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斐

解讀《雨王漢德森》中的自然人形象

馬斐

在《雨王漢德森》中，貝婁刻畫了一系列自然人形象。這些自然人形象正是貝婁生態(tài)思想在文中的具體體現(xiàn)。通過這些人物形象的刻畫，貝婁試圖揭示一個法則：只有人與自然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人類自身才能獲得精神的安寧，若違背之必遭懲戒。主人公漢德森正是在文中“自然人”的影響下，最終完成精神世界的回歸。

《雨王漢德森》 索爾·貝婁 自然人

《雨王漢德森》是美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著名作家索爾·貝婁的代表作之一。主人公漢德森出生于一個富裕的美國猶太家庭，與他充沛的物質(zhì)生活相比，他的精神世界卻猶如一塊貧瘠的土地，并始終充滿了不安。在美國發(fā)達的物質(zhì)文明中，漢德森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最終，他做出了非洲遠行的決定。在貝婁構(gòu)思想象中的、遠離現(xiàn)代文明的非洲旅途中，漢德森的心靈受到原始的洗禮，并最終找到自己的精神歸屬。

《雨王漢德森》一書中，蘊含了豐富的生態(tài)思想，其中對于“自然人”的創(chuàng)作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貝婁在這部書里刻畫了栩栩如生的“自然人”形象。他們或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或依然蒙昧，但是都熱愛自然、身體健壯、純樸善良。在這些人的影響和引導下，他逐漸懂得了生的意義，從而與他心中沉睡的作為“自然人”的人性相契合，把他從極度混亂的精神狀態(tài)中解救出來。

一、“自然人”形象塑造

從美國乘飛機到達非洲之后，漢德森先是開車旅行，然后把車子封存在小鎮(zhèn)的一個草屋，全靠步行來到一個與世隔絕、遠離塵囂的地方。在這里他感到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古代。經(jīng)過渺無人煙的長途跋涉，他第一個到達的部落是阿內(nèi)維村。這里氣候炎熱、干旱，居民們住著茅草屋。所有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或者是大人和小孩全都赤身露體。他們以養(yǎng)牛為生，喝牛奶，吃烤甜薯或菠蘿，然而他們肌體強壯，生機勃勃，充滿了原始的性活力。他們極少接受教育，只有王子才有可能被送到很遠的世界接受文明的洗禮，他們沒有廣博的知識和見聞，以至于漢德森無法對他們解釋清楚他從哪里來，然而他們的內(nèi)心十分善良，一切充滿了原始的和諧。這是貝婁對“自然人”形象的群體描寫。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貝婁深度塑造了部分“自然人”形象，如：

在阿內(nèi)維，漢德森獲得了女王的妹妹姆塔爾芭純潔的愛情。且看貝婁是如何描繪這個女人，

“這位姆塔爾芭身上的有些地方胖極了，尤其是胸部，鼓鼓囊囊，肥得連皮膚都撐成粉紅色了?！瓷先ナ莻€嬌生慣養(yǎng)，快快活活的女人，也許是家里寵愛的寶寶。她一身脂肪，冒著汗珠，晶亮地閃著光，肥肉像一匹緞子般打了褶。她的臀部，在飄飄然的長袍下，寬得像一只沙發(fā)?！?/p>

她是阿內(nèi)維人眼中真正的美女。這個苦修的女人帶著豐厚的嫁妝，深夜敲響了心中所敬仰的愛人的房門，她握著漢德森的手撫摸她光滑的皮膚，“吻他的手指”，她帶著隨從在屋外的夜空下歡呼起舞，仿佛漢德森此時已是她的新郎。她的感情自然而熱烈，她“身軀肥胖”，但是“動作優(yōu)美”，使?jié)h德森感受到阿內(nèi)維源源不斷的美。貝婁筆下的姆塔爾芭充滿了“自然人”的原始特征，女性特有的“肉感”的美，純樸的友情和愛情，令漢德森感受到了在美國這個文明社會中所不能感受的美。

威拉塔莉女王，是貝婁筆下另一位對漢德森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人物形象。她年事已高，熱情善良，笑容可掬，仁慈為懷。“胳臂上的肥肉垂下來，蓋住了手拐兒”，她一頭銀發(fā)，臉蛋寬而飽滿，身上披了一張獅皮。

“那是頭鬣毛很長的獅子的皮。獅皮的最寬處，不如一般人所意料的披在她的胸前，而是披在她的背上。尾巴從她的一肩掛下來，一只爪子從下面被拉了上去，這兩者結(jié)成一個疙瘩，蓋住她的肚子。我簡直無法告訴你我見了她那樣子有多高興。她將毛茸茸的鬣毛當衣領(lǐng)，把下巴貼在這也許使人作癢的灰色鬣毛上。她臉上煥發(fā)著愉快的光彩?！?/p>

在阿內(nèi)維，如果一個人想要表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和贊賞，就要親吻對方的肚皮。在與威拉塔莉女王溫暖的皮膚的接觸中，漢德森感受到了女王身上洋溢著的力量，他感到現(xiàn)在正是喚醒沉睡的精神之時刻。他認為這位苦修女人威拉塔莉“杜絕了塵欲，進入了永恒的解脫”。眼前的景象在漢德森的眼中是美的，所以他“牙齒劇痛”，“牙齦不適”。（每當漢德森欣賞到美的事物時，都會牙齒劇痛，牙齦不適）他相信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可以把人改造好。在他的眼中，威拉塔莉女王似乎是遠古神話中的女神，可以洞曉一切真理，隨時為人類指點迷津。

雖然他卻無法把自己的事情給她們講清楚，但女王還是洞曉他的心情，他在她的啟發(fā)下開始思考問題。最后女王給了他一句話“格倫—多—莫拉尼”，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人總要活下去的”。離開阿內(nèi)維以后，漢德森就一直把這位老太太的話當成他的信念。威拉塔莉女王生活在遠離文明的原始部落，然而卻掌握了生的奧秘，慈祥，平靜，富有智慧，給人的心靈以點化。她是漢德森心中敬仰的“自然人”形象。

阿內(nèi)維在《雨王漢德森》中是最原始，最純凈的樂土。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人們最然沒有充裕的物質(zhì)生活，然而他們過得和諧愉快。村民們的赤身露體以及安定祥和的生活使人聯(lián)想到生活在伊甸園的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阿內(nèi)維人應該說是貝婁小說中最接近人類初始狀態(tài)的“自然人”。

二、違背自然必遭懲戒

在《雨王漢德森》中，貝婁在表達著這樣一種觀點：人只有與自然和諧地融合，處于一種自然的心靈狀態(tài)時才會獲得精神的安寧，而違背自然，則會遭受身體或是精神上的懲戒。

主人公漢德森在發(fā)達的美國文明中，他的生活與自然幾乎是割裂的，由此產(chǎn)生了種種心靈與現(xiàn)實的不相適應。這種精神危機正是貝婁想要表達的法則：違背自然，必遭懲戒。

瓦利利是漢德森在非洲之旅中第二個達到的部族。在瓦利利，漢德森遇到了在他眼中稟賦最高的人——達孚，他是瓦利利的國王。正是在達孚的指引下，漢德森逐步完成了向自然人的“轉(zhuǎn)化”。達孚曾在文明世界留學9年，鉆研人體，還差點獲得醫(yī)學博士，最后回到自己的國家繼位做了國王。他身材魁梧，健壯，面貌穩(wěn)重嚴肅，談吐不凡，從而激起了漢德森深深的崇拜。

達孚從小便與王宮地底下的“祖父獅子”（小說中，瓦利利國王都會有一頭象征自己的獅子）為伍，對獅子充滿了深厚的感情。盡管他熱愛醫(yī)學課程，但是他是因為不堪忍受繼續(xù)與獅子脫離關(guān)系，才回家來振作精神。作為一個國王，他不能讓“父親獅子格米羅”流浪在外，必須把它找回來。他抓獲了一個獅子，但不是格米羅，他給這頭獅子取名叫“阿蒂”。他把她放在王宮密室的獸穴，保護她不受別的反對者的迫害。他與阿蒂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阿蒂能很好明白達孚的心意。在漢德森到來之后，他看清了漢德森身上的“壞東西”，認為漢德森需要在身體里注入一些“獸性”才可以恢復“人性”。他把漢德森帶入獸穴與獅子同處，慢慢地克服心中的“恐懼”。他教會漢德森欣賞獅子的美，四肢著地，但不是爬行。學習獅子走路，學習獅吼，模仿獅子身上的美德。正是在達孚的引導下，漢德森逐漸擺脫身上的壞東西，實現(xiàn)了回歸。

但是最后，達孚也難以逃脫他國王的宿命。反對把阿蒂收留在王宮的人們開始施加各種壓力要達孚找回先王格米羅，不然就會對阿蒂和他不利，而達孚也認為只有這樣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在圍捕“格米羅”的過程中，達孚不幸被獅子咬死，可是滑稽的是，他們圍捕的那頭獅子并不是已經(jīng)做了記號的“格米羅”，最后這只雄獅被反對者殘酷地獵殺。達孚的心是崇尚自然的，然而身為國王，他被太多的事物牽絆，他最終的離去也是因為他被迫與自然背離。

三、向“自然人”屬性的回歸

在美國，漢德森雖然物質(zhì)生活充裕，但是他的內(nèi)心卻被一種說不出的欲望折磨著，每天都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內(nèi)心喊叫“我要，我要……”要什么？他自己卻不知道。

“有一次，一個研究人類思想的學者曾經(jīng)對我談過：如果你把憤怒發(fā)泄在無生命的東西上，那么你就不但不會傷害有生命的東西，這是一個文明人所應該做的，而且還可以去掉你自己身上的壞東西”

于是，他試著做了，每天劈木柴，搬東西，耙地，砌水泥塊，澆混凝土，煮豬食，用大鐵錘砸石塊。然而，他的努力只是增加了更大的憤怒。

在美國發(fā)達的物質(zhì)文明中，漢德森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他擁有強壯的體魄和體力，但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他有很多錢，但是他已經(jīng)不能從奢華的生活中尋找到生活的意義和樂趣。他每天陷入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狂躁之中，四處生事，跟人吵架斗毆。他那莫名其妙的癲狂時而發(fā)作，年近50，仍然像個到處滋事的頑童。

漢德森是人們心中的“瘋子”，感情沖動，指不定會干出什么事情來，雖然他氣力巨大，曾在意大利用力撐住一座被地雷炸壞的橋，直到工兵趕來搶修為止。但是他沒有獲得人們的尊重，在白人心中他是個不受歡迎的猶太人。在學校是令人頭疼的對象，若不是姓漢德森，他早已被趕出大學。他的哥哥因意外喪命，而他的父親更加希望死的人是他。雖然都是他的兒子，雖然漢德森死后他也一樣會難過。漢德森受到妻子的嘲笑，在弗蘭西斯眼中，他是個無能無用，干不了什么事情的人。

但是在原始的阿內(nèi)維，他被奉若上賓。他們不計較他是不是猶太人，也不問他是貧窮還是富裕，不管他學歷高低，學問多寡，不論他從事什么工作，不問他的祖上是不是背景顯赫。拋開文明世界中種種“文明的外衣”，漢德森在這里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和尊嚴。

如果說達孚是在無可奈何中對“自然人”的背離，那么漢德森就是在逐漸的向“自然人”回歸。達孚死后，他也像所有的國王的尸體那樣被看守起來，在他的身邊放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小獅子，按照瓦利利的習俗，這只小獅子就是“達孚”。達孚死了，漢德森滿懷悲痛，歷盡千辛萬苦，在荒野中以蠐螬和蠕蟲果腹，最終帶走了獅子“達孚”。他下定決心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達孚”帶到美國。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漢德森小心照料沒有父母的孤兒，充滿愛心地對待周圍一切。此時，漢德森的非洲之行圓滿地結(jié)束了。作為從小生長的美國的“文明人”，漢德森在非洲這片原始的土地上最終獲得了“生的奧秘”，完成了“自然人”的回歸。

（作者單位：成都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