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磊

淺論《西游記》中沙僧的人際傳播

高冠磊

《西游記》中的沙僧其實并不是像我們既定的印象中那樣毫無特色、不值一提，并且他謹慎怕事、任勞任怨的個性的形成也不是天生的。出于“節(jié)功成免罪”“再度成仙”的目的，他才變得心誠志堅，不敢惹是生非。在小說建構(gòu)的社會關(guān)系中，沙僧表現(xiàn)出高超的人際交往能力，而在人際傳播中的出色表現(xiàn)，正是他在達成“再度成仙”目的的過程中不由自主呈現(xiàn)的表演。

《西游記》；文藝作品；人際傳播

［作 者］ 高冠磊，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西游記》中刻畫了眾多人物形象，上至天庭各路神仙下至人間凡夫俗子，各個形象鮮明。特別是唐僧師徒四人：唐僧生性懦弱，有悲天憫人之心，但有時不能明辨是非；孫悟空神通廣大，性格剛烈，同時也好名恃功，心高氣傲；豬八戒貪欲難泯，圖利好色，呆滯笨拙。唯獨對沙僧這個形象，作者所有描述沒有鮮明的態(tài)度，仿佛在刻意的淡化，既無贊譽，也無批判，甚至連調(diào)侃的筆墨都非常罕見。［1］平時吝嗇筆墨也就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第一百回，唐三藏取回真經(jīng)向唐朝皇帝匯報一路經(jīng)歷時，這么重要的場合，稱贊了悟空和八戒，褒揚了小白龍，對于沙僧卻只表家門來歷，沒做任何評判。［2］

沙僧真的就是這樣平淡至極，毫無特色？其實不然，就像有學者說沙僧的無個性就是個性，沙僧其實諳知處置人際關(guān)系的技巧，在唐僧師徒四人之間，沙僧扮演的角色舉足輕重、不可或缺，從與唐僧、孫悟空和八戒等人的日常交往中可以看出他充滿智慧的人際傳播技巧。

一、贖罪心理：沙僧謹慎老實性格形成的原因

沙僧原是天宮靈霄殿下侍鑾輿的卷簾大將，只因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被貶落下界，在流沙河作祟。沙僧一出場（第八回）就對菩薩遵命唯謹，對“節(jié)功成免罪，復你本職”表現(xiàn)出極高誠意。觀世音奉旨收歸悟凈、悟能和悟空，孫大圣“愿入法門”是迫于殘酷現(xiàn)實的一種權(quán)宜之計，有他后來蔑視佛法的行為可證；八戒對菩薩的“前程”理論，堪稱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很不以為然；只有沙僧“連聲諾諾”，“洗心滌慮，再不傷生，專等取經(jīng)人”。

另外，第四十回唐僧被紅孩兒捉去，八戒及悟空道出散伙的話，沙僧一聽，頓時驚恐萬分，回道：“師兄，你都說的是哪里話。我等因為前生有罪，感蒙觀世音菩薩勸化……情愿保護唐僧上西方拜佛求經(jīng)，將功折罪。今日到此，一旦俱休，說出這等各尋頭路的話來，可不違了菩薩的善果，壞了自己的德行，惹人恥笑，說我們有始無終也！”［2］491于此可見，贖罪意識已經(jīng)深深印在沙僧的腦海，出于贖罪心理，沙僧在西天取經(jīng)路上謹言慎行，不敢惹是生非；對師傅唐三藏唯命是從，對師兄們溫恭謙讓。

二、“再度成仙”：有目的的表演

“人際傳播的首要特征就是，人際傳播產(chǎn)生于有關(guān)系存在的環(huán)境里。通常關(guān)系和人際傳播的概念定義是一致的……之所以與他人發(fā)生關(guān)系，是因為他們有相互交流的需求。而他們?nèi)绾谓涣魇怯申P(guān)系的約束所決定的。……關(guān)系雙方的相互行為既基于本人扮演的角色，也基于對方扮演的角色?！保?］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產(chǎn)生人際傳播活動，是因為我們身在有關(guān)系存在的環(huán)境中；而我們采用何種方式與他人進行交流，取決于我們雙方所處的社會位置以及所扮演的社會角色。另外，只要交往發(fā)生，交往者都在有意無意地傳遞兩種信息，一種是內(nèi)容信息，另一種是關(guān)系的信息。［4］

生活中的人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小說中所塑造的人物同是如此。沙僧也身處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之中，在與小說中人物打交道的過程也是處理社會關(guān)系的過程，而沙僧以怎樣的方式去處理人際關(guān)系取決于他在社會關(guān)系中扮演的角色。戈夫曼認為，人際傳播的過程其實就是表演“自我”的過程，但這個“自我”與一般而言的真實“自我”并不一致，這個“自我”是由各種符號喬裝后的“自我”；因此，人際傳播者實際上是戴著面具的表演者，而這個面具則是由符號制作的。［5］如此說來，沙僧也是一個表演者。在《西游記》中沙僧身處多重的關(guān)系中：與唐僧的師徒關(guān)系，與孫悟空、豬八戒的師兄弟關(guān)系，等等。處在這樣多重的關(guān)系中，沙僧必須根據(jù)關(guān)系的親疏、情景的區(qū)別來不斷變化自己的態(tài)度、行為、言語表達等。換言之，就是要根據(jù)不同的關(guān)系進行有區(qū)別的表演。

第八回沙僧對菩薩的收歸“連聲諾諾”，第二十三回“四圣試禪心”只有沙僧態(tài)度堅決地“寧死也要往西天去，絕不干此欺心之事”，第四十回悟空說出散伙的話引沙僧苦心相勸，從說出散伙的話違了菩薩的善果，會敗壞自己的德行、被人恥笑等多處細節(jié)可以看出沙僧的贖罪心理是真實的，他的性格世界建立在“再度成仙”這一支點上，有所追求才會有所畏懼，從而外顯為謹慎怕事、敬佛忌俗的性格特點，再加上憨實的外表，就形成了許多論者點評的“沒有性格”。［6］也就是說，沙僧面對各種情景關(guān)系所進行的表演都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就是“節(jié)功成免罪”“再度成仙”；為了這個目的，他謹慎老實，沉默寡言，從不惹是生非，恭順知理，任勞任怨，就這樣通過沙僧的表演，老實本分的“客我”形象油然而生。

三、技巧高超：充滿智慧的人際交往

在《西游記》中主要存在兩重矛盾沖突，一重存在于唐僧師徒與妖魔之間，另一種存在與唐僧師徒內(nèi)部。師徒只有四人，可矛盾頻出：唐僧的軟弱與不辨是非，孫悟空的剛烈與是非分明，個性的差異使他們多生矛盾，以致兩次驅(qū)趕悟空；八戒好吃懶做且常在師父面前搬弄是非，與悟空也矛盾頻出。沙僧面對這些矛盾，不偏不倚，顧全大局，多次起到調(diào)和作用。

（一）明倫理，知尊卑

其實，沙僧才是西游記中對社會倫理道德秩序最熟悉的人，他深知尊卑、長幼有序，明曉人際交往的禮節(jié)。首先，他對唐僧尊重有加，唯命是從。第二十七回，圣僧恨逐美猴王，面對此情景，沙僧袖手旁觀，任憑八戒信口讒言唐僧無理無情，不敢違背唐僧意志。唐僧讓沙僧取紙筆，沙僧也不拒絕；孫悟空臨行叮囑，沙僧也不答一字。其次，對師兄們恭順謙讓。每當有好事來臨，沙僧都自覺退讓，比如化來齋飯，除了讓師傅先吃，沙僧肯定會謙讓給師兄們，謙讓后才想到自己。

（二）秉性善良，真心待人

沙僧秉性善良，對待師父、師兄真摯誠懇。八戒因迷戀美色而數(shù)次上當受騙，很多時候都是沙僧前去相救；比如第二十四回，八戒做了一宿“繃巴吊拷女婿”，是沙僧望見后于心不忍，前去將其救下。悟空心高氣傲，因輕敵數(shù)次吃虧；比如小看紅孩兒，卻被他的三昧真火燒得火氣攻心，是沙僧跳進水中將其救出，看到師兄慘狀，不禁潸然淚下。九頭獅子精拷打悟空，沙僧見悟空難挨拷打，心疼不已，便想要替他挨打。唐僧被妖怪變成了老虎，又遭到悟空的“揭挑”，是沙僧屈膝懇求悟空“萬望救他一救”。黃袍怪拉扯百花羞來與沙僧對質(zhì)，沙僧無視自己生命安危，毅然替百花羞圓謊。［7］除了這些還有許多情節(jié)，從中可以看出沙僧的善良是潛意識的，對待他人特別是對待師兄們是真心實意的，絕不是虛偽。

（三）熟諳言語技巧

沙僧雖然言語不多，但是每次都出言不凡，體現(xiàn)出高超的語言組織技巧。第三十一回，被唐僧逐走的孫悟空回來，面對沙僧的求救說道：“你這個沙尼！師父念《緊箍兒咒》，可肯替我方便一聲？都弄嘴施展！要保師父，如何不走西方路，卻在這里‘蹲’什么？”面對師兄如此刻薄詰問，沙僧道：“哥哥，不必說了。君子既往不咎。我等是個敗軍之將，不可語勇，救我救兒罷！”［2］沙僧一言，自覺將過錯歸于自己，具有道歉、投效的雙重意味。

第八十一回，孫悟空中了地涌夫人的分身計，歸來唐僧不見了，暴跳如雷要找八戒和沙僧算賬，“撈起棍一片打”。呆子慌得走也沒路，沙僧卻軟軟溫柔，近前跪下道：“兄長，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殺我兩個，也不去救師父，徑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殺你兩個，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長說那里話！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成線，孤掌難鳴’。兄啊，這行囊、馬匹，誰與看顧？寧學管鮑分金，休仿孫龐斗智。自古道：‘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珠L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2］983沙僧這一席話，柔中帶剛，既是求情，又是理喻，一下便澆了孫悟空的心頭怒火，防止了矛盾沖突的激化。

（四）和諧個體，滿足他人交往的需要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威廉·舒茨在1958年提出“Fundamental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orientation”（基本人際關(guān)系取向），他認為，當人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有三種基本的需要，即包容需要、支配需要和情感需要。［8］那么，如果能夠滿足他人的這三種交往需求，說明該個體善于人際交往。縱觀《西游記》全篇，結(jié)合上文具體分析，便可發(fā)現(xiàn)沙僧在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時候完全符合舒茨的人際需要的三維理論.首先，沙僧有期望融入唐僧師徒這一群體并與師父與師兄們維持一種令人滿意的關(guān)系的需要，同時也能滿足他人的這種需要。這種包容性心理需求，按人格特質(zhì)可分主動型、被動型兩種，不言自明，沙僧肯定屬于主動型包容。其次，沙僧能滿足別人的支配需要，在權(quán)力關(guān)系上，能夠與他人建立并維持滿意人際關(guān)系。這種心理需求分為逃避型、獨裁型和民主型，沙僧明顯屬于逃避型個體，傾向于謙遜與服從，不熱衷權(quán)力，日常交往中經(jīng)常做出拒絕權(quán)力和責任的表現(xiàn)。最后，沙僧能夠滿足他人需要，能夠通過高超的言語技巧和貼心的行為，構(gòu)建并維持與師父、師兄親密的情感關(guān)系。這種心理需求分為缺乏、過度和適中三種，沙僧則屬于適中的個體，對自己的角色有正確的認識，能根據(jù)情境調(diào)整與他人的距離，同時建立相對親密的關(guān)系?？梢钥闯觯谌穗H交往過程中，沙僧是一個相對和諧的個體，他能滿足群體中其他人的交往需求，同時也能滿足自己的交往需求。

四、結(jié)語

判斷個體人際傳播能力如何，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應(yīng)該是看他所處的社會關(guān)系是否融洽。一個善于人際交往的人不一定說話最多，但所說之話句句恰到好處；也不必事事爭先，但所做之事恰如其分。沙僧就是這樣一個善于人際傳播的個體，雖然言辭不多，但句句到位；不爭功搶利，事事謙讓，總能起到潤滑師徒關(guān)系的作用，他在唐僧師徒四人的關(guān)系中就像一個處于關(guān)鍵位置的齒輪，不可或缺。

［1］曹炳建.封建時代普通民眾的人格寫照——《西游記》沙僧形象新論［J］.明清小說研究，2003（1）：137.

［2］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1190.

［3］邁克爾·羅洛夫.人際傳播社會交換論［M］.王江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22.

［4］陳力丹.社會關(guān)系與人際傳播［J］.東南傳播，2015 （11）：32-35.

［5］芮必峰.人際傳播：表演的藝術(shù)——歐文·戈夫曼的傳播思想［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4）：64-70.

［6］單良.試論《西游記》中沙僧形象的塑造［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8（3）：59-65.

［7］曹炳建.封建時代普通民眾的人格寫照——《西游記》沙僧形象新論［J］.明清小說研究，2003（1）：130.

［8］陳力丹.人際傳播研究的特點與主要理論［J］.東南傳播，2015（10）：4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