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寄來一本新著《瓷夫人》,說的是瓷上畫意的欣賞,里邊文字結(jié)合以往的歷史和現(xiàn)狀,該分則分,該合則合,沒有半點造作的矯情,干凈得體,沁人心脾于無聲之間。雖在南方看此書,但心境有如在北方的冬夜,泡上一杯濃茶,看著撲向玻璃窗的雪花,翻閱一本好書。那情景,真的是手捧百年史,胸間飄云煙,過往千張臉,細訴愛和怨。
一翻此書,得知遇到高人了。奇怪的是,與這個高人已相識很久了,竟然對他的收藏以及這老兄對瓷器的深厚感情,對文字的駕控能力所知不多,可見筆者的劣根尚在清洗之中,失禮,失禮。為過往怠慢仁兄而心生惶然。
由此及彼,筆者回顧經(jīng)歷的人和事,常常又感動又自覺禮數(shù)不周。讀大學時,曾和不同屆的同系校友同睡一間寢室。其中,睡在我上鋪的是莫雷先生,現(xiàn)任華南師范大學副校長、心理學專業(yè)的博導。簡單說吧,凡是在我國高校從事心理學教學的,或從事研究的,包括在東南亞,40歲以上的本專業(yè)的專家、學者、教師,沒有人不知道莫雷的??梢哉f,他是一位在南方的重量級心理學研究、教學的核心人物。
可在我們念書期間,筆者就時有失禮之舉。原因是莫雷先生有一怪特性,他從來不睡中午覺,每當午休的時候,他就手拿英語單詞的小活頁,用橡皮筋扎起來,一張一張地在床上背誦。念幾句就無所謂,但念一個中午,就如同聽人嘮叨似的,你不管有多么巨大的忍耐力,也難以壓抑沖動的情緒。于是筆者往往會帶頭“警告”莫雷,用夸張的語言說: "“莫雷同志,您c莫,要用‘雷’一樣的聲音‘雷’戰(zhàn)友們啦” "結(jié)果,李耀新用他的僑鄉(xiāng)話,徐德卿用他的湛江話,李季用他年輕人特有的吳川語言,也一齊“攻擊”莫雷。莫雷不愧是有心理學大師的功底,笑著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向同學們道歉。”但過不了幾天,他又會重犯一次,已成習慣。只不過從念念有詞變成用氣息吐音,像迷上了武俠小說的意境。幸虧同學之間互相了解和理解,要不然真的容易產(chǎn)生意見分歧。
筆者多年前去汕頭大學,和學校的謝書記共進晚餐,當其時老感到對面桌的一位先生臉熟,又不敢貿(mào)然打招呼,只好微笑、點頭、示意友好。誰知那位先生稍坐片刻,徑自和一位女士、一位男士走過來敬酒,旁人介紹,說: “這是金庸先生?!本湓挵盐覈樍颂?,居然在這見到金庸,太奇特了。趕緊點頭鞠躬、握手,連說三聲:久仰、久仰、久仰大名!
禮畢,坐下,頓時感到自己無禮至極,必須向金庸先生回敬一杯酒,致以謝意!我們知道,鄧小平同志健在的時候,接見過金庸先生幾次。我們算什么人物,豈能怠慢!于是和謝書記齊,恭恭敬敬地回敬金庸先生,連聲說 :“失敬、失敬。祝先生大安?!笨偹闶茄a了過失,對高人敬重如山,心里邊才暢順一些。
高手過招,有的是眼神一碰,四目相視心已相知。有的是聽對方只言片語,已心領(lǐng)神會。有的是觀其舉手投足之間,即心心相印。這經(jīng)驗、這閱歷大多來自觀察、來自總結(jié)、來自研究積累而形成的,沒有任何僥幸成分。所以,如不注意,很容易造成有眼不識泰山的尷尬局面。
一段時間以來,我們看到教授跳樓、勞工跳江、戀人吵架跳河,看到爬大橋、攀高樓、討工資等事件不斷發(fā)生。人們經(jīng)常認為不得了啦,這到底誰負責?過去沒有這方面問責機制,結(jié)果一問,更亂了頭緒。其實這類事,統(tǒng)統(tǒng)把眼睛看著公安、城管是極大的誤會。這類事要求干群之間要有溝通渠道,上級一方必須“接地氣”,盡可能知曉多些信息。另方面是百姓之間別以為自己沒事只管看熱鬧,相互一定要“通氣”。通氣的事做好了,大家得知,互相照應(yīng),事情就主動了。三是不要“斗氣”,不要動不動就有一種“搞大”思維,什么事都以為“小了”沒人知, "“小了”沒人管,要搞就搞大,要搞就真家伙,你不仁我不義。有“斗氣”情緒,就難以“順氣”。十樁惡化、惡性的事件,十有八九是“斗氣”斗出來的。清醒之時看,便覺得自私自利到頭來自討苦吃、自尋煩惱。
現(xiàn)在我們是信息不對稱、不平衡, "“管道”也不暢順,有可能變成了林妹妹喜歡上了焦大,焦大也喜歡上了林妹妹的怪狀,變成了許多大事、小事混雜。合同糾紛、拆遷糾紛、勞資'問題、拌嘴斗氣、入學擇校等各種各樣事糾結(jié)一塊,互不謙讓,越弄越僵,越搞越大,搞到事情都周旋不過來,事情就陷入困境了。我們目前缺乏的是相互留意、相互推薦、相互評定一些有責任心、有擔當精神、有平衡能力、協(xié)調(diào)能力的人在小區(qū)、在街道、在企業(yè)、在一些經(jīng)濟實體擔任類似“協(xié)調(diào)助理”這一類的工作。大的單位可設(shè)專職,小的可兼職,把此項工作擔當起來,很有必要。
人的個性特點越來越分明,人的分工越來越精細,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卻越來越少,越來越難,這就是矛盾。你再封閉自己,再隔絕人與人之間交往,各種事件只會越來越復(fù)雜。偌大城市,再增加幾支城管隊伍,再培養(yǎng)20個福爾摩斯也沒有多大用處。因為你不從群眾中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與辦法,事情只會像打了結(jié)一樣,引起我們的集體憋屈。
什么事該了解下,什么事該風趣地提醒,這個說“請注意”,那個說“對不起”,什么事該禮尚往來,這個說你好,認識您很高興,那個說久仰、久仰、久聞大名??傊嚯x和隔閡是最容易產(chǎn)生心理藩籬的,旦產(chǎn)生藩籬,誰也不去拆,誰也不戳穿,就等于隔著你、我、他,如隔著千山萬水一樣。同住一個宿舍、小區(qū)、街道,各懷心事、各不關(guān)心、各不相讓、各不溝通,這樣太封閉,太自我了。轟轟烈烈,大鳴大放未必好,但孤家寡人更不應(yīng)該。集體生活就像大合唱,就像音樂合奏,你不吭一聲,或濫竽充數(shù),必與眾人不合,必須盡快改變這種局面,越早越好。
我們已進入一個多元化的社會,我們已走進一個誰也沒有本事劃分人員結(jié)構(gòu)的現(xiàn)實中。我們只能根據(jù)實際情況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把許多可能蔓延擴大的事情控制、縮小、消滅在最小的范圍內(nèi)。人們可能會說,你前面說的人,說的例子,那些人和事都是素質(zhì)高的人,那些事也不容易產(chǎn)生大的分歧。在這,筆者再說一件真實的事情。
筆者高中畢業(yè)留校工作,在廣州一所中學。同一批留校的還有幾個同學,有一個叫周永添,有一個叫黎偉光。周永添現(xiàn)在在廣州市計生委辦公室,黎偉光在某駕駛學校工作。當時我們?nèi)齻€人和一位我們的老師,名梁冠初的英語老師住在一間空置的教室里。每天晚上,我們都有聽半導體收音機的習慣,但堅持得最好的,還是梁冠初老師。
時間長了我們就發(fā)現(xiàn)秘密了,發(fā)現(xiàn)梁冠初老師很晚很晚還在聽半導體收音機,而且有幾次,聽著、聽著人就睡著了。但是,半導體收音機忘記關(guān)了,更不巧的是,身體與開關(guān)碰撞摩擦,把音量調(diào)大聲了,我們一聽,嗬,不得了!原來是“外臺”,是境外英語臺。梁冠初老師第二天醒來,問我們:昨晚我忘了關(guān)半導體,你們知道嗎?我們?nèi)齻€人說:呼嚕一聲睡著了,不知道。梁老師說:“那就好,那就好。不要影響你們休息。”我估計我們?nèi)齻€人都知道梁老師收外臺,去學英語發(fā)音,去掌握更多語匯,動機很單純,主要是業(yè)務(wù)學習,不涉及其他。也不排除梁老師睡著后由于身體碰撞,不小心把開關(guān)移動了,剛好撥至了外臺的波段,這也完全有可能,純粹是無意的事。于是,我們?nèi)齻€人守口如瓶,沒有一個告發(fā)梁冠初老師。要知道,在那個還不是改革開放的年代, “文革”十年浩劫還沒結(jié)束,聽外臺是有極大危險的,我們告發(fā)之后,還可能獲得獎勵或表揚,但沒有一人去做。直至梁老師退休前,我們從不提此事。
如果我們有任何一個人干了告發(fā)之事,事情會怎么樣?梁老師的職業(yè)會受影響嗎?受影響后他的一家會責怪我們?nèi)齻€學生嗎?我們?nèi)酥杏腥烁姘l(fā)了,梁老師會不會認為我們集體串通去做這事呢?我們?nèi)齻€人會不會被梁老師的孩子、孫子一直記恨下去,成為不解之怨呢?-切皆有可能。很慶幸,這些都沒發(fā)生。因為我們彼此信任,打開了心理藩籬,我們知道怎樣對待好人,知道彼此的人格底線劃在哪里。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有不要說的理由,我們不可以勉強。但是,在相互不認識的環(huán)境,在紛雜的社會現(xiàn)實中,在移民社會的狀況下、在多元化的今天,彼此還是多一份關(guān)懷,多一點問候,多傾注一些關(guān)心更符合我們的心理期盼,更有利于我們的社會穩(wěn)定。
日前,和莫言先生一起座談(前面說了莫雷,結(jié)尾處來說說莫言),發(fā)現(xiàn)莫言和新朋友們在一塊聊天說笑,很無拘無束。筆者追星,要莫言先生的簽名,當一回追星族,挺好??匆娔韵壬退畠耗峭砗芨吲d,更應(yīng)了那句話,打破心理藩籬,心路必會暢通。沒有什么深奧的道理,就這么簡單。簡單得像我們童年一樣,青年期一樣,根本不用擔心家里沒有鹽,沒有糖,沒有蔥,一敲鄰居的門,一切均可解決。不像現(xiàn)在,缺了什么都心慌慌,因為彼此都不認識,仿佛有一道藩籬。
(錢谷玲薦自《環(huán)境·語境·心境》)
責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