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慶和
?
精彩的藝術 悲情的人生
□ 劉慶和
《花鳥》 明·唐寅
說起唐伯虎,眾人印象中皆會浮現(xiàn)一位風度翩翩、風流倜儻的世家子弟;一位妻妾成群、風花雪月的風流公子;一位才傾天下、眾人皆好的詩書畫名家,就如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唐母上吊被救后所說的, 應該是“年少有為,事業(yè)有成,家財萬貫,妻妾成群”“世界上最快樂的人”。可歷史事實真的如此嗎?
對于唐伯虎的歷史記載,在清朝名臣張廷玉主編的《明史》中,也只不過用了短短的223個字: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穎利,與里狂生張靈縱酒,不事諸生業(yè)。祝允明規(guī)之,乃閉戶浹歲。舉弘治十一年鄉(xiāng)試第一,座主梁儲奇其文,還朝示學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幾,敏政總裁會試,江陰富人徐經(jīng)賄其家僮,得試題。事露,言者劾敏政,語連寅,下詔獄,謫為吏。寅恥不就,歸家益放浪。寧王宸濠厚幣聘之,寅察其有異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穢。宸濠不能堪,放還。筑室桃花塢,與客日歡飲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寅詩文,初尚才情,晚年頹然自放,謂后人知我不在此,論者傷之。吳中自枝山輩以放誕不羈為世所指目,而文才輕艷,傾動流輩,傳說者增益而附麗之,往往出名教外?!?/p>
由此段記載可以推斷,唐伯虎并誹世人與其身份相匹配的大概只能是“厭世”“潦倒”“清苦”與“坎坷”了。因此,唐伯虎的風流韻事亦是后世文人及小說家的穿鑿附會了。馮夢龍的小說《唐解元一笑姻緣》即是如此。試想一下,唐伯虎在25歲左右的時候,隨著其父母、妻兒等親人的相繼離世,家道就開始衰敗了,后來在好友祝枝山的勸誡下,才遵從先父的遺志,“名不顯時心不朽,再挑燈火看文章”,參加了科舉考試的。這樣的家境,如何會是傳說中的世家子弟、玩世不恭?更談何風流倜儻?
明弘治十一年的鄉(xiāng)試,唐伯虎奪得頭名解元,所作文章也受到了時值主考官梁儲及大學士程敏政的大加欣賞??勺屓艘庀氩坏降氖?,第二年唐伯虎卻陷入科場的受賄案中,功名被削,鋃鐺入獄。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身心受到極大傷害。這次,他失去的不僅是仕途這一被認為唯一的出人頭地之路,還有人身自由。從此,仕途無門。出獄后的唐伯虎難以忍受落魄之狀,借酒消愁,走上了賣文鬻畫之路。其后,他還為自己寫了一首詩:“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就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边@其間的滋味,恐怕只有唐伯虎自己心里最能體會了。
幸運的是,唐伯虎出生的時代,是中國資本主義剛剛萌芽的明代中葉,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慢慢地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伴隨著江南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書畫市場也逐步形成,書畫家可以通過賣畫來自食其力養(yǎng)活自己。但賣文鬻畫的收益畢竟是由市場決定的,在當時市場剛剛形成的階段,本身字畫價格就不高,再除去紙墨,所得其實無幾。可以想見,唐伯虎的經(jīng)濟狀況必定也是不盡人意的,就如他自己所言“筆硯生涯苦食艱”。
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唐伯虎傾盡賣畫之所得,在蘇州城西北建造了為后人所熟知的桃花庵別墅。建成之后,取名“學圃堂”“夢墨亭”“蛺蝶齋”等。又因他酷愛桃花,故又取名“桃花庵”,自號“桃花庵主”,并作了著名的《桃花庵歌》。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里,江南四大淫賊闖入華府,唐伯虎為使秋香不被騷擾而擅闖秋香閨房提醒,被秋香誤解時所吟誦的“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北闶瞧渲械囊痪?。而接著,唐伯虎登高而吟的“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幾句,正是自己內(nèi)心感情和自身處境的表露。這時的唐伯虎,已然看透了仕途的險惡,科舉的失利大大地挫傷了他的自尊,成為其內(nèi)心難了的情結。
從此以后,唐伯虎開始與沈周等當時名流們飲酒作詩、談笑風生,過上了“日歡飲其中”的生活。他此時的內(nèi)心狀態(tài),都體現(xiàn)在了《把酒對月歌》中:“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這不僅是對自己人生狀態(tài)的嘲諷,也是對自己絕意仕途之心的表白。
正德九年(1514年),唐伯虎被寧王朱宸濠花重金請至南昌作畫。然而,半年之后,唐伯虎察覺寧王有反叛之心,為保命他佯裝瘋癲方才被放還歸鄉(xiāng),逃過一劫。從此,他與達官貴人、富家子弟亦相異途。
《山水》 明·唐寅
唐伯虎坎坷不平的一生,反而成就了他藝術上的輝煌。清代顧復在《平生壯觀》中曾感慨道:“予以為先生生前之不幸,乃身后之大幸焉?!笨芍^不幸之萬幸。上天的捉弄,反而使社會少了一個平庸的小吏,而多了一個藝術巨匠。仕途的不順,更能使唐伯虎有精力盡情游弋于廣闊的社會之中,進而吸納各種藝術元素,對于形成既有文人之高雅,又有市民之淳樸的雅俗共賞的藝術風格起到了推動作用,成為當時眾人皆好的大畫家。
因此,關于唐伯虎的風流韻事只不過是流傳者的“增益附麗”而已。他一生之坎坷落寞、生死無異的生存狀態(tài),在他的臨終絕筆中流露無遺:“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xiāng)?!彼刂械募で楹筒湃A,都被一生所經(jīng)歷的苦難消磨掉了——對生已無眷戀,對死更無畏懼。死,只不過是又一次不經(jīng)意的漂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