必須立即采取措施，盡快徹底消滅血吸蟲病，為民解難，重獲征兵資格，才是昆山的唯一出路。

隨后，經(jīng)過十多年與血吸蟲病的決戰(zhàn)、苦斗，昆山基本消滅了血吸蟲病，終于摘掉了“蘇南病夫”的落后帽子，百姓揚眉吐氣，特別是立志參軍報國的應征青年，終于盼到了有資格走向軍營的這一天。這個勝利來之不易，有昆山歷任分管領(lǐng)導的前赴后繼，有昆山醫(yī)務工作者的高度敬業(yè)，更有城鄉(xiāng)百姓的大力配合，才創(chuàng)造了人間奇跡?；赝哌^的艱難歷程，跌宕起伏，不勝感慨。

千村焦枯

血吸蟲病在昆山的流行由來已久，明嘉靖《昆山縣志》就有記載，說是大水后總有許多人死于“肚包病”，只見患者始于體質(zhì)虛弱，四肢無力，面黃肌瘦，到后來腹瀉便血，肚皮鼓起，最后在無藥可治的絕望中死去。而且只要村中有一人得病，其他人就會很快被傳染，直至危及全村。那時限于科學條件的不發(fā)達，還不知道原是血吸蟲在作祟，只知道如果哪個村有大肚子病，男的討不到媳婦，女的嫁不出去，以免傳染疾病，后患無窮。

血吸蟲病是由血吸蟲引起的一種慢性寄生蟲病，主要由隱藏在糞便中的活卵，通過皮膚、黏膜侵襲到健康人的肌體。人與脊椎動物（如牛、豬、羊）最易感染。人體一旦與疫水接觸，早期伴有咳嗽、胸痛，后見痰液中帶血絲，如未能及時治療，寄生蟲就此潛伏下來，慢慢侵害內(nèi)臟，漸漸致人死亡。急性感染則來勢更兇險，先發(fā)熱，后便血，再肝脾腫大，旋即出現(xiàn)腹水，最后一命嗚呼。

過去，由于歷代統(tǒng)治者漠視人民疾苦，又缺少靈丹妙藥，只能外人避之，內(nèi)人逃之，留戀家園的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條，到后來村中無人，田地焦枯，萬戶蕭疏，成為鬼哭狼嚎的不毛之地。昆山就有幾個村因血吸蟲病侵害而最后成了“無人村”：

花橋新胡村：建國初屬天福鄉(xiāng)第八村，因家家戶戶患血吸蟲病而人人腹大如鼓，故被稱為“肚包村”。以前，這里的村民大多因大肚而喪失了勞動力。有人用“四瓜大王”來描述患者的病態(tài)：“頭顱像南瓜，臂巴像絲瓜，肚皮像冬瓜，腳膀像黃瓜?！笨梢姴∪斯鞘萑绮?，都在茍延殘喘地奄奄一息。由于那里失去了勞動力，田地只能荒蕪。最后大多死于血吸蟲病，景象慘不忍睹。

周莊楊家浜：該村原來人丁興旺，農(nóng)舍沿河散立，炊煙裊裊，起于綠樹翠竹之間。勤勞的村民一年四季都在湖心蕩田里耕耘莊稼，由于長年接觸疫水，極易感染血吸蟲病，很多村民患上了“大肚子病”，掙扎在死亡線上。舊社會里無錢醫(yī)治，只能去求神拜佛，當然無濟于事。到了建國前夕，楊家浜村民大多病亡，僥幸活下來的人只能棄家遠走他鄉(xiāng)，最后村莊凋零，一片凄涼。

周市杜家巷：該村由于地勢低洼，是個出了名的血吸蟲病重災區(qū)。民國十三年（1924），全村原有50多戶人家200多人口，由于血吸蟲病蔓延，后來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到建國前夕竟有28戶滅門絕代，情況最嚴重時，全村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因血吸蟲病而死去。最后連扛棺材的男子都沒有，只能讓婦女去勉為其難了。今日村民只要講起這段往事，就會哀嘆不止。

《昆山文史》中有一張攝于昆山無名氏家庭的舊影，病情嚴重的程度令人觸目驚心，一家五口（夫妻兩人和兩女一子）都得了大肚子病，看得出年紀稍大的由于受害年份較長，而肚皮大得似圓鼓，年紀稍輕的也有大肚皮的跡象了，不遠的將來也將像“十月懷胎”。像這樣的病危人家，當時在昆山的農(nóng)村中比比皆是，他們沒有條件去求醫(yī)，只能像漏水的木船一樣，慢慢地沉沒下去。

只要是那個時代的過來人，都曾親眼目睹這種病入膏肓的絕境，患者無依無助，只能以期盼的目光等待著救星的到來。

枯木逢春

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其中的血吸蟲病也是迫在眉睫需解決的大問題。所以，有關(guān)方面就在1951年成立了蘇南血防站，一些年輕的醫(yī)務工作者經(jīng)過短期培訓后，就分赴蘇南各地，其中就有九位被派往昆山重災區(qū)，成為昆山血防工作的開拓者。

那時的昆山經(jīng)濟落后，血防隊的治療經(jīng)驗也是一片空白，一切還在摸索之中。幸好，昆山城內(nèi)還有治臌世家可以請教。由于昆山地區(qū)早就臌?。ㄑx病的俗稱）泛濫，因此城內(nèi)龐家中醫(yī)已研究出一套非常靈驗的治臌秘法，成為遠近聞名的肚包病克星，但畢竟只是草藥煎湯，而且還勢單力薄，難以迅速扭轉(zhuǎn)臌病泛濫的局面，中藥只能作為輔助療法，要想徹底根治臌病，還需用西藥作主導，才能挽救面廣量大的病人。但特效西藥何來呢？

就在此時，中央組織了精兵強將在攻克醫(yī)療難關(guān)，后來終于發(fā)明了治療血吸蟲病的特效藥，晚期用針劑，早期用片劑，由于采用“以毒攻毒”的下藥方式，療效立竿見影。但是常有嚴重的治療反應，有的病人中途就想打退堂鼓。為了不留“漏網(wǎng)病人”，徹底杜絕傳染病源，所以血防工作人員一方面精心護理，爭取少出事故，讓病人放心；另一方面積極動員每一個病人都能服從安排，接受治療。很多血防工作者把青春獻給了昆山，甚至將一生的精力全都傾注到血防事業(yè)上。

最近讀到昆山血防元老徐朔臣先生的一篇回憶文章，令人感動。他是1956年從蘇州醫(yī)士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昆山衛(wèi)生系統(tǒng)工作的，原想進醫(yī)院當名稱職的醫(yī)生，為民救死扶傷，誰知被分配進縣血防站工作，不久被派往千燈去負責治療血吸蟲病人的工作。他服從組織安排，打起背包就出發(fā)了，成為昆山血防事業(yè)中的“開路先鋒”。

那時的徐朔臣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中專生，對醫(yī)治血吸蟲病還毫無經(jīng)驗，只能看書學習，研究療法，并出外進修，學習外地先進經(jīng)驗。當時，常用銻劑治療，20天為一個療程，每天靜脈注射一針藥液，因為藥劑毒性大，藥水如果漏進皮下，就會發(fā)生紅腫甚至潰爛，而且隨時有危及生命的藥物反應，所以要時刻留心，仔細觀察，防止事故發(fā)生。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他毫無怨言，一心想把所有的病人都治愈康復。

當時的治療工作取得了明顯的成效?！独ド轿氖贰返谌嬌峡橇说頄|鄉(xiāng)永生村翁祖珍治療前后的兩張照片——一張是挺起了大肚子，瘦得皮包骨頭的形象；一張是治療后的健康身軀，還能挑擔參加體力勞動。那時的翁祖珍只有十八歲，正值青春年華，面容嬌美，但大腹便便，細臂瘦瘦，毫無發(fā)育跡象，還像一個幼稚的小女子，只有盼望救治的眼神，無奈地拎起褲腰，接受醫(yī)生的檢查和照相。那時保命重要，也容不得有羞澀感了，看了真叫人憐憫。

消滅釘螺也是面廣量大的防治工作。血吸蟲病是血吸蟲寄生于人和動物體內(nèi)引起的傳染病，病卵不能在體內(nèi)直接繁殖，而需經(jīng)大便排出體外后，入水孵出毛蚴，并在釘螺體內(nèi)發(fā)育成尾蚴。而尾蚴往往游在江河中，鉆在堤岸邊，所以消滅血吸蟲病，首先務必滅螺。當時昆山滅螺，有的在河堤搜索、尋覓，有的在河岸噴藥、壓土，只有完全徹底地消滅釘螺，才能使血吸蟲再沒有繁殖的溫床。

那些年，可以說在治病過程中“全民皆兵”，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男女老少都參與滅螺工作，好像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人民戰(zhàn)爭。

春風蕩漾

從全國范圍內(nèi)來看，江西省余江縣于1958年就宣布消滅了血吸蟲病。毛澤東主席一向關(guān)心江南的這個嚴重病災，當他看到了《人民日報》1958年6月30日發(fā)表的特寫《第一面紅旗》后，立刻情不自禁地寫下七律《送瘟神》兩首，給予歌頌和贊美。

詩詞公開發(fā)表以后，立刻成為昆山一定要徹底消滅血吸蟲病的精神動力，一時間，《送瘟神》書寫在大街小巷，鞭策昆山也需盡快“摘帽”。當時在人民路和西街交叉口露天小舞臺后墻上就書寫有《送瘟神》二首，在今人民南路和朝陽路交叉口三角塔上也書寫有《送瘟神》二首，都在激勵昆山人民應該投以更大的熱情，將血吸蟲病完全、徹底地消滅掉。

六十年代初播放了一部由上海電影制片廠攝制的《枯木逢春》，其劇情就是發(fā)生在血吸蟲病重災區(qū)中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據(jù)說，當時的編劇、導演、演員曾深入千燈原百家蕩“無人村”進行采訪，使影片更加貼近生活，更加感人肺腑。電影一經(jīng)公映，立刻引起轟動，不少觀眾觸景生情，淚如雨下。其中的《送瘟神》插曲也不脛而走，廣泛傳唱。

從此，昆山的血防事業(yè)在詩詞《送瘟神》和電影《枯木逢春》的鼓舞下，進展更快，成效更大。先進事跡層出不窮，也經(jīng)常編入文藝節(jié)目演出。記得七十年代后期，昆山評彈團的劉宗英先生曾編創(chuàng)血防題材的《清水灣》公開演出，并在省里會演時獲獎。

通過二十多年前赴后繼的努力，至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昆山基本消滅了血吸蟲病。其鮮明的標志就是昆山人可以參軍了。那年征兵開始后報名踴躍，并超額完成了當年的征兵任務。只見送兵出征那一天，昆山城鄉(xiāng)人聲鼎沸，喜氣洋洋，都為這一天的回歸而心花怒放，都感恩為之嘔心瀝血的血防衛(wèi)士們的卓越貢獻。

改革開放后，根據(jù)上級指示，昆山必須在五年內(nèi)徹底地消滅血吸蟲病。經(jīng)過切實有效的工作，1984年春，省政府派員驗收，鄭重宣布昆山完全達標，從此，昆山已將血吸蟲病拒之門外。

為了紀念這個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1984年，縣政府借助亭林園的旖旎風光，在玉峰山南麓翠微閣下方建造了一座雙層“血防紀念亭”，飛檐翹角，古樸典雅。為了與毛澤東“春風楊柳萬千條”的詩句相呼應，有識之士建議命名為“春風亭”，雖然與西山頂上的春風亭有重名的異議，但昆山人割舍不去因《送瘟神》所給予的精神力量，故堅持命名之。亭前的“春風亭”匾額是由原江蘇省副省長管文蔚題寫，亭中豎立的“為人民造?！贝罄硎怯稍醒胙李I(lǐng)導小組組長魏文伯題寫，亭東花崗巖石壁上鐫刻毛澤東《送瘟神》手跡，西側(cè)為昆山縣政府豎立的紀念碑。只要走近春風亭，就會感動糾纏千年的傳染惡病終于滅在當代，不禁對為之付出心血的領(lǐng)導、醫(yī)生肅然起敬。魏文伯是分管血防工作的中央領(lǐng)導，任職期間身先士卒，經(jīng)常深入昆山給予指導，他撰寫的《送瘟神三字經(jīng)》深入淺出，言簡意賅，在昆山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當他得知昆山徹底消滅血吸蟲病后，立即題詞祝賀。

昆山的“血防”工作成績斐然，但保衛(wèi)這個勝利成果還任重道遠，還需嚴陣以待，警惕死灰復燃，如果再讓病魔入侵，將愧對這幾十年為之奮斗的昆山血防前輩們。

（責任編輯：武學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