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可以與書籍競爭的文本載體出現(xiàn)之前,不會有書是什么的疑問,書籍的出現(xiàn)就是因為承載文本的功能需要。書,自有了新載體之后,自身被從文本載體的單一功能中解放出來,還原為書本身:多頁面的物化承載物。它成為一個具有多種可能性的,可供書籍設計師、做書人、藝術家、愛好者實驗并拓展想象力的舞臺,而不再是單一記載文本的容器。它的發(fā)展前景在我看來是非常廣闊的,發(fā)展方向則具有非常大的不確定性。如果這樣說費解,我舉一個可借鑒的參照系:具象繪畫自從有了照相機,它的描繪現(xiàn)實功能就變的可有可無并且不再是唯一,科學與技術的發(fā)展催生了從印象派開始的現(xiàn)代繪畫發(fā)展歷程,繪畫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繁榮并從此流派紛呈。因此,照相機等新技術是對繪畫“具象”功能的解放。
回到書籍,如果讀者只關注知識并不在意書做為物化的載體所給予的物質滿足,以及設計師、藝術家充滿實驗性的可視內容拓展所帶來的視覺刺激,那維基百科是不是更好呢?載體不同于文本,載體更不是文本。文本可以存在于任何載體甚至只存在于我們的大腦之中。所以,在我個人看來,書籍是一個具有無限可能的承載物。
載體不再單一,文本作者要考慮的問題是用什么樣的載體承載自己的文本,網絡?數(shù)字交互媒體?手機平臺還是獨立出版?選擇正式出版對于作者來說是有一定“風險”的,他不知道承載自己文本的書籍會是怎樣一種樣貌,是不是他喜歡的風格和偏愛的色彩,他的書充滿了不確定性。這就猶如一個編劇把劇本交給了導演,他所能選擇的只是導演本身而不能規(guī)定導演導出什么樣的電影,攝影師如何拍攝,演員與作者想象之中的人物在形象上是否吻合。
把文本沿著它所提供的線索梳理出視覺呈現(xiàn)形式,加上適當?shù)倪x材、印刷與裝訂,變成使作者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書籍,正是書籍出版的魅力所在。陌生的熟悉才是書籍設計師應該給予書籍的面貌。
在數(shù)字媒體和出版自身利潤不斷減薄的雙重壓力下,出版產業(yè)生存艱難,也因此不斷減縮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成本,能支付給設計師的報酬多年不見增加,在物價呈幾何級數(shù)增長的10多年中,這個行業(yè)的年輕男性從業(yè)者可謂鳳毛麟角了。不僅是受成本制約,很多作者、出版人和讀者對于設計的需求還停留在有一個漂亮搶眼的封皮,看重的多是現(xiàn)實利益而對書籍的未來并不在意。書籍設計師群體也因為市場的扭曲和為自身生存而掙扎做出妥協(xié)并因此產生問題:注重感性輕視理性;注重形態(tài)設計忽略閱讀設計的弱點尤其明顯。
書籍的外表應該是美麗的,足以勾起讀者的購買欲望。炫、酷能吸引讀者眼球沒有什么不好,我甚至認為越酷越好!問題在于設計不能只停留在炫酷階段,它應該延伸到書中的每一個角落:頁面版心空間的安排,文字的選擇與不同字體的配比,各級文本字號倍率的應用等等,只有理性的區(qū)分與詩意的設計出閱讀層次,才能讓文字在頁面上安居。延伸到每一個角落不是對頁面進行裝飾,畫蛇添足,而是對文本信息的整合與排列層級的關注,是對信息的梳理與設計,更是建立在來自于不同文本的千變萬化的設計之形式美。
《中國商事訴訟裁判規(guī)則》是一本法律類工具書,全書7卷,每卷的頁碼都有1000多頁而且文本體例復雜。設計這樣的純文本書使我從中找到極大樂趣并享受設計過程帶來的困惑和解決問題后的快感。本書的文本設計將每個案例板塊化,各案例區(qū)分明確,留白隨機變化。雖然是工具書,在充分滿足功能的同時,為閱讀帶來格與律變化之中的詩意。
漢文書籍制度經歷的最大變化來自于豎排改為橫排,這樣的改動對于工業(yè)化生產的書籍而言完全是中性的,并無利弊之分,但它畢竟切斷了漢文書籍與傳統(tǒng)書籍制度之間的聯(lián)系。因此我想,做為書籍設計師我們這個群體需要重新開始逐步確定適合于橫排的設計規(guī)律與法則,這種規(guī)律在我看來就是先回到由古滕堡到美國再到瑞士所“創(chuàng)造”的鑄字標準與倍率網格系統(tǒng),再建立工業(yè)化生產的漢文書籍排列與審美體系,并由單純的感性上升到理性再回歸感性。
傳統(tǒng)已經消解在西式的學校教育,現(xiàn)代化的交通,摩天的高樓與廚房里的燃氣、炊具、電器之間,大眾娛樂也由皮影戲變成電影再變?yōu)殡娨曊嫒诵悖l(wèi)生間的潔凈瓷磚和遍及全城的下水道網絡與百年前北京的惡臭形成鮮明對比,足不出戶的三寸金蓮演變成了街道上靚麗晃眼的性感超短裙,儒釋道的東方精神支柱被來自西方的共產主義理想所取代。變是永恒的不變是相對的,在永恒的變化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書如此,書籍設計師亦如此。
(作者系高等教育出版社編審,劉曉翔工作室創(chuàng)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