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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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恕是種美德,大義男人傾力拯救患病仇家

●三番

祁建軍（右）與劉慶義當年的合影

春風吹綠了遼河兩岸，生機盎然的遼北大地一片郁郁蔥蔥。

2015年4月26日下午，祁建軍獨自來到后山妻子和女兒的墳前，將臉貼在冰涼的墓碑上，平靜地說：“曉蕓、潔潔，老劉生病人快不行了，我想去幫幫他。說起來，他也是個不幸的人，兒子當年作孽遭懲罰，老婆跟他離了婚，現(xiàn)如今他又面臨一場生死劫難，實在是挺可憐的。要是你們在天有靈，請原諒我、理解我……”

妻女離世，冷血少年毀了兩個家

事情，要從5年前說起——

2010年10月31日下午3時許，在大連旅順一家鐵藝廠打工的祁建軍正在干活，突然接到母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電話里，母親的聲音撕心裂肺：“天啊，潔潔被劉波砍死了，曉蕓跳河了……這日子還咋過呀！”祁建軍頓時蒙了。當他終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時，雙腿一軟癱在了地上。工友兼老鄉(xiāng)劉慶義嚇了一跳，在一旁問他：“建軍，你怎么了？”祁建軍絕望地大吼：“你兒子把我家潔潔殺了！曉蕓也跳河自盡了！”

什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劉慶義心中驚恐不已，扔下手中的焊槍急忙打電話給自己妻子李玉芳。然后，夫妻倆攙扶著祁建軍去了火車站。

祁建軍和劉慶義夫婦都是遼寧省昌圖縣蓮花鎮(zhèn)人，兩家住的很近。2008年春天，三個人結(jié)伴一起到大連打工，倆男人做電焊工，李玉芳進了一家商場做保潔。

當時，祁建軍的女兒潔潔才4歲，妻子趙曉蕓留在家里照顧女兒和婆婆。劉慶義的兒子劉波11歲，跟奶奶一起生活。劉母年過七旬，年老體弱，作為鄰居，趙曉蕓對他們祖孫倆十分關(guān)照，兩家來往密切。

一路上，祁建軍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一家一直待劉波不錯，他為什么狠心對自己年幼的女兒下毒手？劉慶義夫婦也想不通，兒子平時乖巧聽話，性格比較內(nèi)向，怎么會一夜之間變成了殺人惡魔呢？

當天晚上7點，一行三人回到了昌圖老家。祁母已經(jīng)哭啞了嗓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跟祁建軍哭訴了事情經(jīng)過——

原來，10月31日這天中午，劉波來祁家玩時，趁大人不在偷了趙曉蕓抽屜里的100元錢，結(jié)果被潔潔發(fā)現(xiàn)了，當即讓他放回去，并說要告訴媽媽。劉波之所以偷錢，是因為前陣子上網(wǎng)打游戲、買零食向同學借了錢，人家催他還，奶奶給的零花錢又不夠，他實在拿不出。潔潔的話讓劉波很害怕，因為要是這事傳出去，不僅奶奶饒不了他，老師和同學也會把他當小偷……結(jié)果，在經(jīng)過祁家廚房時，他順手操起菜刀，反身對著跟出來的潔潔就是一陣亂砍，小女孩頭部、臉和脖子被砍了10余刀，當場倒在血泊中！殺人后，劉波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趙曉蕓從外面回來，目睹眼前慘狀后當場暈倒。有鄰居急忙撥打了報警電話，劉波隨后被警方帶走。讓人沒想到的是，女兒的慘死讓趙曉蕓的精神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當天下午，她選擇了跳河自盡……

祁建軍料理完妻女的后事，準備去當?shù)胤ㄔ浩鹪V劉慶義和李玉芳，要求身為監(jiān)護人的他們履行民事賠償責任。劉慶義紅著眼睛跟他商量：“建軍，看在咱們這么多年情誼的份上，還是別打官司了，我和玉芳一定會賠償你?！薄澳悄銈冑r我100萬！”祁建軍大聲說。劉慶義“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說：“我知道，別說100萬，就是1000萬也無法換回曉蕓和潔潔的命?？赡阋仓?，就我們這個家底，上哪兒弄這100萬啊！”

最終，在縣里一位律師的調(diào)解下，雙方達成協(xié)議：劉慶義夫婦賠償祁建軍65萬元。2010年12月，劉慶義將房子賣掉，又向親友借了一筆錢，湊齊了35萬元賠給了祁建軍。剩下的30萬元，雙方約定4年之內(nèi)還清。

2011年春節(jié)剛過，祁建軍將老母親托付給妹妹照顧，再赴大連打工。白天他拼命干活，試圖用高強度的勞動排解痛苦?？赏砩匣氐剿奚?，只要一閉上眼睛，妻子和女兒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眼前晃動。他開始用酒精麻醉自己，似乎只有喝醉了，才能短暫停下對親人的思念。

再說劉波，雖說行兇時未滿14周歲，未達到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追究刑事責任的年齡，但因犯罪后果極其嚴重，他被關(guān)進了遼寧省少管所。2011年8月，劉慶義、李玉芳夫婦為了便于探監(jiān)，雙雙去了沈陽，在一家肉食加工廠打工。

經(jīng)歷了這一切，李玉芳性情大變，動不動就跟劉慶義抱怨：“當初要不是你非拽著我去大連，兒子有我照看咋會出這事？”平日里，夫妻倆為該誰負責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甚至隔三差五就大打出手。

2012年11月，一直爭吵不斷的夫妻倆，回昌圖老家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一場意外，徹底粉碎了兩個曾經(jīng)幸福和睦的家庭。

生死關(guān)頭，大義男人拋卻過往恩怨

轉(zhuǎn)眼工夫，兩年過去了。時間漸漸彌合了祁建軍心靈的創(chuàng)傷，他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軌，而劉慶義的人生境遇卻每況愈下。2014年10月下旬的一天，他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前胸、大腿上長了許多紅色斑點，一開始還以為是皮膚過敏，沒當回事。然而過了半個月之后，他開始感覺全身肌肉酸痛乏力，上下樓都很吃力。

劉慶義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趕緊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訴他，他患了皮肌炎。劉慶義本以為那只是一種普通的皮膚病，誰知醫(yī)生接下來的話把他嚇呆了：“皮肌炎又稱皮膚異色性皮肌炎，屬于自身免疫性結(jié)締組織疾病之一，發(fā)展到晚期，全身肌肉萎縮壞死，會導(dǎo)致心肌無法收縮而死亡。因此，你必須馬上住院治療。”“那得花多少錢?。俊眲c義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當醫(yī)生說保守估計也得10萬元時，他的心情頓時沮喪到了極點。欠祁家的錢還沒還清，哪還有錢治病啊？劉慶義含淚離開了醫(yī)院。

病情接下來的發(fā)展，遠超劉慶義的想象。到2015年春節(jié)，他虛弱得連扳手都拿不動了，無奈之下，他只好辭去了工作。

2015年3月27日，劉慶義到少管所探監(jiān)?？粗曛忸^、身著囚服的兒子，劉慶義傷感地告訴他：“爸爸得了絕癥，剩下的時光可能不多了。日后你出來了，一定要把欠祁叔叔的賠償金還上……”

幾年的勞教生涯，加上年齡的增長，讓劉波終于意識到：自己當年的一念之差，不僅徹底毀了兩個家庭，也給父母和祁叔叔帶來了終身難以擺脫的痛苦和陰影。他淚流滿面地跟父親保證：“爸，是我害了你，你的話我會記在心里?！备缸觽z灑淚而別。

4月12日，劉慶義坐火車趕到大連，再次見到了祁建軍。他將辛辛苦苦積攢的5萬元錢交給祁建軍，哽咽道：“咱們曾是好兄弟、好朋友，是劉波毀了你的家，也毀了你我之間的情誼。我想請你一起喝頓酒，你能給我一個面子嗎？”望著劉慶義乞求的眼神，祁建軍答應(yīng)了。

在一家小酒館，劉慶義含淚說：“建軍，這也許是咱倆最后一次喝酒了。屬于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已經(jīng)告訴劉波，等我走后，他會將剩余的賠償金還給你?！敝钡竭@時，祁建軍才得知劉慶義患了皮肌炎，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分別時，劉慶義傷感地說：“我真想回到從前?。∧菚r候，我們就像一對親兄弟，一起喝酒，一起打魚，一起蓋房子，后來又一起來大連打工……”劉慶義的感慨，勾起了祁建軍內(nèi)心深處一幕幕往事：那是2005年5月，自己的母親要做白內(nèi)障手術(shù)，可家里卻遲遲湊不夠手術(shù)費。劉慶義得知這一情況后，主動借給他5000元錢，才解了燃眉之急；2008年6月，剛接觸電焊工作的祁建軍被強烈的電弧灼傷了眼睛，雙眼腫得像桃子，劉慶義每天幫他打飯，照顧他，為他滴眼藥……這一幕幕，讓他一生難忘。

劉慶義走后不久，祁建軍收到了劉波從獄中寄來的一封信，信中字里行間滿是懺悔：“祁叔叔，如果我死了能減輕你心里的痛苦，我寧愿死一千次、一萬次！現(xiàn)在我長大了，懂事了，我會用一輩子的光陰來懺悔自己的罪惡。”劉波小小年紀，人生就遭此波折，祁建軍心中一陣慨嘆。

一個星期后，祁建軍回老家看望母親。吃晚飯的時候，他沉默了半天，才艱難地告訴母親：“媽，劉慶義患了皮肌炎，因為沒錢治在那等死，我于心不忍，想幫幫他……”母親一聽，摔了飯碗對兒子喊：“什么？劉家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現(xiàn)在還要幫他！你這樣做，對得起死去的曉蕓和潔潔嗎？”妹妹在一旁也堅決反對。

母親和妹妹都不再理他，祁建軍心情郁悶地來到院子里。在曾經(jīng)停放妻子和女兒遺體的地方，石縫里頑強地鉆出了幾株小草，向著陽光生長，那樣的蔥綠、生機盎然！他心里倏忽一動：連小草都向往陽光，向往光明，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放棄怨憤和仇恨，選擇寬恕和包容，給別人一些光明和溫暖呢？那些過往的恩怨，怎么就不能放下呢？

次日一早，祁建軍獨自去了妻女墳前，于是發(fā)生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

走出心靈的掙扎，當天下午，祁建軍對母親和妹妹謊稱自己要回大連，隨即風塵仆仆地趕去了沈陽。

以德報怨，那份快樂是如此的不同

經(jīng)過一番周折，2015年5月2日上午，祁建軍終于找到了劉慶義在沈陽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租住的平房。在簡陋的房間里，劉慶義正蹲在地上緩慢地整理著撿來的飲料瓶，他的臉已腫得幾乎看不見眼睛，手指關(guān)節(jié)也嚴重畸形。祁建軍驚訝地問：“老劉，你身體都這樣了，咋還不休息？”劉慶義長嘆一聲，說：“一只飲料瓶能賣5分錢呢。趁著現(xiàn)在還能動，我想盡量多攢點錢還你，每多還1塊，我心里的罪孽就會輕一分??！”祁建軍的目光頓時濕潤了，說：“不行，我不能看著你在這里等死！我這次來，是想送你去醫(yī)院，用你賠我的錢為你看病?！?/p>

劉慶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建軍，這輩子，我欠你實在是太多了。你，你沒有理由這樣對我……”祁建軍握著他的手，動情地說：“你不是心里一直想著要還我錢嗎？只有你把病治好了，人好好活著才有機會呀！”

祁建軍將劉慶義送進了沈陽第五人民醫(yī)院，并為他繳納了5萬元的住院押金。醫(yī)生為劉慶義做過全面檢查后，嚴肅地告訴祁建軍：“患者的皮肌炎已到中晚期，引發(fā)了并發(fā)癥肝硬化，要等皮肌炎癥狀有所緩解，才能進一步實施肝壞死病灶切除手術(shù)。”得知系統(tǒng)治療的費用需要將近20萬元，祁建軍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說：“醫(yī)生，錢不是問題。”可劉慶義聽后，再次心如死灰，他認為欠祁建軍太多，自己這輩子也難以回報，如今怎能再拖累他？那天，劉慶義偷偷在醫(yī)院的院子里撿了一塊碎玻璃，趁祁建軍去食堂打飯的當兒，他取出玻璃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去。無奈，他的手因肌肉萎縮，已經(jīng)連割破手腕的力量都沒有了。割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絕望之下，劉慶義失聲大哭起來。

祁建軍打飯回來，一看眼前的情景，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他飽含深情地勸劉慶義：“老劉，你咋這么傻呢！你要是死了，對得起我嗎？你兒子咋辦呀？”“兒子”兩個字，一下子擊中了劉慶義的軟肋。玻璃片從他手里掉到了地上……

接著，祁建軍向工廠請了假，專心照顧劉慶義。皮肌炎患者應(yīng)格外注意營養(yǎng)，可食堂都是大鍋菜，祁建軍想自己給劉慶義做飯，可又忙不過來，他深深感到一個人的力量不行，得有人幫幫忙。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李玉芳，畢竟她是劉慶義的結(jié)發(fā)妻子，現(xiàn)在劉慶義有難，于情于理她都該搭一把手。

一番周折后，祁建軍終于在沈陽一家超市找到了在那里打工的李玉芳，他將劉慶義患病、自己出手救助，以及眼下遇到困難的事詳細告訴了她。李玉芳聽得幾度落淚，為祁建軍的寬容與大義，更為自己的狹隘與自私……

當天下午，李玉芳就跟隨祁建軍去了醫(yī)院。見到前妻，短暫的尷尬過后，劉慶義主動打招呼：“謝謝你來看我?！崩钣穹歼煅实溃骸袄蟿?，我早幾天去看過兒子，他一直牽掛著你，你得好好活下去呀！”

接下來，祁建軍花錢在醫(yī)院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讓李玉芳棲身、做飯。很快，在李玉芳的精心照顧下，劉慶義的體質(zhì)明顯增強。

手術(shù)定于2015年6月12日進行。由于劉慶義每天的醫(yī)藥費花銷高達數(shù)百元，祁建軍帶來的錢也漸漸所剩不多了，李玉芳后來又把自己的積蓄取出來交到了醫(yī)院。醫(yī)院領(lǐng)導(dǎo)得知祁建軍與劉慶義的恩怨后，深受感動，主動免去了其30%約6.5萬元的手術(shù)費。剩下的5萬多元醫(yī)藥費缺口，又是祁建軍給補上了。

肝壞死病灶切除手術(shù)非常成功。術(shù)后半個月，劉慶義可以出院了，李玉芳陪他回到了昌圖老家。直到這時，祁建軍才返回大連繼續(xù)打工。

雖然離婚了，但李玉芳仍像妻子一樣照顧劉慶義。時至今日，兩人終于意識到：當初離婚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時沖動。只是，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捅破這層窗戶紙。

2015年國慶節(jié)長假，祁建軍回老家探親。此時，劉慶義的身體已基本康復(fù)，生活能夠自理，李玉芳在鎮(zhèn)上一家糧食加工廠上班，掙的工資用于兩人的生活。見每天早晨劉慶義送李玉芳出門上班，晚上則遠遠地接她回來，祁建軍告訴自己：他們應(yīng)該有個完整的家！

這天晚上，祁建軍去劉慶義住處串門，直言不諱地說：“老劉、玉芳，我知道你們當初離婚是一時賭氣。你倆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是有感情基礎(chǔ)的，我看現(xiàn)在應(yīng)該復(fù)婚，這樣不僅對你們二人好，也有利于劉波好好改造?。　眲c義跟李玉芳相互望了一眼，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2015年10月12日，祁建軍陪劉慶義和李玉芳去了民政部門，親眼見證了兩人辦理復(fù)婚登記手續(xù)的過程。回家的路上，劉慶義動情地告訴祁建軍：“建軍，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在我心里，你比我親弟弟還親。你的情義，我終生不忘，我們一家三口會用一輩子的光陰來報答！”

祁建軍聽了，不由感慨萬千，心中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快樂與坦然……

（責任編輯：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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