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灘密會
半天夕陽,把浩浩東去的浦江水染成一片血紅。黯淡的暮色中,和平飯店看上去有些猙獰。深秋傍晚的上海,涼意甚濃。
一個年輕人從大馬路轉(zhuǎn)出來,向黃浦江和蘇州河交匯處的外灘公園走去。
他叫楊平,表面上是德大西菜社的服務(wù)生,真實身份卻是聞名上海黑道的神秘組織“老鼠”的骨干——“老鼠”做的生意可都是連幫派組織也不方便出面去做的扎手事體。一個小時前,他接到一個電話,急忙請了假,匆匆而來。
公園內(nèi)游人寥寥,處處黃葉飄零。音樂亭下,獨坐著一個中年人,身著長衫、頭戴圓邊禮帽,正貌似閑散地看著江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
楊平走過去招呼道:“成哥,什么事這么急???”
這人就是“老鼠”的組織者劉偉成。組織內(nèi)的幾個后生全由他一手調(diào)教,但互相之間卻并不認識,所有行動也都是由他出面接洽、策劃,再斟酌安排給合適的人去做。楊平是他麾下最為得力的干將。那個電話,就是他打的。
劉偉成抬手示意楊平坐到身邊,笑道:“有個大生意要勞駕你?!?/p>
楊平嘿嘿一笑,道:“成哥有大生意當然是照顧我啦?!睆奈餮b口袋內(nèi)掏出一盒三五,給兩人都點了一支。
劉偉成不緊不慢地吸了一口煙,緩緩道:“今天上午,黃老板找我說了件事情。川藏交界地方有個土軍閥,叫馮大明,前段日子,被國軍端了老窩,但是本人卻沒影了。國軍四處搜索了一個月也沒找著,黃老板卻得知,馮大明帶著姨太太逃到重慶,雇了兩艘客輪,沿江而下。前天已經(jīng)到了崇明島,泊在堡鎮(zhèn)碼頭。船上裝著的,可是他幾十年搜刮所得的金銀財寶?!?/p>
楊平輕嘆一聲,道:“唉,上海灘真是個好地方,外頭干了壞事,往這兒租界里一鉆,天王老子管不著?!?/p>
劉偉成鼻子里“哼哼”了兩聲,接道:“馮大明跟杜老板是老相識,一到崇明,便派人聯(lián)絡(luò)上杜老板,說是以后就打算跟著他混日子,安度晚年了。因為人生地不熟,又在逃亡之中,就委托杜老板給他找兩處宅子,先悄悄安頓下來,以后再慢慢籌劃。他帶了不少人過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杜老板就叫他先在崇明待兩天,等找到地方了再上岸?!?/p>
楊平兩眼一眨,冷笑道:“我有點明白了。這兩年,杜老板跟黃老板雖然表面上還客氣,背地里可斗得狠,眼下正在緊要關(guān)頭上?,F(xiàn)在突然冒出這么個有錢有人又打過仗的馮大明,真的在上海灘立了腳,杜老板的勢力大增,黃老板哪里吃得消啊!”
劉偉成哈哈大笑,拍拍楊平肩膀,道:“小赤佬,還是你拎得清。長話短說吧,黃老板的意思,就是想趁著馮大明還沒上岸,把他解決在長江里頭,順便把船上金銀財寶占了。但是他和杜老板互相都盯得死死的,一有風(fēng)吹草動,另一方必然警覺。如果他派自己的人行動,一是容易暴露,二是怕萬一失手,就等于和杜老板撕破了臉皮,以后可就不好辦了。所以他想叫我們出手,他在背后提供支援,給自己留個回旋的余地?!?/p>
楊平眉毛一聳,道:“他想得倒是周到。但是馮大明帶來的那些人,可都是打過仗的,不好對付啊?!?/p>
劉偉成不以為然地瞟了楊平一眼,悠悠道:“好對付還來找我們嗎?上海灘除了我們,還有誰能接這活?”兩人齊笑。
劉偉成又道:“我們只要把船攻下來,就算完成任務(wù)。轉(zhuǎn)移財寶的事情,黃老板會在島上找?guī)讉€小癟三料理的。這樣,他在上海的人馬按兵不動,就可辦成此事。報酬是五十根大黃魚,你一個人拿二十根。怎么樣,有沒有膽子做?”
縹緲的汽笛聲從江面上傳來,顯得公園內(nèi)更加冷清。楊平瞇起兩眼,緩緩?fù)鲁鲆粋€煙圈,慢慢道:“上海灘除了我,還有誰有這膽子做?”
兩人再一次大笑。
劉偉成吁了一口氣,大拇指在楊平面前一晃,道:“就知道你有這氣魄。我已經(jīng)想好了,你明天先去崇明,把情況摸清楚,最遲大后天,必須打電話告訴我。我根據(jù)你摸的情況,再定行動方案,另外還要再給你找?guī)讉€人預(yù)備著,這事體一個人可做不了。但是黃老板要求六日內(nèi)必須把事情結(jié)束。拖久了,萬一被杜老板知道,不光黃老板有麻煩,就是我們,也很難在上海立足了?!?/p>
楊平點頭道:“明白?!眲コ捎职褍伤掖拇笾虑闆r說了一下,然后兩個人先后離去。
天光已暗,公園內(nèi)的路燈次第亮起,照見兩個巡邏的印度阿三,在不遠處緩緩踱步。
二、孤身登島
次日近午,十六鋪開來的一艘小火輪泊在了崇明碼頭。閘口一開,乘客蜂擁而出,岸上岸下頓時一片亂嚷。楊平等人都下得差不多了,才鉆到貨艙內(nèi),推出一輛摩托車,把隨身帶著的行李箱牢牢綁在后架上,慢慢推上岸,問明路徑,跨上車,“突突”而去。
半個小時后,楊平已經(jīng)到了堡鎮(zhèn)港。堡鎮(zhèn)在崇明島南,是除了崇明縣城外,島上最熱鬧的去處了。由長江南下的船只,很多都在這里中轉(zhuǎn),只是堡鎮(zhèn)港停泊的都是貨船,客船卻要到崇明碼頭調(diào)度。距離碼頭大約百米,有家來金客棧。門前一條小路,一頭通到鎮(zhèn)上,一頭直到碼頭。客房是棟兩層的排樓,臨江而立,打尖住宿的都是碼頭上來往的人。
楊平走進來金客棧,把摩托車在墻角停好,站在院子里把那棟樓看了一會兒,便叫過伙計,指著二樓的一間客房,道:“就要這間?!被镉嫾泵Υ饝?yīng),一邊叫柜上登記了,一邊和楊平一起,抬著行李箱上樓進房。
推開窗戶,江風(fēng)鼓涌而入。只見水天一色,鷗鳥飛鳴。港灣內(nèi),大小船只擠得滿滿當當,隨波上下起伏。距離港灣六七十米的地方,卻并排停著兩艘客輪,甲板上又有幾個壯漢在來回逡巡。楊平盯了兩眼,暗道:按劉偉成的描述,這兩艘應(yīng)該就是馮大明的寶船了。便指指那船,問伙計道:“奇怪,客船怎么不停到崇明碼頭去?”伙計探頭一看,道:“誰知道呢,說是私人的船,等著上海來人接呢。船上都是四川人,來了三四天了,在我們這里包的飯,但是也不叫我們送,他們自己到點了來取,不知搞什么名堂?!?/p>
楊平點點頭,丟了幾個銅板給伙計,又問:“這兒到馬橋怎么走???”伙計笑嘻嘻地把銅板一揣,忙道:“就從客棧門口這條路過去,穿過鎮(zhèn)子,到岔路口轉(zhuǎn)彎,一直向北,直通馬橋。先生你出門還帶著摩托車呢,這東西可稀罕??!”楊平笑道:“上海馬路窄,太委屈它了,正好來等船貨,順便帶出來耍耍,島上地方大,開兩天過過癮。”伙計嘿嘿笑道:“嗨,還是你們上海人會玩兒。先生您歇著,有事再叫我?!惫笆窒氯チ?。
楊平關(guān)上門,從隨身的小包內(nèi)取出望遠鏡,向兩艘寶船瞭望。
近岸的那艘船,艙內(nèi)進進出出的都是精壯漢子,舉止氣派,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外面那艘卻靜悄悄的,船窗簾子也都拉著,船頭船尾各有三個人,在那里警戒。兩艘船前后的甲板上各有幾個沙袋,看上去好似無意堆放著的。楊平卻明白得很,一旦遇襲,這幾個沙袋就是管用的掩體。沙袋下頭,可能就藏著重型火器呢。
一艘小漁船不過略略靠近外面那艘客船,立馬被兩個漢子喝得遠遠的??磥硗饷婺撬掖褪邱T大明和他姨太太住的了,值錢的珍貴玩意兒多數(shù)也在那艘船上,近岸的兵船不是重點。
中飯后,楊平裝作閑逛,在碼頭上來回兜了兩圈,把那兩艘船近岸地勢仔細觀察了。正對兩船的岸邊,是一段短坡,坡上葦叢綿密。兵船舷梯旁橫掛著一塊二十來米長的跳板,應(yīng)該就是他們上下船的家伙了。
又觀察了一下午。基本確定,兩船上兵丁加起來大概三十幾個人,馮大明船上站崗的一共六個,其余都在兵船上,與岸上聯(lián)絡(luò)也全靠兵船。大概四點多鐘光景,外船的船艙內(nèi)走出三個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老頭,胳膊上掛著個風(fēng)姿綽約的美少婦,后面跟著個瘦高個的年輕男子。甲板上兵丁見了三個,都是畢恭畢敬。轉(zhuǎn)了幾圈,老頭先進去了,留下那個男子和少婦,多聊了一會兒,也就回艙了。那老頭和美少婦無疑就是馮大明和他的姨太太了,但是那個年輕男子又是什么角色呢?能和馮大明住在一條船上,想來身份也不一般。
傍晚時分,楊平騎上摩托車,穿鎮(zhèn)而過。一路打問,向北開去。約莫半個時辰,果然到了馬橋。再往前開,到了江邊。由此過江,就是江蘇啟東了。岸邊幾戶漁家,近水蘆荻如雪。江水湯湯,濤聲隆隆。
幾艘漁船剛剛靠岸,辛苦了一天的人們正在收拾漁具,準備回家。楊平瞅準一個面容憨厚的漢子,緩緩把摩托車開了過去,向漢子招呼道:“大哥,問你個事?!睗h子見一個衣鮮人靚的時髦小伙,突然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荒涼地方,有些詫異,急忙哈腰答道:“先生什么事?”楊平一指他的船,笑道:“你這船擺到啟東要多長時間?”漢子忙道:“啟東倒是常去,平常的話,也就小半天辰光吧?!睏钇近c點頭,又問:“你打魚的話,一天能弄幾個錢???”漢子被問得一愣,苦笑道:“先生別說笑話,我們這種生活,不過混個一天三頓飯,說什么弄錢啊,你這是……”
楊平從兜內(nèi)抓出一把大洋,數(shù)了數(shù),向漢子面前亮晶晶地一攤,道:“你這船我包四天,給你二十個大洋,這十個大洋是定錢。從明天起你就別出去了,日夜守在船上等我,我一到就開船。到了啟東,再給你余下十塊大洋。如果四天里等不到我,你也不用再等了,這十塊大洋就算是賠你的誤工。怎么樣?”
“??!”漢子又驚又喜,急忙一把接過大洋,連連點頭,“好好!”楊平笑道:“那就說定了。如果過來找不著你,可別怪我不客氣,崇明島可逃不了上海的管?!睗h子忙道:“不敢不敢,收了先生的錢,當然等你?!睏钇近c頭,又問:“你怎么稱呼?”漢子忙答:“姓董,村里廂都叫我董阿大。就住這個屋?!毕蚺赃呉婚g茅屋一指。楊平瞥了一眼,道:“我姓楊。董阿大,我們回頭見?!睌[擺手,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兒走了。留下喜滋滋的董阿大,站在船邊上,數(shù)了半天錢。
三、別有所謀
天將擦黑,楊平回到客棧。
正是吃飯的時候,飯?zhí)美锶寺暥Ψ小?块T口坐著幾個漢子,操著四川口音,正催著伙計把做好的飯菜放到帶來的食盒里。腰間都是鼓鼓的,看得出是別著手槍,無疑是馮大明船上的人了。楊平急忙回了房間,燈也不點,摸黑取出望遠鏡,推窗向外觀瞧。
兵船上燃著幾盞汽燈,近岸一邊照得通明。白天看到的那塊跳板,一頭搭著舷梯橫欄,另一頭搭在岸上。取飯的漢子們已經(jīng)離了客棧。一盞燈在前面引著,一會兒工夫,到了岸邊,踏上跳板,一個便倚著舷梯,把食盒一個個遞給上面的人。其中一個精致些的食盒,便被迅速拎到船的另一側(cè)。朦朧之中,馮大明船上一個漢子支出一塊跳板,搭在兩船之間,另一個人馬上過來,把食盒拎了過去,送到艙內(nèi)。跳板也隨即撤掉。船艙僅兩扇窗戶透出燈光,其余黑糊糊一片。但是借著兵船上的燈光,可以看到船頭船尾還有幾個漢子,悄沒聲的在那里警戒。
楊平暗罵:真他娘的夠謹慎的。飯后,他坐在窗邊,一邊抽著煙,一邊默默地看著那兩艘船。港灣內(nèi)漆黑一片,零星幾點燈火,隨著船身搖擺不已。幾聲男女喧笑,隨風(fēng)縹緲傳來,轉(zhuǎn)瞬卻又消失。夜涼如水,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心里翻騰不休。
他有著一個和劉偉成完全不同的計劃。從他耳朵里聽到馮大明兩艘船上財寶無數(shù),而馮、杜、黃卻都只能悄悄行事的時候起,這個計劃就在心里悄然萌芽了。
他跟隨劉偉成出生入死幾年。錢雖賺了不少,卻也明白干這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每次行動,心里都是空落落的,不知是否還能活著回來。常走河沿,沒有不濕腳的。手段再高明,總有暴露的一天。真到了那個時候,劉偉成只能是毫不顧惜舍棄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以圖自保。
退出江湖的念頭,早就在楊平的腦中存在了。但是劉偉成是不會放過他這棵搖錢樹的。要退出,只能遠離上海,逃出劉偉成的掌控。要遠離上海,手里必須要有一大筆錢。他雖然不想再過奪命掙錢的勾當,但也不愿從此清寒度日。手里的這些錢,過過花天酒地的日子是綽綽有余。但是要亡命天涯,還要給以后的生活打下根基,卻遠遠不夠。他一直在尋求機會,弄筆大錢,實施自己的新生計劃。
這一次,機會來了。但他眼中的機會可不是二十根大黃魚,而是船上的財寶。昨天和劉偉成分手后,他就決定要趕在劉偉成派來的幫手登島之前,一個人動手,劫船奪寶。當然,他也沒奢望把船上財寶盡數(shù)弄走,將隨身帶來的行李箱裝滿就夠了。
他的計劃最遲后天晚上動手,得手后騎摩托車到島北,搭船逃往啟東。到了那里,就好藏身了。這就是他今天去馬橋雇船的原因。如果到了后天還沒有機會動手,只能放棄。因為劉偉成的人馬已經(jīng)登島,那時自己只能乖乖回到劉偉成的計劃中,還是賺那二十根大黃魚。
其實兩艘船的情況已經(jīng)基本清楚了,但是這情況卻不容樂觀。要登上馮大明的船必須從兵船過去。他帶來的行李箱內(nèi)有兩把手槍,一挺最新式德造M18沖鋒槍,十顆手榴彈,以及足夠的子彈。他可以趁著晚上他們在舷梯上傳遞食盒、上下紛亂的時候,猝然出手,在數(shù)秒之內(nèi)滅了傳遞食盒的幾個人;再連扔幾顆手榴彈,把船上的人暫時封在艙內(nèi);自己迅速從跳板、舷梯上船。他自信以他的身手,憑借那挺火力強大的沖鋒槍的威力,完全可以把剩下二十幾個人消滅掉,然后登上馮大明的船。但是馮大明怎么會等到他攻下兵船呢,可以想見,只要這邊槍聲一響,馮大明多半就會開船逃離。他根本沒有機會登上馮大明的船,一切等于白干。
當然,他也可以在深夜?jié)撍拷T大明的船,登上甲板,先行干掉衛(wèi)兵,潛入艙內(nèi)偷取財寶。但是分成兩處的六個人,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對付得了的,動靜太大,多數(shù)會驚動兵船。而且艙內(nèi)情況他并不知道,貿(mào)然進入,很可能驚動馮大明,再惹一番爭斗,敗露的風(fēng)險太大。再說就算僥幸得手,也很難把那些沉甸甸的財寶悄沒聲地運到岸上。
想來想去,他都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個人辦下這件事。楊平現(xiàn)在覺得自己過于自信了。但是眼睜睜看著這次機會喪失,又實在不甘心。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滿屋子煙霧騰騰,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也像他未來的人生。
四、狹路相逢
次日,楊平又到碼頭上站了一會兒,把那兩艘船看了又看?;氐椒績?nèi),再琢磨了大半天,還是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傍晚時分,心里只好頹喪地放棄這個千載良機,打算去郵政局打電話,實施劉偉成的計劃。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楊平問道:“哪個?”
“警察,查房?!?/p>
楊平一愣,暗道:難道露出馬腳,被人報警了。想想不能,鎮(zhèn)定一下,摸了摸腰間的手槍,回道:“來了?!弊哌^去,側(cè)身把門輕輕拉開一點。
一個警察站在門口,掃他一眼,先不急著進來,把手上一張卡片遞到面前。楊平接過一看,果然是張貨真價實的警員證,名字是李四毛,急忙雙手奉還,笑道:“李長官,失敬,我是上海過來等貨船的生意人。”
李四毛點點頭,笑道:“例行公務(wù),隨便看看,每個房間都要看的。可以進來嗎?”楊平笑道:“當然?!北阕尩揭贿?。李四毛慢慢踱進門內(nèi)。楊平悄悄瞅著他,一邊從兜里摸了兩塊大洋,遞過去,笑道:“長官辛苦?!?/p>
李四毛接了大洋,也就止步,隨便看了看,便呵呵一笑,道:“也沒什么,打擾了?!鞭D(zhuǎn)身出去。
楊平道聲:“長官慢走?!闭P(guān)門,不料李四毛突然轉(zhuǎn)身,“噌”地又躥了進來。楊平剛叫一聲“咦……”,又一條人影撲入。楊平一驚,急退一步,兩個人已經(jīng)迅速合撲過來,把他死死按在了墻角。后來那人一聲低喝:“別動!”把腳一勾,門“哐當”關(guān)上。兩把槍已經(jīng)抵在了楊平腦門。
楊平暗叫:“壞事?!弊焐线€犟:“長官這是干嗎,我可是老實生意人?!鼻那娜ッ?,卻被另一只手搶先抓在了手里。兩個人這才起身。李四毛看著楊平,嘻嘻一笑:“生意人還帶著槍,做的哪門子生意,起來。”
楊平面對兩把槍,慢慢起身,道:“兩位誤會,不過帶著防身,這年頭,外頭不太平嘛?!?/p>
后面進來的那個也不過二十來歲,笑道:“你說得對,四川人碰上你,那還能太平?哈哈哈哈?!闭f完和李四毛一起笑起來。
楊平暗道:完蛋,被人家瞧破了。面上卻強作鎮(zhèn)定,笑道:“這是哪里話?!毖劢瞧惨幌聣堑男欣钕洌艡C沖過去拿家伙。
李四毛冷笑道:“別看了,這小房間可用不起沖鋒槍?!?/p>
楊平徹底無奈,兩手一攤,笑道:“好,被你們兜出家底了。兄弟也是為了求財,還是為別人賣命?落你們手里,就聽你們的。既然官家出面,馮大明還哪兒跑,我這樣混飯吃的,兩位大哥開恩,放過我吧,少不了二位的好處?!?/p>
后來那人“呵呵”一笑,道:“別廢話,你到底什么來路,先給我說說清楚?!睏钇揭膊粏?,一五一十道來,只是把自己打算吃獨食的事情隱瞞了。
那人聽了,把手向窗外一指,道:“這點兒情況早就應(yīng)該摸清楚了,怎么等到現(xiàn)在,不怕耽擱久了走漏風(fēng)聲嗎?”
楊平笑笑:“看仔細點兒不行嗎?”
那人“嗤”地一笑,道:“還裝。既然只是上島刺探情況,帶這么多家伙干什么?不怕露餡嗎?又帶摩托車來干什么?到馬橋雇船去啟東干什么?我看你是想吃獨食吧!”
楊平心里“咕咚”一下子,暗道:媽的,這跟頭栽大了,怎么被人摸得這么清楚,上海灘的警察什么時候這么出息了。轉(zhuǎn)念又想,看他們這樣子,也不像要我命的,既如此,不如先老實承認,別惹火他們,看他們接下來還有什么花樣再說。就一拱手,服服帖帖地道:“長官好眼力,都被你看穿了,兄弟確實想借這機會干筆私活,以后就退出江湖,見笑。”
那人和李四毛仰天大笑,道:“好,既然你這么爽快,那我也爽快爽快,把我們的家底給你兜兜?!睏钇接质且汇叮档溃菏裁醇业??難道這兩個不是官家的人?這戲有意思了。
圍剿馮大明的國軍中,其實早就有人知道馮大明逃往上海了,只是沒把消息上報,卻告訴了上海駐軍里的幾個朋友,讓他們在上海動手,暗里干掉馮大明,所得財寶私分。上海軍中的那伙人得到消息后,便派了心腹在各處碼頭盯著。馮大明剛到堡鎮(zhèn),那伙人便得到了消息,馬上派胡燕——也就是后面進來的這個人,登島摸情況,預(yù)備情況弄清楚后,派上一個連,冒充海盜劫船。也是說好了的,明天必須匯報情況。當然,他們也想到,馮大明既然和杜老板有聯(lián)系,就很可能會驚動上海其他的幫派,難免有人也打主意,胡燕便比楊平多了個心眼。
楊平騎著摩托車一到客棧,便引起胡燕的注意。又發(fā)現(xiàn)楊平下午到碼頭上來回逡巡,瞅著那兩艘船兜圈子,就猜測這人可能就是上海哪個幫派派來打探消息的。傍晚楊平騎了摩托車出去,胡燕便趁著天光暗淡,客人又都去了飯?zhí)茫蚩胀遍_楊平的房門,發(fā)現(xiàn)了行李箱中的武器,愈加斷定自己的判斷沒錯。吃飯的時候,裝作跟伙計聊天,知道了楊平跟他打聽過去馬橋的路徑。于是今天一大早,他就去鎮(zhèn)上雇了一輛馬車,一路打問,直奔馬橋。要知道,在那樣一個窮鄉(xiāng)僻壤,一個騎摩托車的拉風(fēng)青年肯定是招人眼的,便問到了江邊漁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老老實實守在船頭的董阿大,了解了情況,他進而又確定:楊平可能想吃獨食。
他的心里一陣狂喜。因為他也同樣起了吃獨食的念頭。
國家軍隊可以拋棄國家利益,自己又為何不可以拋棄幾個長官的利益?好歹這次發(fā)筆大財,隱姓埋名,逍遙一生,總比在這樣腌臜的地方鬼混要強。但是楊平的難題他也碰到了——一兩個人實在無法擺平這事。他認定:如果那人真是想吃獨食,必然也在為此煩惱。不如索性冒險一試,和楊平聯(lián)手行動,于是上演了這一出。
楊平聽完,心里一塊石頭落地,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同道中人。不錯,我也正巴不得有個幫手呢。但是我卻要多問一句,既然你決定一個人干,那么退路可想好嗎?這位李大哥又是什么來頭?”
胡燕笑道:“我本來就是崇明人,四毛是我的老朋友,是這里水警隊的副隊長。我也把他拉了進來。原計劃是動手當夜,他把水警隊巡邏艇開到附近,得手后,我們乘巡邏艇去吳淞口,那里有一艘英國的客船。我登島前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一個二副,那個英國佬這兩天會夜夜等著我。我們就暫時躲在那艘船上,跟船到香港上岸。今天也剛好借著四毛的警察身份,敲開你的門,嘿嘿嘿?!?/p>
楊平“嘿嘿”一笑:“你們這條路可比我的強。但是你們既然打算單干,可帶了什么家伙?”
胡燕笑道:“看來你還是有點兒不信,好,跟我來?!鞭D(zhuǎn)身出門。楊平跟著他,李四毛跟著楊平,進了胡燕的客房。李四毛把門一關(guān)。胡燕從床下拖出一口行李箱,“咔嗒”打開,赫然一挺卡賓槍,十來枚手榴彈,裝備也不差于楊平。
楊平這才放下心來,朝兩人肩膀一拍:“好,茫茫人海,有緣相聚,我們干他一場?!比舜笮?,坐下商議。
五、散心的人
不幸的是,三個人一直商量到下午三點,也想不出一個妥當?shù)姆ㄗ?。總結(jié)下來,三人聯(lián)手不過是對付兵船的速度快了點,卻仍然無法阻止馮大明的逃離。得不到財寶,白辛苦一場不說,老鼠、軍隊、黃老板和杜老板這幾伙人,能把他們骨頭不剩地吞了。不能因為一場失敗的行動,把自家后路也斷了。而沒有一些錢財傍身,離了上海去過苦日子,也不是他們的目的。
四毛不耐煩道:“索性我們?nèi)炕b成警察,乘巡邏艇直接從江面上靠近馮大明的船,就說是檢查,上了船劫持開走,爽快?!焙噙B連搖頭,道:“就算我們能把馮大明的船劫持開走,但是一旦啟動,兵船就會發(fā)現(xiàn),立刻追上來。明火執(zhí)仗地干,我們可不是對手?!?/p>
楊平嘆口氣,道:“這樣吧,我們還是先給上海打電話,隨便編個理由,再拖延一天,如果明天還想不出辦法,就只好放棄,回到他們的方案了?!焙⒗顑蓚€半晌不語:末了,胡燕無奈地點點頭,苦笑道:“暫時也只好這樣了。但是,兄弟,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放棄單干,重回老路,萬一兩下的行動時間碰到一起,我們碰了面怎么辦,打還是不打?”
楊平一愣,隨即道:“簡單。真到了那一步,等他們確定了進攻的日期,我們互相通個氣。時間上有先后最好,計劃在后的就裝作不知道,權(quán)當這錢不賺了,交朋友最要緊,以后賺錢的機會多的是。萬一真像你所說的,時間撞車,很簡單,憑你我的聰明,要避開脫身還不簡單,何必刀槍相見?!比齻€大笑,出門而去。
李四毛直接回了警隊,楊平和胡燕到了郵政局,各自編理由,打了電話回去。
飯后,兩個人又商量了半宿,卻是越來越頹喪。次日起來,再聚到一處,仍是一籌莫展。煙一支接一支地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的已經(jīng)是日后在上海相約到哪里下館子泡妞的話了。
突然胡燕兩眼一亮,向窗外努努嘴,道:“你看。”楊平探頭一瞅,只見從兵船上下來了四個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美貌少婦和那年輕男子,后面跟著兩個漢子,應(yīng)該是護兵了。楊平眉頭一皺,奇道:“怎么今天敢下船了?”胡燕道:“大概船上呆悶了,下來散散心。”楊平點頭,停停又道:“估計是到鎮(zhèn)上去,這個破碼頭也沒什么好看的?!?/p>
只見那邊四個人從碼頭轉(zhuǎn)過來,年輕男子跟那少婦和護兵說了幾句,那三個便走上通往鎮(zhèn)子的小路,慢慢而去。年輕男子卻獨自向客棧走來。楊平和胡燕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起身出門,趴在走廊欄桿上,向院內(nèi)看去。不一會兒,男子進了院,挺胸昂頭地叫:“老板呢?”
伙計急忙迎上來,問:“先生什么事情?”男子大拇指沖自己胸膛一挑,道:“我是那邊兩艘四川船上的,不是在你們這里訂的飯嗎,我來看看,這兩天都吃了多少錢,你給算算?!被镉嬅ο驈d內(nèi)一讓,道:“先生進去坐會兒,我叫賬房馬上就算?!蹦凶訑[擺手,道:“不用,我呆在這兒就行。你進去叫他慢慢算吧,也不急,算清楚就行,回頭我再問你兩句話。”伙計答應(yīng)一聲,進去了。
男子點了支煙,兩手指夾著,在院內(nèi)東張西望走了兩圈?;镉嫵鰜砹恕D凶訂柕溃骸澳銈冞@兒住的都是什么人?。俊被镉嬓Φ溃骸岸际桥艽a頭的船家和生意人,也都是熟客?!蹦凶狱c頭,道:“熟客就好。我們兩艘船上裝的可都是寶貝,一艘船抵得上一般船只幾十艘呢,不能不當心點啊?!被镉嬓Φ溃骸澳鞘?,出門在外當然要小心?!蹦凶颖闫财沧臁?/p>
楊平向胡燕輕聲道:“這哥兒們是不是個憨大,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船上裝著寶貝似的?!焙嘈π?,道:“再聽會兒。”
男子又問道:“你們這里有沒有上海來的客人?”伙計道:“有,當然有?!蹦凶泳痛篌@小怪道:“哎呀,聽說上海灘魚龍混雜,可別有亂七八糟的人物到這里,打我們船上貨物的主意啊?!痹鹤永镆灿袔讉€人閑坐閑聊,早就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樣子不順眼,又聽他說這話,一個人就打趣道:“先生,就是沒有,你這大嗓門也把賊招來了,不怕你船上寶貝不安全?”幾個人就跟著“嘿嘿”笑。
男子翻個白眼,不睬他,卻突然把頭一抬,直直盯了胡燕和楊平一眼,故作神秘地向伙計道:“那兩個人是上海來的吧,可問清楚了是干什么的?”聲音雖然壓低了點,可誰也看得出說的是楊、胡兩個。
楊平道:“他早看到我們了,現(xiàn)在又來這一出,好像故意要招惹我們似的,有點兒奇怪?!焙帱c頭,道:“下去瞅瞅?!眱扇斯首鞑恢聵莵?,靠墻閑聊,繼續(xù)留心男子說話。
男子又把他們一瞥,突然向伙計道:“哎,你們這里有報紙嗎?”伙計有點兒不耐煩了,笑笑搖搖頭。男子咂咂嘴,道:“我們從四川過來的時候,那兒剛打了一仗,一個當?shù)氐年犖楸粐姼傻袅?,聽說領(lǐng)頭的跑到上海了,不知道報紙上有沒有報道。”
楊、胡兩個不約而同心里“咯噔”一下子。胡燕低聲道:“這哥們兒是不是找死啊?”楊平略一沉吟,道:“不,我看有情況。”胡燕斜他一眼,道:“啥情況?”楊平把他肩頭一拍,笑道:“等著,我去摸摸看。”胡燕一笑。
楊平幾步跨過去,向男子點點頭。男子也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明顯的笑意。兩下算是打了招呼。楊平笑道:“先生剛才說四川打仗的事,我知道,我剛從上海過來,報紙上雖然沒登出來,我卻聽朋友講過?!焙喑粤艘惑@,暗道:這小子也發(fā)神經(jīng)了。那男子笑道:“果然還是外頭混的消息靈通啊?!?/p>
楊平“呵呵”一笑,掏出煙盒,打開遞到男子面前,問:“你這船上都裝的什么?。空f出來聽聽,說不定我們能做上一筆生意?!蹦凶印肮贝笮Γ溃骸肮簧虾_@地方要什么貨的都有,好,你有興趣,咱們外面談?!焙敛豢蜌獾貜臈钇綗熀袃?nèi)抽了一支接上,轉(zhuǎn)頭對伙計道:“那賬慢慢算吧,等我回來再看。”徑直向院門走去。楊平看胡燕,胡燕沖他擠眼。楊平向那男子背影笑道:“我還有個同路的,要么一起過來談?wù)??”男子頭也不回,道:“當然,做大生意,人少怎么行。”
六、奪寶聯(lián)盟
年輕男子在前,胡、楊遠跟在后,離了客棧,走上那條通往鎮(zhèn)子的小路。小路彎彎曲曲,兩側(cè)是茂密的小樹叢,從碼頭和客棧方向絕看不到路上情景。
約莫走了百十米,身邊也無人。男子突地停住,轉(zhuǎn)身道:“兩位想要什么貨啊?”手中香煙頭“啪”地彈出老遠,神情語氣跟在客棧中傻二的形象完全兩樣,一轉(zhuǎn)變成老練中透著狡黠、沉穩(wěn)中帶著精明。楊、胡兩個互相一看,都不自覺一笑。楊平道:“先生船上有什么我們要什么?!蹦凶印肮贝笮?,道:“你憑什么取貨?”胡燕笑道:“只要能取到貨,憑什么都行?!?/p>
男子就不吱聲,面色突然凝重,瞇著兩眼,死死地盯著二人。二人也看著他,卻是笑瞇瞇的。男子又是一陣大笑,一拱手,慢慢道:“敝人姓張,單名一個同字,二位怎么稱呼?”兩個報了姓名。
楊平笑道:“張先生難道知道我們來路不成?”張同又笑道:“這么兩船財寶從四川千里而來,一路怎能不走漏風(fēng)聲,更何況還把杜老板牽扯進來,盯著他的人還少嗎?就是國軍里面,只怕也有知情不報、打小算盤的呢?!睏钇叫Φ溃骸凹热蝗绱?,張先生不是應(yīng)該小心才是?在客棧中這樣張揚,也太奇怪?!睆埻溃骸靶枰⌒牡牟皇俏?,是馮大明才對?!焙嘟拥溃骸斑@就奇怪了,馮大明和你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嗎?”張同道:“是一條船,但不是一個心思啊?!焙啾愕溃骸澳敲磸埾壬男乃际鞘裁礃幼拥??”張同笑道:“和你們一樣的?!?/p>
胡、楊兩個迅速互相一瞟,就不說話,齊看向張同。張同笑道:“二位,敞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知道你們是來打船上財寶主意的。果真如此,我倒可以相幫,不過卻要把你們的來路講講清楚?!?/p>
楊、胡同聲大笑。胡燕便向楊平道:“你看看,張先生神機妙算,已經(jīng)把我們掂量得八九不離十了,既然如此,就說說吧。”楊平點頭,簡單把二人情況說了。張同聽了,呵呵笑道:“果然如我所料。好,那我也把自己的情況講講吧?!?/p>
張同原來是一個中學(xué)教師,被馮大明看中,收到身邊,為他舞文弄墨,之后就成為馮大明心腹。那個少婦叫作黃杏子,原來是張同的學(xué)生,被馮大明收做姨太太,深得寵愛。可惜馮大明是個大老粗,不識風(fēng)月,黃杏子不免情思寂寞,和張同兩個一來二去,成就奸情。二人也知道,長久下去,早晚會被馮大明發(fā)現(xiàn),早有了脫離的想法。
可巧馮大明兵敗,二人便計劃在四川到上海一路上想辦法偷些財寶,然后伺機逃走??上б宦飞像T大明小心謹慎,一直沒有機會。到了崇明后,黃杏子基本上已經(jīng)死了心。張同卻想到,馮大明要投靠的杜老板,本就是在上海時刻被人惦記的人物,馮大明來上海的消息,就有可能被盯著杜老板的人發(fā)現(xiàn)。果真如此,就有可能引動其他黑道人物出手。所料不差的話,探風(fēng)的人這兩天必定已經(jīng)到了堡鎮(zhèn),而碼頭上只有一家來金客棧,來人多數(shù)就住在這里。但是不管岸上有多少人,船上三四十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漢子都不好對付,如果興師動眾強攻,驚動島上軍隊,誰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張同就想:可能他們也希望能有個內(nèi)應(yīng)呢。
一念及此,張同便每日到兵船上,和一幫護兵閑扯打牌,兩只眼睛卻始終在岸上和進出來金客棧的人身上逡巡。他注意到了窺測的胡燕,后來加上楊平。從胡、楊兩個人神態(tài)舉止之中,看得出他們明顯不是一般跑碼頭做生意的,很可能就是來算計馮大明寶船的人。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時間已經(jīng)不多,再不想法子,等杜老板找到了宅子,機會可就失去了??v使能逃,金銀財寶是不用想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張同決定一試。雖然有些冒險,希望也很渺茫,卻總好過日后后悔。如果所料一旦證實,就和岸上人聯(lián)手劫財。于是便和黃杏子悄悄商議,想出這么個借口上岸解悶兒、張同到客棧引蛇出洞的主意來。
說罷,張同又加一句:“果然老天有眼,碰到二位,更沒想到還是有膽子單干的好漢?!睏?、胡兩個齊笑道:“你也是好樣的?!睆埻謴亩祪?nèi)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楊平,道:“這張照片是馮大明六十大壽時拍的,二位看看,也可以驗證我說的真假。”只見照片上馮大明居中坐著,旁邊是黃杏子,張同站在后排當中,看得出也是地位顯赫。二人點點頭。
胡燕笑道:“這樣看來,張先生是想到我們前頭去了。那么你可有具體計劃?”張同便把自家想法一一說了。籌劃也頗周詳,只是這計劃在張同腦子里醞釀時,并不知道二人具體情況,難免也有疏漏。于是三個人又根據(jù)眼下實際狀況,詳加斟酌,拿定主意。末了,胡燕問道:“那什么時候動手呢?”張同笑道:“宜早不宜遲,就今夜怎樣?!睏钇降溃骸拔乙彩沁@個意思,今天不動手,就沒機會了,明天我們再無確切消息給上海,他們必然起疑?!?/p>
三個人一時無聲,停了片刻,異口同聲道:“干!”再沒什么廢話。約定時間,分手而去。
七、奪寶激戰(zhàn)
晚飯時候,船上照舊下來幾個人,到客棧取了飯,回到船邊,踩過跳板,慢慢把食盒遞上。上面人彎下腰來接應(yīng),兩個食盒已經(jīng)傳了上去,第三個食盒正在換手,“噠噠噠”,岸邊蘆葦叢中,槍聲突然響起,子彈呼嘯而出。還在岸上的幾個人瞬間倒地,接著跳板上三個人“撲通通”接連跌入水中。甲板上的人一片驚叫,掉頭要跑,卻被背后子彈跟上,紛紛撂倒。
其余漢子正在艙內(nèi)坐等開飯,聽到呼聲槍聲,急忙起身拿槍,要沖出迎戰(zhàn),一時心急,卻都擠在出口。
楊、胡二人已從蘆葦叢中躍出。楊平直撲跳板。胡燕瞅準艙門,迅疾扔出兩顆手榴彈?!稗Z轟”兩聲,沖到門口的幾個漢子炸得血肉橫飛,艙門也被堵住。余下人便不敢貿(mào)然沖出,啪啪擊碎舷窗玻璃,向外開槍。
楊平已經(jīng)攀上舷梯,俯身跳上艙板,M18沖鋒槍對著舷窗激射。又幾個漢子倒下。胡燕緊跟著上來,直奔艙門,向里面丟了兩顆手榴彈?!班锑獭钡膼烅?,伴隨著人的慘呼。楊平平端沖鋒槍,蹲在艙口,向內(nèi)狂掃,和胡燕那桿卡賓槍配合,把整個船艙封死在火力之下。
槍聲、喊聲驚動了正在餐室內(nèi)閑聊的馮大明、張同和黃杏子。馮大明心中頓時突突直跳。雖然在刀槍陣中混了一輩子,畢竟現(xiàn)在逃亡他鄉(xiāng),后半生的依靠可都在這里了,若有閃失,如何是好?提心吊膽一路,眼看到了終點,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張同急起身向馮大明道:“大帥,你們在這里別動,我出去看看。”奔出艙外,沖船頭三個漢子問道:“怎么啦?”一個漢子回道:“前面有人劫船,怎么辦?”張同裝模作樣向前面看看,故作輕松地道:“看來沒幾個人,沒什么好怕的,你們過去支援一下,快點了結(jié)了,這里不要緊。”三個人急忙支出跳板,奔跑過去。
張同一邊急忙撤回跳板,一邊沖船尾三人叫道:“你們守在艙口。”三個人點頭,從沙袋下面抽出一挺機槍,端來架在艙口。
前面船上三十來個人,已經(jīng)消滅大半。余下的躲在艙內(nèi),被火力壓得抬不起頭。楊、胡兩個又分別從舷窗和艙口丟進幾顆手榴彈。抵抗的槍聲就更加散亂。后面船上過來的三個人突然出現(xiàn),繞到兩頭,向楊、胡兩個射擊。艙內(nèi)人總算有了喘息機會,卻不敢沖出,急急從另一側(cè)船窗爬出。
張同跑進船艙,叫道:“不好了,大帥,來了不少人,前面估計抵不住了?!瘪T大明恨道:“果然有膽大包天的。不管了,馬上開船,我們直接去上海,讓他們落一場空。”張同點頭,轉(zhuǎn)身又奔底艙。兩個機師正慌成一團,急問:“張副官,怎么回事?”張同搖頭,道:“有人劫船,前面已經(jīng)打起來了。二位快開船,我們先走?!?/p>
兩人起身就往外走。張同讓過一邊,從腰間迅速抽出手槍,朝兩人后背啪啪射擊,結(jié)果了兩個。再回到艙內(nèi),對馮大明道:“大帥,船馬上開了,我再到外面看看?!瘪T大明點頭。黃杏子叫道:“張副官當心。”
張同轉(zhuǎn)身出艙,帶上艙門,卻悄悄從外面鎖死。急奔上甲板,對守在艙口的三人道:“大帥叫馬上開船,我們先走,保住艙里的東西要緊,前面船上的弟兄還能對付得了?!庇謱ζ渲幸粋€道,“你到艙內(nèi)去護衛(wèi)大帥和太太?!蹦侨它c頭,起身走下舷梯。另外兩人照舊趴在甲板上,盯著前面。張同手中槍又已舉起,對著兩個腦袋,啪啪兩響,干凈利落取了性命。進艙的那人剛下到樓梯一半,聽到動靜,急忙回身,問:“怎么啦?”張同轉(zhuǎn)身應(yīng)道:“沒什么?!闭龑δ侨嗣骈T,一槍斃命。
張同跨過死尸,下樓梯打開艙門,走了進去。馮大明已經(jīng)警覺,一支槍直指張同胸口,怒道:“龜兒子,怪不得一路上鬼鬼祟祟,原來早就跟這里人串通好了,我不能享受這些財寶,你也休想。去死……”話音未落,身后黃杏子已經(jīng)抄起酒瓶,咬牙切齒掄向馮大明腦袋?!班亍钡匾宦暎破克榱?。幾乎同時,槍聲也響了,子彈卻射進了艙壁。馮大明撲通倒地,痛苦地咕嚕道:“賤人,賤人……”張同上前一步,槍口直指馮大明左胸,惡狠狠連開三槍,馮大明一陣抽搐,血噴如泉。黃杏子“啊”一聲驚叫,跌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張同蹲下身來,把她一摟,笑道:“別哭,我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你快拿鑰匙,去開貨艙。”耳中聽到外面呼聲,急忙起身,又奔出艙外。
前面船上艙內(nèi)爬出的幾個漢子,正在甲板上擠作一團,見到張同,急叫:“張副官,頂不住了,快放我們過去,跑吧!”一邊又向兩面夾擊過來的楊、胡回擊。張同叫道:“好,等我放跳板,掩護你們過來?!币话炎テ饳C槍,走到船頭,彎下腰去。那邊幾個人以為張同是要支跳板,沒想到張同突然往沙袋后一臥,槍口一抬,卻沖他們猛烈射擊起來。兩船不過相距六七米,火力又猛,又是出其不意,轉(zhuǎn)眼三四個人倒下。剩下幾個怒罵:“姓張的,我操你祖宗!”
楊、胡兩個趁機從隱蔽處滾出,臥身甲板,抬槍激射。三股火力交叉,轉(zhuǎn)瞬之間,一群落敗殘兵便被盡數(shù)殲滅。
張同這才支出跳板,楊、胡兩個飛奔過來。
另一側(cè),一艘水警巡邏艇已經(jīng)靠在了船旁,胡燕跑過去叫一聲:“四毛。”李四毛從艙內(nèi)慌忙躥出,道:“完了?”胡燕點頭,道:“等接貨吧?!鞭D(zhuǎn)身隨張同、楊平?jīng)_進貨艙。
黃杏子已經(jīng)從馮大明身上搜出鑰匙,開了艙門,正站在十幾個箱子跟前發(fā)抖。三個人上上下下,一會兒工夫,抬了七八個箱子到甲板。胡燕還要下去,楊平一把拉住,急道:“行了,就這些夠我們吃一輩子了,走吧,別再把島上駐軍招來了?!睅兹它c頭。
黃杏子急道:“臥艙內(nèi)還有一只箱子呢,那里面的東西最值錢啊,馮大明每天守著,都不讓我動的。”張同把她一拉,道:“快去取。”二人重回艙內(nèi)。片刻,張同抱著一只箱子急急而來,黃杏子緊跟在后。
這邊楊、胡兩個已經(jīng)把箱子一只只綁牢,三個人便急忙往下吊,李四毛接住。轉(zhuǎn)眼工夫,幾箱財寶已經(jīng)順利放下。四個人跳上巡邏艇,李四毛掉轉(zhuǎn)船頭,向吳淞口方向,沖風(fēng)破浪而去。
從第一槍打響到這時,統(tǒng)共也不過用了十來分鐘。岸上人見槍聲停下,又等了一會兒,才紛紛從船內(nèi)、客棧內(nèi)蜂擁而出,站到岸邊指點觀瞧。只見幾盞汽油燈照著,滿船橫尸,鮮血淋漓,真是又驚又嚇。
巡邏艇開出十幾里,幾個人才神魂稍定,連連狂笑不止。
楊平拍拍箱子,笑道:“好了,兄弟們,咱們的好日子來了,打開箱子看看,里面都裝的啥,我們也好分分?!睆埻Φ溃骸澳切┫渥永锒鄶?shù)都是金條,沒啥好看的,這只箱子里裝的寶貝才稀奇呢?!敝噶酥缸詈髲鸟T大明臥艙內(nèi)抱出的箱子。胡燕笑道:“打開看看!”
黃杏子從手上鑰匙串中挑出一把,“啪”地打開箱子。果然滿箱珠光寶氣,映得燈光也暗淡下來,眾人驚呼。李四毛回頭瞥一眼,卻為難地直搖頭:“哎呀,金子好分,這玩意可怎么分???”楊平突道:“咦,這是什么?”用手一指,只見里面露出一張紙條來。張同取出展開,上面潦草寫著:老子的東西,誰也拿不走,龜兒子,死去吧。黃杏子驚叫:“哎呀,這是馮大明的字跡?!睏钇矫嫔妥兞?,急忙兩手一扒拉,珠寶下面赫然露出一個黑匣,一只鬧鐘綁在上面,指針“嚓嚓”急走。胡燕大叫:“不好,炸彈!”
其實,馮大明早料到自己到上海不會一帆風(fēng)順,內(nèi)心已經(jīng)做了被劫的準備。他的底線是保有這只箱子。如果這只箱子也落在他人之手,他要么是落入了絕境,要么是已經(jīng)斃命。所以上船之前已經(jīng)找人在這只箱子里裝了炸彈,不知道的人貿(mào)然打開,就會觸動開關(guān),啟動炸彈。
“轟”地一聲,吳淞口外一團火光騰起,四條人命瞬間灰飛煙滅。巡邏艇燒成一個火球,兀自在江面上打轉(zhuǎn),火光映紅了一片逝水。輪機的“咔咔”聲漸漸停息,一切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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