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艾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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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市的每一棵樹,都認(rèn)可我們
文_艾小羊
對于不愛逛街購物、不喜歡去電影院看電影、腸胃不好也不能去酒樓飯店大快朵頤的人來說,談戀愛的經(jīng)常狀態(tài)就是去公園溜達(dá)。在公園里沒話找話,自然而然就會談到一個話題——這是什么樹,這是什么花。
那些樹與花,平日里也常見,我卻并不怎么關(guān)心它們叫什么。直到這一天,它們成為兩人情感世界的包裝紙與保護(hù)膜,封閉起一個稱之為愛的小世界,它們的名字才變得格外重要。
剛戀愛的時候,每次去他家,他都會拿出一本新買的書:《華南常見行道樹》或《世界園林植物與花卉百科全書》,要么是《花草樹木圖鑒大全》……然后某一天,我指著一棵正在發(fā)芽的樹說:“那棵樹好漂亮,像一朵云彩?!彼穑骸八小?xì)葉懶人’?!蔽殷@嘆,繼而大笑起來。他蹲下,找到一根樹枝,認(rèn)真地在泥地寫:細(xì)葉欖仁。
覺得生活美好,或者至少想過一種美好的生活,才會去關(guān)注并認(rèn)識周圍的一花一木。我很快被他感染,也開始學(xué)習(xí)認(rèn)識植物,去公園的時候,我們像參加科技比賽,你問我答,有時候為一棵樹究竟是海桐還是鴨掌柴而爭論不休,急急忙忙回家翻書。
有一種黃花,我們以前常常嫌它艷俗,然而知道它的名字叫“軟枝黃蟬”之后,對它的印象就大為改觀,每每看到它,輕呼它的名字,就像在召喚自己喂養(yǎng)的寵物,它不再艷俗,而開始變得可愛。
愛情讓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變得柔軟。作為一對經(jīng)常抱怨無法融入這座城市的外地人,因為認(rèn)識了所有的行道樹,我們忽然覺得深圳這座城市變得無比親切,深南大道也不再漫長無邊,每一處都停留著我們的朋友,它們在角落里綻放,年復(fù)一年地蓬勃生長。不知不覺間,一株凌霄花就愛上了一座立交橋,纏繞著它,開出的每一朵花都像寫給橋的情書。
我不再像許多人那樣,稱紫荊花為紫荊花,而叫它“紅花羊蹄甲”。與同事、朋友外出,我毫不費(fèi)力地?fù)?dān)當(dāng)起植物學(xué)家的重任,當(dāng)我為一個同事解了“紋瓣懸鈴花”的疑惑時,她不禁大呼:“天哪,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我忽然意識到,愛情的確可以改變一個人,而我們在愛情中的成長,不一定是升職加薪,甚至不是世界觀的形成,而是開始明白生活中細(xì)微的美好。一段愛情就像一條河,渡河之前,你是你自己,而渡河之后,你是你與他所經(jīng)歷的生活。
一個朋友跟我說,她討厭情侶裝這種東西。雖然她也希望生活能因愛情刻下特別的印跡,但情侶裝總歸顯得粗糙生硬,并且一旦分手,真的不知道拿那些衣服怎么辦才好。是啊,萬一分手了呢,我會不會想要砍掉城市里全部的行道樹?我拿這個問題去問他,他起初拒絕回答,卻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叭f一你走了,看到軟枝黃蟬,我的心也硬不起來。”他說。
我也想象著,如果有一天分手,物是人非,再看到那些我認(rèn)識的樹,我大約也會覺得,這一場戀愛沒有白談,這個曾經(jīng)陌生的城市,終究因為一個人,而變得熟悉起來。
幸運(yùn)的是,分手遲遲沒有到來。
我們偶爾也會吵架,有一次,他甚至被氣得離家出走。和好后,我問他去了哪里,他說他一個人開車去了深圳大學(xué)。他把車停在僻靜的路邊,打開天窗,放平座椅,一個人躺在里面。頭頂是高高的紫荊花樹,微風(fēng)過處,不時有花落在天窗上,他在心里列舉我的種種不可理喻之處,想到腦海中的烏云下起雨來。然而,樹葉沙沙作響,花瓣紛紛起舞,他仿佛看到一對情侶在樹下辨認(rèn)小草,當(dāng)他們各奔東西,城市里的那些花草樹木也與他們形同陌路。
分手的痛苦之處,有時候就是我們不可能再找另外一個人,做同樣一件事。不愿意離開,是因為留戀美好,而所留戀的美好,不是一個詞、一個字,而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所有細(xì)節(jié),細(xì)節(jié)越豐富、越特別、越不可復(fù)制,分手也就越艱難。
“這座城市的每一棵樹,都認(rèn)可我們。”他說。
后來,我無數(shù)次獨(dú)自走在路上的時候,回憶起這句話,心里既有濃濃的甜蜜,也有淡淡的傷感。愛情果然是自私的,我們愛一個人,最終愛的是與這個人一同走過的歲月,沒有不可替代的人,卻有不可替代的時光。換一個人,興趣不同,時機(jī)不同,甚至某一天、某一秒的時間沒有對上,時光的印跡就會被改寫,也許你們一起看了一場又一場電影,一起去國外留學(xué),一起設(shè)計了一款手袋,或者你們什么都不愿意做,只想待在一起你儂我儂,卻多半不是一起辨識植物。
每一對曾經(jīng)深愛過的戀人,無論分道揚(yáng)鑣還是白首偕老,終歸只是找到一個人,與你做旁人不愿意與你做的事,或者你面對旁人時,想不起來做的事。
圖/是是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