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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蘭花開

        2016-04-06 03:54:58范志軍
        遼河 2015年8期
        關(guān)鍵詞:四嬸馬蘭花四叔

        范志軍

        1

        馬蘭這些日子干啥都不順手,是燒火糊鍋,洗碗打碗,沒事就瞅著樹梢上成雙成對的小鳥賣呆。母親背地嘆口氣,對小弟講,你姐最近心里煩,做啥也定不下心,莫不如陪你姐到前衛(wèi)城姑姑家耍兩天。小弟說嗯吶。

        前衛(wèi)城是一個熱鬧地兒,也是一座古城。清政府曾在這里囤過兵,守衛(wèi)著進關(guān)的要道??尚〉懿欢@些,他只知道前衛(wèi)城里有古塔,歪歪的塔尖斜插藍(lán)天;城外有六谷河,粼粼的河水悠悠地流向遠(yuǎn)方。在溽熱難耐的日子,小弟會和姑姑家的表哥們渾身脫得精光像泥鰍樣鉆在六谷河里不出來。

        姑姑家在城里的四道胡同,可馬蘭走到三道胡同就住了腳,小弟在前邊連拽兩下都沒拽動。馬蘭是被一陣笛聲吸引住的,那笛聲來自三道胡同的一個院里。

        院門旁有一顆大樹,濃密的樹蔭下有一眼水井;一簇簇盛開的馬蘭花簇?fù)碓诰嘏浴?/p>

        笛聲嗚嗚咽咽,低回婉轉(zhuǎn)。馬蘭的心就伴著那笛聲提遛起來。

        馬蘭花幽幽的花蕊像藍(lán)色的火信迎風(fēng)舞動,小弟瞅那花蕊的眼神就直了。

        大院的石碾子上,坐著四叔,那婉轉(zhuǎn)的笛聲就是他吹出的。四叔是一個“先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瞎子。家里人都下地了,偌大的院子,只四叔一個人。陽光很好,暖風(fēng)和煦,四叔就來到院子里,吹起了笛子。

        馬蘭瘋了似的跑到四叔跟前,沒好聲地喊,大哥,我弟掉井了,求求你!待看清四叔的眼睛,便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哭唧唧地說,這院子里還有旁人嗎?

        四叔沒回聲。扔下手中的笛子,從門后摘下一捆繩拿在手中,疾步向外走。馬蘭木怔怔地跟在后面,本想著在前頭領(lǐng)著道,可還沒有一個瞎子走得快!

        四叔每一步都踏地有力,最后一步略微遲疑,試探性地往前一趟恰好停在了井沿上。雙手往空中一劃拉便拽住轆轤把上的井繩。扭過頭:一會我喊“上”,你就立馬往上繞!馬蘭看得目瞪口呆,雞啄米似的一個勁點頭。等明白過來瞎子看不到點頭搖頭時,四叔已不見了。

        四叔甩掉腳上兩只布鞋,雙手用力拉住井繩,兩只光腳蹬住井壁滑濕的井石就出遛進井下。井水不很深,剛好沒過四叔的肩,四叔凝神靜氣,雙手在水中一撈,便將小弟操在懷里。此時的小弟連嚇帶淹哭得聲息都沒了!

        四叔用繩將小弟捆個溜嚴(yán),連到轆轤井繩上。用手托了托,朝井口上方猛地大喊:上!雙手一用力,將小弟托舉起來。聽著轆轤把“咿咿呀呀”的搖動聲,四叔長吁一口氣。這時他才感覺到渾身上下被陰冷的井水浸泡,身子冰涼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馬蘭連哭帶嚎地將小弟拽上來,又是控水又是壓胸地忙個不停,直到把小弟鼓搗出氣了,這才想起井下還有一個人。她搖下轆轆繩,要搖四叔上來??蛇B驚再嚇,渾身癱軟,連著幾次都沒弄成,四叔折騰的像個落湯雞似的。

        馬蘭趴在井沿上,哭咧咧地喊,大哥,你先在井里呆一會,等我緩過這口氣兒再拉你上來!四叔說,先顧著你弟弟,記著把我那雙鞋收好!

        半月后,二十里外的選將臺趕來一輛驢車,指名接四叔去算命。四叔那次從井下出來,因被涼水激著了就發(fā)起了高燒,躺了好幾天。坐在小驢車上,身子骨還軟塌塌的。

        溫?zé)岬年柟庹赵谏砩?,暖風(fēng)佛面。小毛驢脖子上掛著的鈴鐺隨著四只小蹄子踏踏落地的聲響發(fā)出悅耳的叮當(dāng)聲。小毛驢時而歡快地抽著響鼻,所有這些都讓四叔的心里很熨帖。

        四叔打小鬧了場大病眼睛就看不見了,很少出遠(yuǎn)門,即便給人們抽個簽掐算掐算個事什么的也沒出過前衛(wèi)鎮(zhèn)。這次走在田野上,嗅著泥土的芬芳和彌漫的青草味,四叔的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大地一片新綠的景象;對了,還有那一墩墩盛開的馬蘭花!說來可憐,這井沿旁的馬蘭是四叔眼睛還能看到世界時唯一親眼見過的花朵。

        他問了幾次趕車的把式,選將臺啥人家找他算命?可車把式就是一個悶葫蘆頭。問急了,就說到了你就知道了,便再不搭茬。氣得四叔直翻白眼。

        不知過了多久,車把式用鞭桿子捅捅睡著了的四叔,又將鞭梢子塞進四叔手里,牽著他朝前走。四叔感覺好像進了一個院,又進了屋,被讓在一張有靠背的椅子上。

        四叔嗅到周圍有很多出氣聲,還有交頭接耳的喳喳聲。

        看茶,寒暄。一個老婦人的聲音,請你來給算個命。

        四叔問,是您算還是哪位施主?

        那老婦略微打個沉,我女兒。

        四叔梗了梗脖子,我算命有個規(guī)矩,如果能說話,一定要自己開口,請施主自家報上生辰八字。

        少頃,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遲遲疑疑從炕梢那邊傳來。

        四叔臉轉(zhuǎn)向那聲音,將生辰八字記住,也將那名字收進心里。

        施主想算什么?

        一個字。

        請報。

        家。

        四叔沉吟一聲,手指轉(zhuǎn)動。朗聲說道,家乃人之依托。女旁加一家字,乃念嫁。也就是說女子謂之家乃出嫁以后。

        周遭一片沉寂。

        三天后,鎮(zhèn)上馮寡婦來四叔家提親,女方就是選將臺的馬家閨女。

        馬蘭就成了四嬸。

        2

        鎮(zhèn)上人都說,四叔好福氣,一個沒眼睛的人,硬生生地娶了一個四爪毛齊的大閨女,并且摸樣還不賴!就是臉上有幾顆淺白麻子,可那麻子到四叔這兒就不算毛病了;還有的說,話不能這么說,四嬸不是自個從天上飛來的,那是四叔舍命從井里撈上來的!從井底下?lián)粕弦粋€大活人,別說是個瞎子,就是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做到。馬蘭嫁四叔不屈!

        不管旁人咋說,四叔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沒待鬧洞房的散盡了,四叔早早就鉆進被窩里。等觸碰到四嬸那比緞子被褥還滑溜的身子,四叔不禁渾身哆嗦,氣脈賁張!

        四嬸在襠前擋住四叔亂劃拉的手。對出氣粗重的四叔柔聲說,哥,先別著急,時間多著呢,我先問你個事。四叔腆著臉,不是哥,是姐。你的生辰八字我都記著呢!你正好大我三歲。女大三,抱金磚。馬蘭姐,你的名字真好聽,你的摸樣一定比井沿旁的馬蘭花還好看!說著又要往上撲。

        四嬸接住四叔硬邦邦的身子,將四叔的大手按在自己軟乎乎、鼓漲漲的奶子上。連嗔帶癡地說,好弟弟,就更應(yīng)該聽姐姐的話。四叔像孩子一樣將腦袋鉆進四嬸兩只奶子之間,貪婪地嗅著那巒間的芳香!四嬸一陣戰(zhàn)栗,一股熱流從上向身下傳導(dǎo)……她閉上眼,嘆了口氣,心想就這么由著四叔折騰得了!可又一轉(zhuǎn)念,不行!男人不能慣,有一回就有百回。猛然推開四叔的頭,堅決地說,不成,先說后睡!

        四叔被這一推有點蒙怔了。當(dāng)下打了個咳聲。老話說有四大著急:火上房,孕婦爬墻,小孩趴井沿,再有就是我眼下的情形了??嗤郏滋旃Ψ?,這后兩項姐都讓我著上了!

        四嬸“撲哧”一笑。

        四叔說,看來我姐這是和我叫上了勁,男不和女斗。

        這才對呢。我問的事挺簡單的,就是你上次算命是咋把我蒙你家來的?

        咋是蒙呢,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你甭跟我耍貧嘴!

        姐別著急,這事說簡單也很簡單。你看,我忘死忘活地從井里把你弟撈上來,按常理你家里人不出三五天就會帶著禮物來謝我??墒悄慵野雮€月沒動靜,就連你四道胡同的姑姑也沒來言語一聲,這是不是不合常理?此乃一。

        二吶?

        我二十剛出頭,小時候媽為我長大能吃口飯讓我拜師學(xué)過幾天算命,但名氣不大,掐掐算算也沒遠(yuǎn)過前衛(wèi)城。冷不丁地那么老遠(yuǎn)的選將臺專車接我去算命,豈不有些蹊蹺?在道上我連問幾次趕車的是誰家請我,可他就是不說。等到了你家,你不說話,讓你媽代言,我心下就有了些章程:或許算命是個由頭。

        你就編出了必須由本人說話的瞎話,誑我開口?

        對我們盲人來說,耳朵就是眼。一開口就瞞不住你是誰了。更重要的能從你的口風(fēng)中套出點什么來。你脫口而出一個“家”字,我就大致參透你的猶豫和心結(jié)。順勢給你指出了“家”乃“嫁”也的出路。當(dāng)然,這里也有賭的成份,因為嫁是必須的,但嫁誰就不一定了。

        四嬸拿指頭戳四叔的腦袋,看著老實巴交的,肚里一下子花花道!那如果是一個老爺們讓你算,你也讓人嫁?

        換做一個大老爺們,我就讓他“出家”。

        我看就該讓你出家當(dāng)和尚!四嬸一聲呻喚,就勢將四叔攏進懷中。

        四叔本姓陳,上面有三個哥。父親死得早,寡婦媽帶著四個兒子過日子。老太太是個有牙嘴的女人,雖然前哥三個都成了家,但老太太還是將大家伙攏在一起過。其實,誰也都看出來老太太那點偏心,是想讓那哥仨幫襯幫襯沒眼睛的老四。

        四嬸過了門,日子過得挺舒心。一來老陳家的光景不錯,大鍋飯不差她多了一雙筷兒;二來娘家心疼這個老閨女,同時也有對女婿報恩的意思,彩禮就沒少帶。因此在妯娌里面也抬得起頭。

        陳家的廚房有兩口大皮缸,大皮缸的水總是滿滿的。這活是由四叔包下的。每天晨起,四叔總是挑著兩只水桶慢悠悠地走到院外大槐樹下的水井旁。將空桶掛到轆轤井繩的鐵鉤子上,一手搭在轆轤上,另一只手將水桶順到井口。井繩就隨著桶的重力“嘩啦啦”地一圈圈地往井下走。待聽到“撲通”一聲,桶沒入水中一半,桶口歪斜地朝上仰著。四叔抓住井繩上下用力托了托,那桶就老老實實地沉入水底。四叔就抓住轆轤把往上繞,伴隨著那舒緩的節(jié)奏,滿滿的一桶水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冻鼍?。然后是摘鉤再上鉤,如此往復(fù),一擔(dān)水就上了四叔的肩。

        四嬸仔細(xì)數(shù)過,無論是快走慢走,還是空桶滿載,四叔往返的步履都剛好二十一步半,而最后的半步正好就踩在井沿上。上次小弟掉井里,看四叔救人的利落勁四嬸就一直想弄清這門絕技是怎樣煉成的。洞房花燭那晚,好不容易繃著問明白了算命的事,也沒再忍心往下問。這回非得整明白不可。

        四叔就說。問可不能白問,這擔(dān)水你挑家去,就算學(xué)費了!聽著四嬸那趔趔斜斜的腳步,四叔開心地笑。四嬸咬牙切齒地將一擔(dān)水倒入缸里,還沒等氣喘勻了,四叔就笑吟吟地在背后說,等你挑滿了一百擔(dān)水,你也能閉著眼走來回了!

        四嬸恨不得揪住四叔的耳朵咬一口??伤氖褰硬缯f,我沒和你開玩笑。唉!小時候我媽就告訴我,誰也不能跟你一輩子,沒眼睛的一定要當(dāng)有眼睛的活。那可怎么活,除了吃苦受累沒別的法!剛開始我媽領(lǐng)著我熟悉道,后來在道上栓條繩讓我順著繩走,再后來繩也沒了,硬讓你一步步地往井里摸!

        他張大嘴,指著半截門牙讓四嬸瞧。那半拉牙就是練打水時讓轆轤把打丟的。四嬸把手伸進四叔的嘴里,摸那半截牙。柔聲說,今后姐就是你的眼。

        活不忙的時候,四叔就去皮缸里舀瓢清水,在銅盆里洗凈手,然后將笛子橫在嘴前,一曲舒緩悅耳的曲子就從那長長的竹管里飛出來,從窗欞飄到院里,又爬過墻頭,搖曳在大槐樹下的井臺上。四嬸就停住手里的活計,豎起耳朵聽。

        四嬸說,這曲子忒好聽,能將人的魂勾住,叫啥名?

        四叔用袖管擦擦手里的笛管,抿著嘴笑。這曲還真有個曲牌子,叫《馬蘭花開》。四嬸不信,哪那么巧?你就編吧!四叔正色道,還真不是,這曲子是學(xué)藝時師傅教的。師傅特地跟我說,馬蘭花不名貴,命賤;但皮實,落地就扎根,給口水就開花。馬蘭翻了翻眼,這曲調(diào)就是吹的這意思?怨不得直吹入我心里!

        四叔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是熟人不算命。

        四嬸說,為啥?四叔講,熟人的命沒法子算!你說光屁股一塊長大的娃,熟的褲襠里藏幾個虱子都數(shù)得過。書也沒念過兩斗,你愣說他這輩子有大出息,能當(dāng)縣長,這不是坑他、懵他嗎?所謂,從小看大,三歲到老。太知根知底了,這前程就甭費心思猜了!所以,熟人找你就只能算事,什么黃道吉日啦,墳地房場啦,生辰八字,婚喪嫁娶什么的。

        四嬸就笑,沒想到算個命還這么多說道!不就胡縐白咧唄!四叔搖搖頭,沒搭理她。

        一次,四道胡同的胡大媽來找四叔,說是家里出了邪!放在炕上的二十尺布票好好地說沒就沒了,問誰都說沒拿。四叔安慰大媽別著急,仰天思謀一會,就讓大媽領(lǐng)著到家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扔下一句話:沒出屋,讓全家人一塊往北找!

        不出一袋煙的功夫,胡大媽挎著滿滿一籃雞蛋答謝四叔。說布票找到了,就在炕沿北邊的箱座子底下。太靈了!還沒等四嬸回過神來,胡大媽的兩個兒媳婦也分別拿著槽子糕、核桃酥來看四叔。四嬸就納了悶了,就這屁點小事,至于嗎?倆兒媳婦說,可不是小事呀,我四哥這是給我倆洗清了名譽。如果這布票找不到,我們這黑鍋就背定了,到死也說不清!

        四嬸就問四叔,你是咋給蒙對的?四叔說,咋是蒙呢!聽完胡大媽的話我就感覺這布票丟的蹊蹺。我不讓大媽帶我去她家嗎?在她家炕上一坐,小南風(fēng)嗖嗖直吹后背,心里就有了點譜。我就不經(jīng)意地問,這幾天都開窗子來的?大媽說,可不是咋地,你大爺嫌乎熱。我就想,老胡家上下,老實厚道,沒聽說誰手腳不干凈。胡大媽又肯定說這兩天沒外人來,這就基本上排除了人為。我又下地走走,炕中間是空地,靠北墻一溜箱子柜。我就琢磨,這布票輕飄飄地說不準(zhǔn)是風(fēng)刮哪去了!眼下刮南風(fēng),我就讓她往北找。當(dāng)然,我也留了一個心眼,真是誰拿走了也給他個下臺階。讓她們一家人一塊找,就是給拿布票的提供一個不丟臉面的找補的機會。你看,我這胡謅八咧還靠譜吧!

        四嬸用手在四叔的光頭上來回抹拭,眼里充滿著佩服:這歪瓜裂棗里裝的不全是漿糊,還真有干貨!就憑這,今晚姐要好好犒勞你!四叔聞聽就像撿了狗頭金那樣樂呵,盼望著早早進被窩。

        3

        四嬸是個豐乳肥臀的碩壯女,四叔是個骨壯筋強的少年郎;犍牛耕地,籽種入土,四叔那舒緩悅耳的笛音一曲連一曲,四嬸懷兒就像那井臺上的馬蘭花一窩又一窩。

        轉(zhuǎn)眼四嬸就成了二女一男的母親。日子也從土改、初級社、高級社再到了人民公社。

        隨著人民公社化,勞動力都分到不同的生產(chǎn)隊里干活掙工分,老陳家的大口之家就像一頭瘸驢拖著的破車,愈來愈走不動道了。

        老太太把四叔四嬸找過去,一手拉著一個,媽老了,咬不動黃瓜了,這破車也攬不動載了!四叔點點頭,合久必分,四嬸說。媽,我倆知足了,您老母雞似的護著我們這么多年,您的恩情,哥嫂的情義,我們心里有數(shù)。就這樣,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分了家。不久,陳老太撒手而去,帶著萬般的不舍!

        四嬸的苦日子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一場遍布全國的自然災(zāi)害降臨。饑餓就像前衛(wèi)城斜塔尖上方盤旋的老鴰,攆也攆不走!人們餓得眼發(fā)藍(lán),褲腰帶勒了一圈又一圈,涼水灌了一碗又一碗。最可憐是那些半大孩子們,一個個大頭小尾,嗷嗷叫喚,逮住什么都往嘴里塞!

        四嬸再也熬不住了,厚著臉皮去二嬸家。二嬸自打陳老太過世,就成了老陳家的大頭頂,平時沒少幫襯老四這邊。見老四家的遲遲奈奈張不開嘴的窘迫樣,二嬸嘆口氣,將自家的糧口袋拎出來,拿小瓢往外舀兩瓢,咬咬牙,將糧口袋給了四嬸。四嬸噙著淚水將那小袋玉米面拿回家,又把孩子們捋來的樹葉、剜來的草根剁碎,摻在面里。四嬸和著面,淚水悄悄地淌進面盆。

        第二天一大早,四叔家一片哭聲,小寶尿尿起來發(fā)現(xiàn)媽沒了。

        四嬸是半夜走的。走前將那蒸熟的玉米窩窩一個都沒舍得吃,整整齊齊地摞滿幾蓋簾,放到狗扒不到的通風(fēng)地兒。四叔和孩子們就是靠著這窩頭和隊里及親戚街坊的接濟,才勉強維持到新糧下來,沒被餓死。

        四嬸走后沒多久,四叔就讓小寶用一根竹竿領(lǐng)著,開始十里八屯地走街竄巷。每進村,四叔就吹笛子,一曲《馬蘭花開》未畢,老太太、小媳婦們就眼淚撲簌簌地落。便拿一碗玉米,抓一把小豆倒進四叔背著的口袋里。連說帶比劃地告訴四叔,沒見到四嬸的影。四叔貓下腰,恭恭敬敬地行個禮,便向下一個屯子走。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突然家里來了一個戴綠帽子的,騎著一輛綠車子,從綠搭子里掏出一張綠紙條讓秀兒簽字。并告訴秀,這是從綏中郵來的,拿這紙條條可以到鎮(zhèn)上的綠房子里換錢。當(dāng)秀兒激動而又略帶神秘地告訴竄村回來的四叔時,四叔的眼淚從沒有光芒的眼睛里一串串地流出。他當(dāng)即斬釘截鐵地斷定:這一定是你媽!

        從此四叔就不再出門算命了。

        個月期程,戴綠帽子的郵遞員就來一趟。四叔顫巍巍地將手指杵到郵差遞過來的印泥盒里,急切地問,這回打哪郵來的?每次,郵遞員總是和氣地告訴他郵錢的地兒。并不無羨慕,看不出您那,不顯山不露水,還有這么多城里的富親戚!四叔也不回嘴,只是將那匯款單捏在手,放在耳邊。秀兒就問,爸你聽啥?四叔說,這里面有你媽的心跳!孩子們就都搶那紙條條,放在耳邊聽。然后嚷著說父親撒謊。秀兒長大了,知道父親的心思,背過身,獨自偷偷地掉淚。

        有好一段日子,綠帽子郵差不來了。四叔格外地不安,每天丟了魂似的,干啥也定不住神。耳朵支棱著,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往外跑!可也沒等到自行車的鈴鐺聲。

        四叔實在繃不住了,讓小寶領(lǐng)著到鎮(zhèn)上的綠房子去打聽。秀兒就勸,天陰著呢,要下雨了!四叔說,下刀子也得去!淋著大雨回來就躺倒起不來了。

        發(fā)燒、咳嗽,有時還咳出血來。嚇得寶兒幾個圍著四叔哭咧咧。這一天,四叔從昏睡中醒過來,叫秀兒去選將臺把老舅喊來。四叔勉強坐起,從懷里掏出一把綠條條的存根讓小弟看。小弟捧著這些紙條條半天也沒看出個子丑卯酉。

        四叔說,按存根的日子捋,這郵錢的地兒是不是從綏中到興城、錦西再一路奔錦州?

        小弟說,嗯吶。

        到錦州后就沒再動窩?

        小弟說,嗯吶。

        四叔嘆口氣,對秀兒說,你老舅打掉井里這腦袋就不好使了。就會說嗯吶。

        秀兒眨眨眼,爹是說我媽眼下就在錦州?

        四叔讓秀兒把錦州的條條撿出來,給老舅。說到這兒的郵局去等,就一定能找到你姐。

        小弟將信將疑,懷里揣著姐夫給的一堆綠條條。

        送走小弟,四叔又昏睡了一天一宿。第二天醒來喚秀兒打來一盆清水,強挺著沐浴更衣,然后橫笛在手吹起了《馬蘭花開》。秀兒端上飯來,四叔也不理。秀兒哭勸,說爸你別嚇唬我!四叔緩口氣,對秀兒講,爸這是用笛聲引你媽媽回來。

        第二天,三天……一直到七天頭上。四叔的笛聲時續(xù)時斷,四叔的氣息愈來愈弱。秀兒勸不贏,就找來叔嬸們勸。鄉(xiāng)親們來了,都搖頭、落淚。嬸娘們說,就由著你爹吧,你媽不回,這扯心的笛音是停不下的!

        4

        四嬸離家,想盡快找些活路掙點錢。沒曾想,到處都在挨餓,哪還有賺錢的道,沒辦法,只好厚著臉皮拉起了打狗棍。

        那時縣里還不像現(xiàn)在人口這么稠,好人家也就那么些戶。同一人家去過幾次,不用人家張嘴攆,自己就抹不開了!沒辦法,就得換地方。從綏中到興城,再到錦西。有明白人就指點,別老在縣城里要,到大城市,那兒吃糧本的多。四嬸就奔了錦州。

        別說,市里和縣城還真就不一樣。在錦州,不但能要飽了肚子,零錢來得也容易些。四嬸就想不挪窩了。

        一次,攢夠點錢,想往家里匯。走半道被兩個拎著打狗棍的截住了,張嘴就要份子錢。四嬸問,啥份子?我一個臭要飯的,還有人管?這倆就笑,說這市面的每條街,每條道,都有人管的,你這娘們真不懂規(guī)矩!要飯的歸“丐幫”管,錢要孝敬給老大。

        四嬸氣不打一處來。千辛萬苦要來點錢,憑什么要孝敬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什么“老大”?那倆一看,這娘們是個生貨。就變了臉。四嬸要來的錢還沒捂熱乎就被搶走了!

        四嬸坐在地上嚎了一場,心里過了點勁,又去要。這次長了點心眼,從鐵道南到了鐵道北。她想,錦州這么大,我惹不起,還躲不起?

        半個月后,四嬸將要來的錢掖進褲衩里,趁一個大雨天,去郵錢。雨夾著風(fēng),風(fēng)裹著雨,雨點打在臉上睜不開眼,但心里挺得意。四嬸想,這倆犢子不定在哪兒瞇著呢!走到士英橋洞,四嬸不由一激靈,就像算好了似的,倆腿子渾身干爽地抽著煙在那候著呢!

        也有兩個來月沒能往家匯錢了。一想到一家大小扎脖等著的救命錢,四嬸的血就朝上涌!掏出隨身帶著的半截剪刀,“嗷嗷”嚎著往前上。像一頭被逼急眼的母狼!

        兩個腿子沒等四嬸到近前,伸出兩根打狗棍,一根掃上打掉四嬸手里的剪刀;一根掃下敲在四嬸的腿梁上,四嬸當(dāng)即跌翻。倆腿子吐出嘴里的煙頭,貓腰就翻四嬸的身,兩張埋里埋汰的臉正沖著四嬸。四嬸伸手就撓。倆腿子有些大意了,沒想到一個倒地的娘們會來這一手,當(dāng)即被撓個滿臉花。他倆呲牙咧嘴地沖四嬸一陣拳打腳踹。四嬸被打得眼冒金星,抱著腦袋,動彈不得。

        倆腿子打夠了,也打累了。罵罵咧咧地繼續(xù)翻四嬸的錢。翻著翻著,這倆犢子雙眼見直。一個說,哥,別看這娘們臉上長麻子,可身子還挺白,奶子也肥實!老弟,這你就不懂了。這叫外麻里光、外焦里嫩;麻俏,麻俏,臉上開花,身子水大。麻娘們才有味呢!

        這時,一輛倒騎驢出現(xiàn)了。蹬車的是沖著橋洞底下躲雨來的。正趕上那倆瞳仁放大,血脈賁張,獸性大發(fā)的關(guān)節(jié)。

        蹬車的老哥停下車,摘下破草帽,用脖子上的舊毛巾擦把臉上的雨水,張大眼睛瞅著他倆。這倆一回頭,認(rèn)識。蹬車的主在道上也是有“號”的人,因腿腳有點蹁,都叫他瘸大哥,領(lǐng)著一幫人以撿破爛為營生,人稱“破爛王”。

        一個就說,大哥,您忙您的。

        下這大的雨,我上哪忙去?趕巧了,等你倆忙乎完了,我也撿個漏。

        大哥開玩笑。大哥忒尊貴,哪能瞧上這麻娘!

        我忒尊什么貴,就一撿破爛的。

        這倆無奈,停住了手。大哥,您真要撿,那也得先回避一下,這,這不是看的事。

        能做,就不怕看。今個,老天爺讓我開眼了!

        我們這是清理門戶。這娘們不開眼,好幾個月不交份子錢,我倆是奉幫主指令,教訓(xùn)教訓(xùn)她!

        大哥咬了咬牙巴骨,唔,不守幫規(guī),那是一定要教訓(xùn)的。哪天得閑我還真得請教請教幫主老弟,啥時候改招子時興這種教訓(xùn)法了?也不跟哥們打個招呼。在我們破爛圈里背地禍害婦女那可要剁三刀的!怎么,貴幫干這個不算事了?說完騎車要走。

        那倆一邊一個拽住一個車轱轆。大哥,千萬不可和幫主說,我倆也是臨時起意,還沒成事呢。另一個說,大哥也是敞亮人,都在道上混,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犯不上為一個婦道結(jié)梁子,您說是不?

        大哥哈哈大笑,倆老弟說得對,都在江湖漂,怎能為一女人壞了哥們的交情!掏出二百塊錢,一個手心拍一百。我知道倆老弟也是義氣人,今個就算幫哥個忙?哥也一把年紀(jì)了,也就不嫌乎俊丑了。我想把她帶回去,馴化馴化,讓她給我做做飯、暖被窩,中不?

        那倆個一人手里攥著整整十張十元大票,咧著嘴,怎好意思說不?麻遛把四嬸搬車上。還連連說,這女子忒犟,我倆這臉方才讓她撓得不輕,哥多加小心。

        瘸大哥將四嬸帶回駐地,將養(yǎng)了半個月。身子剛有些起色,四嬸惦記著四叔一家老小,就掙扎著去郵局。瘸大哥見她一步三晃,也怕丐幫再找她麻煩,將四嬸扶到倒騎驢上。到郵局還沒進門,就見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沖著四嬸喊姐,半塊正啃著的窩頭噎在嘴里。

        心眼實誠的小弟,就在郵局門口不動坑地等了四嬸七天七夜!

        5

        四嬸抱住四叔,眼淚“嘩嘩”往四叔的頭上落。秀兒幾個燕兒似的圍上來,爹一聲,媽一聲地叫。四叔翻翻白眼,長吁一聲,慘白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紅暈。輕聲說,你可回來啦,再不回,我就等不動了!四嬸哭道,凈胡說,我還要聽你吹笛子呢!四叔苦笑,不吹了。這七天,把一輩子的都給你吹了……

        四嬸在人前忍著沒掉一滴眼淚,帶著孩子和鄉(xiāng)親們發(fā)送了四叔。出殯那天,四嬸特地請了一個鼓樂班子,奏的是四叔最喜歡的《馬蘭花開》。最初領(lǐng)頭的說,紅白喜事的曲牌子那都有講,像《馬寡婦哭墳》、《大悲咒》啥的都行,這《馬蘭花開》不是出殯的調(diào)。四嬸掏出二十元錢,四叔就是吹著這曲斷氣的,師傅就成全他吧!那領(lǐng)頭的拿眼斜睨四嬸手中的票子,也是,好歹四叔跟我們也算半個同行,就隨你的愿吧!

        四嬸為四叔辦了七天后事,瘸大哥在鎮(zhèn)上的小旅店整整住了七天。過了頭七,四嬸帶著兒女去旅店找到瘸大哥,進門就讓仨孩子給瘸大哥跪下。你都看到了,我是一個苦命的女人,我倆非親非故,你不但救了我,還欠你那么多!恐怕今生今世是還不完了。

        大哥拉孩子們起來。別說點子沒用的,還是想想今后的打算吧!

        今后?還哪有今后,四弟沒了,我的魂也就沒了,今后就和孩子們一塊死在一起得了!

        大哥拉下臉,你這是混帳話。你說這話將來怎樣去見四先生?

        瘸大哥說,這幾天在店里我就想,如果你留下,以眼下的災(zāi)荒年景孤兒寡母的無疑是死路,莫不如跟我回去還能奔條活路!四嬸摟著仨孩子,我舍不得離開孩子。大哥說,真要為孩子,就得多賺錢,讓孩子上學(xué)校,不再過我們的苦日子。

        見四嬸還不開竅,大哥急眼了,你欠我一條命,我為救你,把我的半生積蓄都花光了。你這沒良心的,想賴賬?

        瘸大哥的“破爛圈”是個大家庭,有二十幾口子人。每天大清早人們就撒出去,推車挑擔(dān)的遍布整個錦城的大街小巷;晚上收工滿載銹銅爛鐵、舊瓶碎布,也帶回了滿身的疲憊和臭汗味道。也唯有這時候,盛滿破爛的土院里才有了生氣和喧鬧。人們奔家的頭一件事就是嘴里一邊喊著嫂子,一邊去院當(dāng)間的洋井(壓把井)那兒壓一海碗井拔涼水,揚脖就往嗓眼里灌。四嬸總是一把搶過那涼水,嘴里罵著,找死,想炸肺呀!然后,把早已晾涼的白開水遞到那猴急的毛頭小子手里。毛頭們挨著罵,還腆著臉笑,嘴里喝著四嬸的白開水,嗓子眼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比生產(chǎn)隊牲口棚里飲驢還動聽!

        四嬸平日里給大家做做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幫著將撿來的東西分分類、歸歸堆。四嬸不敢讓自個閑下來,一旦閑下,滿腦子就是四叔,滿腦子就是秀兒和小寶們。

        寒來暑往,小一年過去了。人們還是親昵地喊四嬸嫂子,四嬸也似乎習(xí)慣了人們這樣喊。那日瘸大哥兇巴巴地用欠賬的話將四嬸激回錦州,就再沒提過還債的事,反倒和他那伙兄弟們,吃喝擎著她,每月不管多緊巴也要擠出錢來給四嬸往家里寄走。

        別看旁人不提這個茬,四嬸心里明鏡似的。自打四叔沒了,四嬸的心也就僵了。女人活到這份上,也該活明白了。只要能對付飽肚子,能給孩們寄活命錢,再怎地也沒啥憋屈的。更何況瘸大哥人心善,對咱那么大的恩?!四嬸心里有準(zhǔn)備,從跟著瘸大哥回錦州那天。

        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一晃又是大半年。瘸大哥依舊不提還債的事。平日里同那幫弟兄們倒是有說有鬧的,可在四嬸面前就沒了聲息。抹搭個眼皮子不說話,說話也是干撅撅。

        四嬸做姑娘時也是個心氣高的女孩。除了臉上長幾顆麻子,挑揀大、一般人看不上眼也是遲遲未嫁的重要緣由。后來嫁給四叔,絕非守不住,剜筐是菜;而是真真地被四叔的善良和義舉所打動。說到底,馬蘭是個格色的女子。

        四嬸開始有點嗆不住勁了。好你個瘸老頭,和著讓我跟你回錦州,好吃好喝地擎著我,就是為了把我這么晾著?馬蘭我雖不是黃花大閨女,好歹也是比你小二十來歲的小娘們。除了我家老四,還沒正眼瞧過誰呢!

        四嬸開始留意起瘸大哥來,有時故意在臉上抹點胭粉、穿件花衫啥的在他眼前晃,可大哥壓根沒反應(yīng),就像四嬸是他眼前的空氣似的。

        四嬸真有點急眼了。有一次當(dāng)著瘸大哥的面切菜,把手指頭切了個大口子。血順著指頭往下滴,也不包,就拿眼瞅著瘸大哥。瘸大哥倒好,眼皮子一撩,顛了。四嬸這氣呀!“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山響,拿菜板子出氣。隔一會,院里小五子過來,拿一包消炎粉,說是瘸大哥給買的。四嬸心里蠻高興,心說這刀挨得值??尚∥遄咏酉聛淼囊痪湓挍]把四嬸鼻子氣歪了!瘸大哥讓你以后注點意,割著碰著的自個遭罪不說還耽誤給大家做飯。四嬸一腳把消炎粉踢灶坑里。

        女人心,海里針。人就是怪,越是有人賤跐溜地在你跟前,你越煩;可人真要是不待見你,你還就受不了!

        四嬸實在被這滋味壓得喘不過氣來,一個夜晚就進了大哥的趴趴房。驚醒的大哥,說四嬸是夢游了,往外推。四嬸不走,說今天要不把話說開了就會憋死!這時候的四嬸就感覺特別地委屈,淚水就像沖開了豁口的洪水,止也止不住。整個人抽抽噎噎,哭得一塌糊涂。大哥有些慌亂,緊忙穿好了衣服,拿來一條毛巾。他沒再攆四嬸,只是默默地瞅著四嬸抽搐的肩膀,自個“吧嗒吧嗒”地抽煙。

        看哭得差不多了,大哥嘆口氣:女人真好,想哭就哭一場,哪像我們爺們,多難,多苦,打牙都得往肚里咽!

        四嬸用毛巾擦擦哭花的臉,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哭完了,心也好受了,今晚我就搬過來,不走了!

        大哥像被馬蜂蟄了,不是好聲地說,馬蘭,你吃我、喝我,哭我、鬧我,甚至打我,罵我,哥都沒意見,可就這一條,絕對不行!

        我是自個愿意!

        瘸大哥臉色鐵青,也不說話,打開門,指著外面的黑夜。

        四嬸的臉皮終有錦州的城墻那么厚,也沒法再呆下去了!她捂住臉,也努力捂住外泄的淚水和那卑賤的自尊不至于掉落地下。四嬸簡單地收拾好隨身的東西。找來一張紙,用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張欠條。是欠瘸大哥的,金額是二千元。在落款“馬蘭”的地方鄭重地按上紅手印。把它壓在屋里顯眼的地方。

        四嬸想趁清早不驚動大家悄悄走。推開門,瘸大哥像根橛子直直地立在門外。

        僅隔幾個小時,瘸大哥蒼老了許多,整個身子好像矮下去一截。看樣子,他站在那里有好一陣子了,腳旁布滿了抽剩下的煙屁股。他瞅住四嬸,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就沒猜錯,你一定會使性子。

        四嬸不說話,努力忍著沒讓淚水再流出來。

        大哥伸手搶過四嬸的包,把四嬸推進屋內(nèi)。他的勁真大!

        大哥又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有些傷感。丐幫那倆小子說得沒錯,你可真是個犟種!上次你僅是撓了那倆人的臉,這回你一定要撓出大哥血淋淋的心吶!

        四嬸還是不理他。

        二十年了,我就沒告訴過旁人,真是讓你逼的!實話對你說,我就不是一個男人!

        四嬸猛回頭,瞪大眼睛,我遇到過的,沒有哪一個比你更男人的!

        他不瞅四嬸,只盯著煙頭。二十年前,我剛來錦州,為和別人爭地盤,打了一場大架。對手用火藥槍轟在我的襠上,把我那家伙轟掉了一半。后來別人只知道我瘸了,只有我自個知道我廢了!我外表是個男子漢,其實就是皇宮里的公公。

        他擺擺手,不讓四嬸說話。這些年,我是咋熬過來的!雖然身子不頂個了,可我還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呀!哥知道,你是金不換的女人。自打你來了這段日子,是我最好過也是最難熬的日子。白天聽著毛頭們高一聲,低一聲地喊你嫂子、端著你做的熱乎飯菜心里高興;晚上躺在你燒的熱熱乎乎的炕頭想你的眼神心里就發(fā)毛、自卑。我心里明鏡似的,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晌疫€是愿意自己麻醉自己。這些日子,本來我都已經(jīng)有點過去這個坎了,可你干嘛非要扒開哥長好的傷疤再撒把鹽吶!

        大哥摸出一支煙,隨手拿起四嬸留下的那張欠條,用火柴點著,然后用它去點煙。

        四嬸說,別燒!

        大哥抹搭著眼皮,專心看那藍(lán)色的火苗燒成灰燼。

        6

        日子伴著瘸大哥收破爛的推車輪子不緊不慢地朝前走。這天一大早,打點走了毛頭們,四嬸沒回屋,蹲在井沿邊直發(fā)呆。瘸大哥在身邊站了好一會,四嬸也沒感覺。大哥嘆口氣,四嬸這才回過神,舀瓢水澆在井旁的馬蘭花上,嘴里掩飾地說,二閨女從家里帶來的馬蘭活是活了,可就是沒有家里井沿邊的長得歡實。

        大哥瞥一眼那馬蘭,輕聲說,這花草也有靈性,恐怕是想家啦。

        大哥拿出支煙,就著灶坑點燃,對四嬸說,以后做飯,少泡些米吧。四嬸道,是呀,這些日子我煮的飯老剩,是人們的飯量小了還是我做的飯不好?大哥搖搖頭,都不是。是吃飯的人少了。四嬸詫異。大哥瞇起眼。如今這世道緩了,人們的活法也多了,不是非得扎在破爛攤這條道上走到黑了!

        看著點點煙灰吹落地上,大哥又說,前些日子我順便到鄉(xiāng)下望了一望,如今農(nóng)村的新鮮事可真不少。土地分到了個人家,農(nóng)民想種啥自個能做主,生產(chǎn)隊也改叫村了。日子比過去好過多了!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寶們也都長大啦,這是瘸大爺?shù)囊稽c心意,你別在這兒擋著。

        四嬸顫聲,咋,你這是要往家攆我?

        大哥點頭。老話說,葉飄多遠(yuǎn),終要歸根。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這個破爛攤,該散了!

        四嬸一梗脖子,那年我往死想走,你不讓。今個你又往家攆我,你也太霸道了!

        大哥撲哧一樂。

        那你呢?

        我?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再在這里挺一段,等把你們都打點妥了,我老人家就過我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

        四嬸瞅著當(dāng)院迎風(fēng)舞動的馬蘭半晌沒吱聲。

        一晃,四嬸走了半月有余。剩下的毛頭們,也腳前腳后地陸續(xù)離開了土坯屋。昔日熱鬧的土坯大院眼下沒有了毛頭們的熱鬧身影,也沒有了四嬸的嬉笑嗔罵。天空連著陰了幾天后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土坯房的油氈紙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偌大的院子里顯得越發(fā)空曠冷清。

        瘸大哥瞇眼看天,灰茫茫的天空壓得很低,讓人有一種憋氣的感覺,陰冷的雨絲斜斜地直往脖頸子里鉆。大哥打了個激靈,袖著手回了灶房。掀開鍋蓋,冷鍋冷灶一絲熱乎氣也沒有。大哥嘆口氣,到院里推出倒騎驢想去外面兜一圈,可沒騎出兩步車鏈子就掉了。瘸大哥打個嗨聲,偏腿下車,從廚房柜板上取下一瓶白酒回了自己的屋。

        大哥就覺得冷,身底下硬硬地,拔腰涼。翻個身,將被跺扒拉倒,讓自個崴進被褥里;大哥就覺得渴,渾身發(fā)燙,嗓子冒煙。隨手劃拉一圈,叨到了頭頂?shù)囊粋€瓶子,拿起就往嘴里灌。怎么是辣的?本來已經(jīng)起火的嗓子就像澆了油!

        大哥做了個夢。自己變成了四叔,枕在四嬸的懷里。渾身暖烘烘、軟綿綿,四嬸正端著一杯甜水一勺一勺地給自己喂。自己像個小孩一樣張著嘴吮吸,那溫暖的水從嗓眼一直甜進心里。

        怎么又下雨了?大哥猛然張開眼。四嬸抱著自己的頭,眼淚“撲簌簌”地正往臉上落。見大哥怔怔地望,四嬸破涕為笑。杵著大哥的腦殼,你呀,嚇?biāo)牢伊?。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我好怕你也學(xué)你四弟,再不理我了!

        瘸大哥咧嘴,我不是做夢?

        做什么夢?我剛剛走了才半月,就把日子過成這德行。冷鍋、冷灶、冷炕,拿酒當(dāng)水喝,這就是你說的“神仙日子”?

        大哥不吭聲,像個犯錯的小孩。

        四嬸跟大哥說,自己走了半個月,也忙乎了半個月。用欠你的錢,還有你給孩們的錢,自個做主,就把老房子給修葺了。準(zhǔn)備建個養(yǎng)老院,專門收養(yǎng)孤寡老人。

        瘸大哥把眼瞪得豆包大,咋?這是接我去養(yǎng)老!

        四嬸“噗嗤”一笑,想得美,是讓你幫我干養(yǎng)老院,養(yǎng)老的事,那得等!

        瘸大哥是坐寶兒的四輪子走的。這一道,大哥還蔫怏怏地,躺在后車板里隨著車輪的顛簸一覺接著一覺睡。四嬸怕涼著,將一床大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住他。車過六股河大橋,瘸大哥突然爬起身,扯開被,像個孩童,瞅哪都新鮮。

        寶兒問,大爺你看啥?瘸大哥說,我看前衛(wèi)城的斜塔尖,還有滿胡同的馬蘭花。寶兒就笑,大爺,你一定是睡蒙怔了,剛過六股河,離家還有一陣子呢!

        四嬸說,你大爺沒蒙怔,我也看見了,還聽見了。

        寶兒問,聽見啥?

        四嬸說,《馬蘭花開》的聲音!

        寶兒就搖頭,嘴里嘟囔,這倆人,都“神經(j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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