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偉
西山島采茶青
清晨6點多,水天混沌著一片濕墨色。西山鎮(zhèn)梧巷的村民鳳文琪早早喚醒了丈夫,兩人背上竹茶簍上山。煙波浩渺的太湖此時還被淺藍色的霧靄糾纏,小小的西山島看上去像宣德爐里的一片沉香,云蒸霧繞,頗有仙家風骨。
整個西山島被茶樹鋪滿,島上山谷并不陡峭,只是雨后地滑,也頗為難行。雖然不便于采摘,茶農(nóng)卻很享受??諝鉁貪櫝睗?,山巖風化分解后微酸的土壤,間有桃、李、杏、梅、柿、桔、石榴等佳果,這是西山千百年來最美的模樣,也是碧螺春的最佳采摘時節(jié)?!霸缟?點到9點采來的茶青最好了,帶露鮮啊,嫩得來!”
同許多茶一般,碧螺春也是明前最好。采摘時,只取芽尖極鮮嫩的部分,俗稱“雀舌”,可見細小。炒制500克高品質(zhì)的碧螺春,至少需要7萬枚雀舌。在西山,有9萬多枚雀舌炒成500克碧螺春的紀錄。取茶青之考究,采摘工量之大,可見一斑。
碧螺春頗有典故,本是出于島上縹緲峰石壁間的野茶。土人閑來擇取嫩葉,以山泉水沸之,以供日常品飲,歷代如是,未見其異。直至清康熙年間,當?shù)厝艘琅f按以往慣例采摘茶青,卻因茶青甚多,竹簍不勝貯。沒奈何,只得將鮮芽置于懷中。不料茶青得了體溫,異香忽發(fā),山人皆呼“嚇煞人”。所以此茶有了“嚇煞人香”的別稱,滿是吳語俚俗感。此后,采茶者不分男女長幼,莫不沐浴更衣,采得茶青后悉數(shù)置于懷間??滴?8年,帝幸太湖,江蘇巡撫以此茶進,帝以其名不雅,遂托碧螺峰山名,御筆親題“碧螺春”。山間野茶才一躍成為御用貢茶。
天色漸明,鳳文琪加快了采摘的速度?!暗忍柍鰜砹耍端蜎]了,再采一會兒就可以下山回家去,還要剔揀茶青咯,事體多得來?!辈鑸@里,茶樹果木交錯種植,根脈相通,茶吸果香,花窨茶味。鳳文琪指尖飛動,綠云繽紛而落,茶香、花香沾染在指尖、竹簍上、空氣里。日頭一高,他們便拾掇停當,下山回家。
老院落炒茶忙
門當上雕著精致的鶴鹿同春,溫潤的包漿顯示出篤定和淡然。櫸木門楣上透雕著“攜琴訪友”,圖雖殘破,香糕磚卻精致如初。這是鳳文琪的家,地道的蘇州老院落。
“祖宗留下來的,喏,那對石門當,收古董的出我10萬元,我哪里肯賣啊,祖宗要罵的?!彼龔奶梦莅岢鲆粡埿A桌,招呼家人過來揀剔茶葉。茶青、茶農(nóng)、條凳、狗……在古韻十足的老院子,機械的勞動,似乎也變得文藝起來。
上午9點到下午3點,都是茶農(nóng)揀剔茶葉的時間。剔去不符標準的余葉、殘葉,保持芽葉勻整一致。想要把它們從一大堆茶青里挑揀出來,實在費神費力。揀剔500克芽葉,就要三四個鐘頭。雖然機械,鳳文琪一家倒也其樂融融,不時拉扯著家常,手下一刻也不停留。他們深知,芽葉揀剔也是攤放鮮葉和輕度氧化茶青的過程,可以提升茶葉的品質(zhì)?!安柁r(nóng)一天忙到頭啊,早起采到9點多,回來要挑芽頭,晚上么就是炒茶。我們碧螺春要當天采,當天做,不炒隔夜茶的。真是忙得腳底板朝天咯,累是累得來!”
選好的芽葉并不晾曬,立刻就下鍋。碧螺春的炒制完全憑手感,沒有教科書,沒有秘訣,口口相傳的也不過是些俚俗的要領。殺青、揉捻、搓團顯毫、烘干,看起來似乎也沒什么高深的技藝。實則碧螺春炒制的說道很多,其中用火十分講究,最見功夫的是柴火。用煤氣火,是得不到當?shù)乩先苏J可的。用柴火炒茶,爐灶與炒鍋必須用墻壁隔開,只留通話窗,這樣茶葉才能免受煙灰污染。
“溫度、手感、力度,都是要自己一點一點練出來的,是個力氣活,更是個技術活?!兵P文琪家由她的丈夫掌勺。和許多當?shù)厝艘粯?,雙手黢黑干裂。他投入茶葉,雙手翻炒,三五分鐘,殺青完成。然后或抖、或炒、或揉,10分鐘后茶葉水分減少,條索漸成。再減低鍋溫,一邊炒一邊用雙手將茶葉揉搓成無數(shù)個小團。最后一步是烘干,輕揉、輕炒。當芽葉9成干時,起鍋將茶葉攤放在桑皮紙上,連紙放在鍋上文火烘至足干。炒制完成,時間已過去40多分鐘。
鳳文琪拿來茶杯,倒入沸水,再利落地抓一小撮新炒的碧螺春,再添沸水沖去白毫,又快速將初泡之水倒去。然后再添70℃左右的泉水,茶葉上下翻滾,不一會兒,芽身亭亭玉立于杯中,露出青嫩豐滿的容顏,待絨毛完全沉淀,淡雅青碧的茶湯便呈現(xiàn)在眼前了。
或許,只有從頭到尾看著它從一片葉子到一杯清香,才能明白,為何西山明前碧螺春如此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