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陰山

1519年，皇帝朱厚照御駕親征，實際上是想到南方玩耍。王陽明已經活捉江西南昌的寧王朱宸濠，朱厚照親征玩耍的理由，變得很不充分。太監(jiān)張忠出主意，可以將朱宸濠放了，皇上到江西，重新再捉一回。

拒交叛王

朱宸濠狂喜。張忠派出錦衣衛(wèi)，拿著一面威武大將軍的手牌，去見王陽明。

1519年陰歷九月初，錦衣衛(wèi)到達南昌城，并向王陽明呈上威武大將軍的手牌。

弟子們說：“皇上的手牌和圣旨沒有區(qū)別，應該趕緊相見。”

王陽明說：“圣旨是圣旨，手牌是手牌，怎可同日而語？大將軍的品級不過一品，況且我是文官，他是武官，文武不相統屬，我為什么要迎他？”

王陽明的弟子們大駭：“老師是想瞞天過海，恐怕要得罪皇上。”

王陽明說道：“對于父母錯誤的言行，孩子無法指責，最好的辦法就是哭泣，怎么可以逢迎他的錯誤呢？”

屬下苦苦相勸，王陽明只好讓屬下替他去見錦衣衛(wèi)。按規(guī)矩，王陽明需要孝敬錦衣衛(wèi)一大筆錢，結果，王陽明只給五兩金子。錦衣衛(wèi)決定第二天返回張忠處，讓王陽明付出代價。

第二天，王陽明適時出現了，說：“我親自來送您?！闭f完，他拉起錦衣衛(wèi)的手，滿懷深情地說：“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錦衣獄很久，和貴衙門的諸多官員都有交情，您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輕財重義的錦衣衛(wèi)。昨天給您的黃金，只是禮節(jié)性往來，想不到就這點錢您都不要，我真是慚愧啊。我沒有其他長處，只會做點歌頌文章，他日當為您表彰此事，把您樹立成典型，讓天下人膜拜?！?/p>

錦衣衛(wèi)的良知被他撬活，這個支點選得非常好，正是絕大多數人最渴望的名聲。

錦衣衛(wèi)說：“這次，本來是讓您交出朱宸濠，看您也沒有這個意思，雖然我沒有完成任務，但您的一番話讓我心弦大動。我提醒王大人，還會有人來?！?/p>

王陽明裝出一副驚異的樣子：“朱宸濠既被我捉，本該我獻俘才對啊。”

錦衣衛(wèi)不語，跳上馬背，一溜煙跑了。

王陽明不交出朱宸濠，朱厚照就不能來。朱厚照若來，可不是一個人，他將帶著十幾萬大軍，這群蝗蟲所過之處，人民必定遭殃。他們僅以搜索朱宸濠余黨這一堂而皇之的理由，就能讓無數百姓家灰飛煙滅。

此時，王陽明只有一個想法：押著朱宸濠急速北上，在半路堵住朱厚照，讓他沒有理由再來南方。

宦官無奈

1519年九月十一，王陽明把朱宸濠一干俘虜裝進囚車，從水路出發(fā)，走到廣信。張忠派出的兩名高級宦官，來見王陽明，聲稱是奉皇上朱厚照的圣旨，要王陽明把朱宸濠交給他們。

這次，王陽明面對的不是錦衣衛(wèi)，而是東廠太監(jiān)。錦衣衛(wèi)還有一點人性，東廠全是獸性，對付惡人，千萬別激發(fā)他的惡性，惡人并非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利益的喪失。只要擺清利害關系，他們就會知難而退。

王陽明熱情接待兩名高級宦官，兩人請王陽明立刻交出朱宸濠。

王陽明慢條斯理地問：“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你們大佬張忠的意思？”

兩宦官冷笑：“當然是皇上的意思?！?/p>

王陽明又問：“皇上急著要朱宸濠，想干什么？”

兩宦官再度冷笑：“我們怎敢擅自揣摩圣意？”

王陽明說：“我大概知道皇上的意思?！?/p>

兩宦官問道：“王大人難道是皇上肚里的蛔蟲嗎？”

王陽明說：“我能猜出一二。寧王造反前，在宮中府中，朋友無數，天下人誰不知道？寧王交朋友，靠的就是金錢。現在既然造反，就是叛逆；用金錢交朋友，那就是賄賂。我進南昌城后，在寧王府中搜到一箱子賬本，詳細記載他給了什么人，給了多少錢，這人又為他謀取多少好處?！?/p>

說到這里，兩名宦官早已面無人色。朱宸濠的朋友里面，就有他們二人。

王陽明馬上清退身邊所有人，然后從袖子里掏出兩本冊子，一本是賬簿，另外一本夾著二人和朱宸濠來往信件，完全可以證明二人和朱宸濠的關系非同一般，在朱宸濠造反的準備工作中，給予很大幫助。

王陽明說：“我仔細搜檢一番，只有這兩本冊子和二位有關，你們早做處理，以免后患?！?兩人又驚又喜。

王陽明借勢說：“我準備北上親自獻俘，二位可否跟隨？”

兩位宦官急忙說：“我等回張公公處報告，王大人放心，我等絕不會在您面前出現第二次?！?/p>

兩人回報張忠，說王陽明不好對付，取不到朱宸濠。張忠兩次失敗，發(fā)誓事不過三。他再派出東廠太監(jiān)，無論如何都要拿到朱宸濠。

連王陽明的弟子們也認為，張忠第三次來取朱宸濠，勢在必得。王陽明平靜如古井之水，特意在廣信多留一天，等待張忠的奴才。

以文制暴

在東廠眼中，王陽明不過是一個都御史，他們的前輩劉瑾，連內閣首輔都辦過，何況區(qū)區(qū)王陽明。

當他提出要取朱宸濠時，王陽明馬上同意，讓人擺出筆墨紙硯，然后指著窗外，說：“朱宸濠的囚車就在外面，只要您寫下一段話：今天，某某帶走朱宸濠，一切后果由我某某承擔。然后簽字畫押，馬上可以領走朱宸濠?！?/p>

這位宦官呆若木雞，他不敢簽字畫押。朱宸濠余黨隱藏在江西各處，如果他們頭腦一熱，劫了囚車，自己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朱厚照砍的。

他試圖讓王陽明明白一個道理：張公公無論取什么，都不需要簽字畫押。

王陽明說：“那就請張公公親自來。”

張忠當然不能來，不然，他早就來了。

就這樣，王陽明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張忠的三次威逼。

選自《特別關注》201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