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獻平
沙漠里的青春與愛
◎ 楊獻平
我24歲了,青春在沙漠做蛇蛻狀,被風暴和干燥淘洗得薄如蟬翼。我想我身邊需要一個人,母親也覺得我該有對象了,奶奶說她想在去世之前抱上重孫子。我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女子。
幾年后,突破岳父母及親戚的種種疑慮,她和我結婚了?;楹蟮牡谝粋€春節(jié),我和她在沙漠過。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岳父送來了一些錢。兩人在單位的房子里用往臉上涂抹紅酒增添喜色的方式,過了一個相互取暖的春節(jié),把前些年“繁華的孤獨”剔除在外。幾年后,我們有了兒子。母親春節(jié)來,一進門就摸孩子,說我們的兒子腳好看,長得胖嘟嘟的,是我們家?guī)状死锩孀钣懈O嗟?。再過一年,我請岳父母來單位和我們一起過年。妻子和岳母包餃子,忙活飯菜。我和岳父喝酒,翁婿倆你一杯我一杯,一會兒就都暈了——這是我在沙漠生活最喜歡的一個“節(jié)目”。
和岳父在一起,我感覺他就像是父親。他本分又善解我意,我說的每句話他都表示理解。這時候,我總是要流淚的。為了掩飾,就喊妻子再弄一個菜來。隨著經(jīng)濟狀況好轉,我逐漸學會了儲藏好酒,把最好的留到春節(jié)給自己和岳父喝。再些年,我和妻子開始春節(jié)為岳父母采購年貨,弄一臺車,把吃的、用的、送的都送過去,不要他們再去買。大年三十,先把他們接到單位,初一再回他們家,晚上繼續(xù)喝酒。在沙漠外圍的岳父母家里,我儼然主人,他們也放心,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征詢我的意見或由我拿主意、出面。妻子是西北人,岳父母家距離巴丹吉林沙漠和我單位很近。每年春節(jié),我就有了家。在岳父母家打電話給親生爹娘,他們知道我有人照顧,也很放心。
人和人之間最基本的是信任,親人尤其如此。人也需要相互取暖,有了家,巴丹吉林沙漠與我都顯得與以往不同,似乎那個龐大無比的僵死之物瞬間有了生機,枯燥也充滿了喧嘩。這肯定還是情感在起作用,是愛那種慢慢深入靈魂的柔軟之物將一個人從孤獨與寂寥當中解救了出來。
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前兩天,來自西伯利亞的風似殺人鋼刀。我忙完單位的任務,和妻子到市區(qū)采購年貨,送到岳父母家就要走。岳父說:“晚上咱爺倆喝點,好長時間沒喝了?!彼纳袂樘拐\,還有一些渴求。我過去抱了抱他,說:“爸,我們明天下午就帶孩子回來,我陪您喝?!痹滥膏凉衷栏刚f:“誰都像你沒事干啊,孩子還忙!”
沙漠的春節(jié)一如往常,和岳父喝酒。兒子在鬧,也裝模作樣地給姥姥、姥爺敬酒,祝福福壽康寧。我開始笑,進而眼角有淚,抓起一杯酒灌下去,裝作嗆了的樣子,到外面把眼淚擦掉。
幾年后,兒子節(jié)節(jié)成長,一瞬間就到我的胸口了。有一次,我?guī)鹤尤I區(qū)外圍的假山上玩??粗桓脑斓妹婺咳堑睦蠣I區(qū),以前的電視臺成了辦公樓,和妻子住過的臨時家屬房也被一大片新住宅樓替代,我對兒子說:“以前,爸爸就在那個地方上班,可現(xiàn)在沒了;以前,爸爸和媽媽在那個地方住過……”兒子睜著眼睛環(huán)視了半天,又看看我。我潸然淚下,人在時間中總想在大地上做點事情,留下自己的痕跡。想起曾經(jīng)的“繁華的孤獨”,我的心里竟有點溫暖和惋惜。我對自己說:“青春本來就是孤獨的,繁華中的孤獨更楚楚動人?!?/p>
(摘自《沙漠里的細水微光》當代中國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