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物感說”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范疇?!拔锔姓f”理論主要集中在《禮記·樂記》、《文賦》和詩品序》三部著作;但三部著作關于“物感說”之“物”的指涉又有所差異。本文通過對原典的分析,以及結合現當代學者的研究著述,試圖分析“物感說”之“物”在三部經典著作中的不同,發(fā)現“物感”思想的演變線索。
【關鍵詞】:物感說;《禮記·樂記》;《文賦》;《詩品序》
在中國傳統(tǒng)文藝學中,物感說是一個關乎文學藝術發(fā)生的富有中國特色、極具歷史權威的理論觀點之一。而《禮記·樂記》中“感于物而動”則被公認為關于“物感說”的最早記載,但真正使物感說趨于成熟理論的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尤其是在陸機《文賦》、鐘嶸《詩品》兩部重要的中國古典文學理論著作中,經由他們的不斷完善深化,“物感”思想逐漸形成完整的理論體系,并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
學界關于“物感說”的研究主要側重于“物感”之“物”為何上。通過細讀《禮記·樂記》、《文賦》以及《詩品序》,發(fā)現三者關于“物”的論述是有所差別的。
一、《禮記·樂記》:“物”為道德倫理之“事”
漢代在政治上實現了大一統(tǒng)的局面,思想上便逐漸放棄黃老而重儒學?!抖Y記·樂記》作為漢代儒家文藝思想的代表性綱領著作之一,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產生。對于《樂記》中所說的“物”的內涵,后世的研究甚多,但并沒有得到一致的看法,大致上有一下三種觀點:
第一種是“物”有寬泛的意思,包括自然景物和社會生活內容。這種觀點主要是王運熙、顧易生提出:“藝術的產生,根源于‘人心之感于物’,這里的物,指的是客觀存在的審美對象?!稑酚洝匪^‘物’,不僅指客觀的自然界,更重要的是指客觀存在的社會事物,也即人類的社會生活?!盵1]第二種是“物”只是自然景物。主張這種觀點的有蒲友俊,其談到:“《樂記》……中所說的‘物’,基本上自然之物,不包括社會人事?!盵2]第三種是“物”是社會生活內容。主張這種觀點的有王毅,其說:“《樂記》中所說的‘感于物’,其立足點是感于王道興衰所帶來的時世治亂,而不是感于作為審美對象的自然事物?!才c王道興衰無關的‘物’也就都沒有列在‘物’之列。”[3]
三種觀點各執(zhí)一詞,但目前比較通行的觀點是第三種?!抖Y記·樂記》在提出“感于物”的觀點之后,接著論述了著名的“性請說”:由于人情是“性之欲”,必須對它做出人為的調節(jié)。
由“物感”而轉述人的性情觀,表明了《禮記·樂記》并沒有成熟地建立起“物感”理論,后人只在其中找到了物感的源頭的,尋得“物感”的發(fā)生,而物感之后所關涉的是創(chuàng)作主體以及文藝作品的社會責任,也就意味著當時的“物感說”并不是一個單純的藝術理論,是帶有濃厚的政教色彩。因而,可以說《樂記》中“物感說”之“物”是關涉政治倫理道德的“事”。
二、《文賦》:“物”為自然景象中的“審美之物”
魏晉南北朝時期,之于《禮記·樂記》所處的漢一統(tǒng)時期,出現了新的時代特征:政治情勢復雜、個人命運多變。此外,魏晉正值儒教衰落,而“以老莊的面貌出現,但又不等于先秦老莊思想”的玄學開始蓬勃發(fā)展起來。正是這些獨有的變化,使得“物感說”發(fā)生了一次由外向內的轉向——“物”由倫理道德之“事”變?yōu)榕c自然息息相關的“自然物象”。
在陸機的《文賦》開篇中談到了創(chuàng)作的準備過程,而這其中就蘊含著豐富的“物感”思想。較之于《樂記》中的“物感”,陸機的《文賦》明確表明了“物”的意義主要指向了自然物象——“自然景物”,既是觸發(fā)作家原有情感的因素,也是引起創(chuàng)作沖動的因素。
蔣寅曾對陸機的“物感”有過重要的評論,其將陸機的“感物”分為了兩個層次的感物:第一層次的“感物”與社會生活有關;而第二次的“感物”則是來自自然的審美。但最接近于創(chuàng)作動機的是第二次“感物”,因而認為:即使“感物”過程中包含有社會生活的參與,但真正觸發(fā)詩人創(chuàng)作的是與自然景象的發(fā)生審美關系的“感物”過程。而錢鐘書在其研究中認為《文賦》所講的“物感”沒有涉及社會內容。錢鐘書在《管錐篇》中探討《文賦》關于“意不稱物,文不逮意”的觀點,試圖梳理“意”—“文”—“物”三者關系,認為《文賦》中過于重視“觀物”,評價這是一種“疏隘”的毛病。在錢氏批判中,可見其認為《文賦》所講之“物”為自然物象,并未關涉社會生活。
由此可見,在漢儒時代的《樂記》中,“物”傾向于有某種倫理道德意義的“事”,而到了陸機的筆下,“物”是自然的,它不依附于倫理道德,甚至是帶有創(chuàng)作主體審美情感色彩的“心靈之物”。此時的“物”不具有社會現實意義,“物”與“人心”有了一種之前所未有的審美關系。在陸機的《文賦》中,“物感說”得到了一次發(fā)展——“物”是獨立的。
三、《詩品·序》:“物”為“人事”+“自然”的“自由之物”
《詩品序》的寫成年代雖未確鑿,但據有關資料,其寫成于梁武帝天監(jiān)元年(502)至十二年(513)間,即后世統(tǒng)稱的“齊梁詩風”時代。鐘嶸在《詩品序》中就當時詩風不正的問題,提出批評,并使“物感”之“物”得到一次延伸。
鐘嶸的《詩品·序》中有著明確的物感思想——“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4]所謂的“物”是指由氣生成的客觀外物,是作家感發(fā)觸動的直接對象。爾后又談到:“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菜狗N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5]
由此可見,鐘嶸所提出的客觀外物是“自然事物”和“社會現實”?!按猴L春鳥”、“秋月秋蟬”等都是來自大自然的物象,而后文又提及“楚臣去境”、“漢妾辭宮”等,又是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的“人事”。這些都是詩人表情所常常運用的“典型”,這些都是觸發(fā)詩人創(chuàng)作的外在物象,因而,在鐘嶸的理論觀上,物感之“物”再次得到了延展。
在“若乃春風春鳥”一段中,最后兩個反問頗具意味。這也正是鐘嶸的“新想法”。探討“物感”之“物”時,除了具有自我解放意味的自然之物以外,鐘嶸也強調社會生活的內容。這里就有了一個“復古”的轉向:先秦兩漢時期強調諷諫教化而忽視自然物象,魏晉時期發(fā)現了自然物象獨立的審美價值,側重人與自然的感應,但同時缺失了文藝作品的社會責任。鐘嶸看到了這一點,并大膽主張回歸社會,這是“物感說”的一次“驚奇”延伸——自然之“物”與社會之“物”不是完全對立的兩者,它們可以合二為一,再一次豐富“物感”的理論。
結語:
通過《禮記·樂記》到《文賦》再到《詩品序》,可以清楚地發(fā)現“物感說”之“物”的演變線索——由最初的與政治倫理道德相關的“事”變?yōu)橐宰匀痪跋鬄橹鞯摹皩徝乐铩?,再拓展為“人事”加“自然”的寬泛意義上的“自由之物”。而這種演變,又與其所處的時代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通過理論和歷史相結合的視角認識“物感說”,更為深入理解“物感說”。
注釋:
[1]王運熙 顧易生 《中國文學批評通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
[2]蒲友俊 《中國文學批評史論(先秦-魏晉南北朝卷)》 巴蜀書社出版社 2001年
[3]王毅 《略論魏晉文學中的“感物”說》 《北京師范大學學報》 1986年第一期
[4](梁)鐘嶸著 周振甫譯注 《詩品譯注》 中華書局出版社 1998年
[5](梁)鐘嶸著 周振甫譯注 《詩品譯注》 中華書局出版社 1998年
參考文獻:
[1]孫希旦 《十三經清人注疏·禮記集解》 中華書局 2012年
[2](西晉)陸機著 張少康集釋 《文賦集釋》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年
[3](梁)鐘嶸著 周振甫譯注 《詩品譯注》 中華書局出版社 1998年
[4]張少康 《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年
[5]張少康 《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專著選輯:文賦集釋》 人民文學出版2002年
[6]王運熙 顧易生 《中國文學批評通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年
[7]蒲友俊 《中國文學批評史論(先秦-魏晉南北朝卷)》 巴蜀書社出版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