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邁克爾·謝爾頓　何初心　惠露+譯

發(fā)光的螢火蟲

那是在春天里，溫斯頓·丘吉爾和維奧莉特·阿斯奎斯成了親密好友。她剛剛年滿20歲，且作為財政大臣唯一成年的女兒十分享受聚光燈下的生活。一些英俊的年輕人似乎對她興趣盎然，但她還沒有準備好進入婚姻，并且覺得同齡的大部分男人都有點呆傻無趣。她全身心崇拜著自己的父親。她的繼母瑪戈擔心維奧莉特太冰雪聰明又太一本正經(jīng)而永遠找不到一位合適的配偶。

1907年4月的某個周末，受德斯巴勒勛爵夫人艾蒂之邀在塔普洛莊園做客的維奧莉特和丘吉爾開始了他們真摯的友誼。正如維奧莉特之后在一封給朋友的信里提到的那樣，這次家庭聚會是尤其值得紀念的，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和丘吉爾長談。如今，在塔普洛度過了一個一如既往有著各種游戲和樂趣的周末后，她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比起猜謎、橋牌、網(wǎng)球、沿著泰晤士河散步和水中嬉戲，和丘吉爾聊天才是最讓人興致盎然的事情。他的幽默和政治見解和她從其他任何男人那里聽到過的都不一樣，當然除了她父親。她曾經(jīng)說，開始了解他讓她全身充滿著一種“新的激情”。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她因為丘吉爾的存在而喜悅非常。他們會在舞會和晚宴上見面，或者是丘吉爾到她家來拜訪她父親的時候，又或者在下議院某次大型辯論之前。在那些舞會上，一旦他來了，她就會把“所有的追求者拋諸腦后”，然后把他拽到個角落里，當其他人跳舞的時候，他們就在那里連續(xù)幾個小時相談甚歡。

她曾經(jīng)捫心自問：“他是不是像人們說的那樣沉醉于自己的言語呢？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確實如此。”

終于，丘吉爾在自己32歲這年遇到了一位真正懂得欣賞他本身價值的年輕女人。她毫不懷疑他的天才，不會厭惡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也從不在那些他完全自我陶醉的時刻嘲笑他。她從一開始便明白他是如此深沉地沉醉在自己的思想里，以至于經(jīng)常看起來和其他一切事情都切斷了聯(lián)系，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如維奧莉特所說：“像一個沉浸在自己的潛水鐘里的潛水員?！毕奶爝^去后，她覺得他們之間有一條特別且牢不可破的紐帶開始成形了。這就好比她找到了一把進入他心房的鑰匙。她后來寫道：“上帝保佑我僥幸找到了進入潛水鐘的方法且從來沒弄丟過?！?/p>

以上這些文字是她在自己七十幾歲高齡時寫下的。她熱愛語言，也十分善于辭令，但一直未發(fā)表過任何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直至1965年她在丘吉爾去世后不久出版了回顧他們之間友誼的回憶錄（這本回憶錄的英國版的書名是《我所知道的溫斯頓·丘吉爾》，而美國版的書名是《溫斯頓·丘吉爾：私密畫像》）。一般來說，這本書作為對私下里丘吉爾的展現(xiàn)而被廣泛尊敬地接受。《紐約時報》描述維奧莉特是“一個深情款款的崇拜者”。但因為這位公眾人物的形象當時太過深入人心，而且在大部分人們的心里，他只是那個拿著雪茄、嘴角掛著頑皮微笑的著名老人，維奧莉特描繪的那個他們過從甚密的愛德華時代的丘吉爾，并不能引起人們太多的共鳴，很快便被那些描寫這位偉大政治家晚期生涯的大著作擠到一邊去了。

她生動描述了和丘吉爾在一起時的“手足無措”和“意亂情迷”，當她坐在他身邊就“眼冒金星”，而每當他長時間不見蹤影時便感覺到“一個巨大的虛空”。他們之間絕對存在比友誼更深厚的情意，她寫在書末尾的聲明里說，他是“照亮了”她人生軌跡的“探照燈”。她寫道：“在那十年的時間里，我在每一個關鍵時刻的第一反應都是弄清楚丘吉爾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的態(tài)度。除了我父親之外，他對于事情的反應是我最熱切想要知道也最在乎的?！?/p>

書的開頭她寫了一個他們在某次晚宴上的交談場景，發(fā)生在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艾蒂家周末派對的差不多一年之前。現(xiàn)存的她的信件和日記顯示，她混淆了這次晚宴和某次塔普洛的晚宴，但她的描寫展現(xiàn)了他們之間起初的交談內(nèi)容，涉及詩歌、政治、歷史和緋聞。每每當丘吉爾口若懸河地講人生如何短暫，而他又是如何決心要在短暫的有效時間里完成那些偉大的事業(yè)時，許多和她同時期的漂亮美人也許便在厭倦和驚慌里落荒而逃了。他絲毫不謙遜地對她直言不諱道：“我們都是些小蟲子。但我相信我是只螢火蟲?！?/p>

丘吉爾喜歡說，而維奧莉特喜歡聽。更重要的是，她能完全理解他所有話的性質(zhì)——實質(zhì)上都是丘吉爾思想的體現(xiàn)，而且用了一種看起來完美的表現(xiàn)方式，有著光鮮亮麗的句子和詼諧精辟的措辭。這是一種表演，充滿著意料之外的迂回曲折和奧妙，并且對約定俗成的客氣場面話毫不讓步。對于他的熱情聽眾而言，如果想要成為他的談話對手，有一個訣竅是在不妨礙他的講話思路的前提下機敏地穿插其間。而維奧莉特看起來很早便掌握了這個訣竅。

從許多方面看他們都很相似——兩個人都很固執(zhí)己見、意志堅強、感情豐富，而且充滿理想主義、浪漫主義思想。她可以和他一樣強勢而苛責。她也可以和他一樣好斗。但他們并不經(jīng)常針鋒相對，因為他們的觀點總是十分一致。有時候維奧莉特會覺得自己在丘吉爾的思想里看到自己的鏡像。

然而，就算他再享受她的陪伴也欽佩她的智慧，丘吉爾卻似乎從來沒有感受到她對他的深切依戀所帶來的激情的火花。他并不想要一個女丘吉爾。他在尋找的是一個周身散發(fā)著神秘氣質(zhì)的大美人，一顆指引激勵他前進的閃閃發(fā)光的明星，一位繆斯同時也是一位伴侶。維奧莉特了解他骨子里的浪漫，但她對他而言卻還不夠浪漫。她有些太年輕了，不夠成熟優(yōu)雅，太敬畏他而難以擔當他的指路明星。

她只是備胎

假若丘吉爾在他第二次遞補選舉里繼續(xù)敗北，阿斯奎斯也許就要再三考慮是否拿自己和黨派的聲望來冒險，給他的這位新大臣第三次機會了。1908年4月，當他提供給丘吉爾一個內(nèi)閣職位時，曾經(jīng)提醒他一句據(jù)說出自英國前首相格萊斯頓的話：“一位首相的第一要素便是當一個好屠夫。”

丘吉爾知道阿斯奎斯有他殘酷無情的一面。他那殖民部的老上司能證明這一點。當丘吉爾被擢升時，印度總督埃爾金勛爵忽然被解雇了，并且對此心存不滿。埃爾金曾抱怨說：“就算是個女傭也至少該事先警告一下。”于是，也就不難想象，當維奧莉特得知了丘吉爾競選的最新消息后有多么擔心了。5月5日在寫給身處敦提幫丘吉爾競選的埃迪·馬什的信里，維奧莉特說第二次敗選“將會是難以忍受的”，還在信的末尾可憐地祈禱道：“唉，一定要贏?！?

當維奧莉特終于被允許從歐洲大陸回到國內(nèi)時，她仍然因為錯過了政府換屆的激動時刻而備感沮喪，但她并不期待搬進唐寧街10號。她不喜歡那個地方的樣子，還總覺得那里四處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息。

這個新家唯一讓維奧莉特喜歡的，就是離在貿(mào)易委員會工作的丘吉爾很近。他一從敦提回來，她便應他之邀來到懷特霍爾花園參觀他的新辦公室并喝茶。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他們經(jīng)常見面。正如維奧莉特數(shù)十年后回憶的那樣，每當他到唐寧街10號和首相談完公事都會下樓來，“在離開之前到花園里我的小起居室里跟我聊會兒天”。

那年春天，新聞界開始炒作丘吉爾的婚姻大事。社會雜志們猜測他仍然保持單身的唯一理由，也許是因為他母親規(guī)定了：“丘吉爾必須娶到錢?！边@當然是無稽之談，但丘吉爾因此所承受的壓力卻越來越大，他需要一場盛大的婚禮來為他在政壇上的成功錦上添花。與他親近的內(nèi)閣大臣之一雷金納德·麥克納剛剛宣布了自己將在6月成婚，這讓許多人大跌眼鏡，因為44歲的雷吉異乎尋常的普通，并不是什么很有吸引力的單身漢。但他的新娘卻是位才剛剛年滿19歲的年輕漂亮女人，名叫帕梅拉·哲基爾，而維奧莉特是她的朋友之一。

維奧莉特從她們一個共同朋友那得知：“帕梅拉一直等待和渴望的，就是有一個人寫信或者直接告訴她，她是他唯一想娶的人。”看起來這位新娘子一點也不在意雷吉比自己年長了這么多和面目可憎，因為那滿臉的粉刺和斑點、張口就四處橫飛的唾沫星子和螺紋緊身衣在維奧莉特看來著實不堪入目。

6月2日，在丘吉爾和維奧莉特參加了麥克納的婚禮之后，維奧莉特一定會想知道，她那位知心好友兼英雄為什么沒能效仿雷吉向某個人求婚。她已經(jīng)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他也知道她非常喜歡他，更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情。雖然她并不富有，但無論如何，她是首相的女兒。

然而，這時候她不知道丘吉爾已經(jīng)被克萊門蒂娜·霍吉爾迷住了。維奧莉特確實還有著其他年輕的追求者，但卻沒有一個像丘吉爾的。在她的概念里，任何其他人都只能屈居第二。以至于后來她曾經(jīng)這么寫道：“他散發(fā)著自己的光芒——熱烈、直接，像光束一樣強烈。”

瑪戈計劃讓整個家族在蘇格蘭亞伯丁郡海邊一個租來的偏遠城堡里度過8月和9月。那里附近有個高爾夫球場，可以讓首相白天不閑著，還有一些朋友受邀前來小住。其中包括維奧莉特邀請的丘吉爾，也許她希望這個浪漫的地方能激發(fā)他行動的勇氣。他答應8月17日過來并逗留幾天時間。

到7月底之前，丘吉爾似乎給了維奧莉特一些鼓勵的信號。克萊米喚起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激情，但他卻對他們在一起的未來仍然不是很確定，也害怕遭遇求婚被拒絕的傷害。另外一方面，他知道只要他求婚，維奧莉特就一定會答應。她變成了他的備胎，以防萬一克萊米拒絕他。哄騙著一個無辜的女人暗地里卻希望能獲得另一個女人的歡心這很不厚道，而他也知道這一點。他后來向羅斯伯里勛爵的繼承人哈利·普里姆羅斯承認道：“我對維奧莉特的所作所為很是惡劣，因為我?guī)缀跻呀?jīng)和她訂婚了?！?/p>

求婚成功

1908年8月初，隨著丘吉爾和阿斯奎斯一家的蘇格蘭之約越來越近，丘吉爾開始擔心克萊米對他的興趣在消退。她去懷特島度了個假，他因此有好一陣子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

那時，丘吉爾正和堂兄弟們一起住在一所租來的豪宅里，也就是拉特蘭郡那座山腰上的伯利大宅。8月6日子夜一點，一場大火從廚房里爆發(fā)出來，火勢迅速蔓延開來。賓客們和仆人們立刻穿著睡衣帶著一些值錢物品逃了出來，在草坪上看著恐怖囂張的火焰張牙舞爪。埃迪也是客人之一，他失去了一切，包括他帶來給丘吉爾的內(nèi)閣文件。除了丘吉爾，所有人都待在了草坪上這個安全地帶。丘吉爾堅持要沖回燃燒著的屋子里去搶救一些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品和稀有書籍。

《泰晤士報》第二天報道說：“消防隊趕到的時候房子已經(jīng)基本上被大火完全燒毀了，而正當丘吉爾先生扛著兩個大理石像從那座豪宅里出來的時候，熊熊燃燒著的屋頂嘩啦一聲塌了下來，丘吉爾先生剛剛好及時逃開了?！?/p>

當克萊米從報紙報道里獲悉此事時，丘吉爾的眼睛仍然因為濃煙的熏烤而刺痛難忍，而她立刻發(fā)了電報問他有沒有受傷。在他的回復里，他自豪地說這次火災是一次偉大的奇遇。他還逗她說能收到她的電報是個令人十分愉快的驚喜，“也讓我知道你還沒把我忘了”。

事實上，他們原本計劃在月中之前見面，而如今——也許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他忽然建議克萊米8月10日作為客人來自己的出生地布倫海姆宮并逗留幾天。起初她有些猶豫，對于投身于她想象中無比刺激的布倫海姆生活感到有些緊張。但丘吉爾打消了她的顧慮，告訴她只會有他母親和幾個朋友在那里，而他將確保她會在那過得很愉快。

她同意了并準時抵達了布倫海姆，但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夢境中。結(jié)果是輪到丘吉爾猶豫了。他在11日早晨沒能準時去見她，和她一起散步，他讓她等得越久，她就越是有跑回倫敦找自己母親的沖動。最后，那天下午晚些時候，當他們在院子里散步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把他們趕到了一座具有觀賞性質(zhì)的希臘神廟式的亭子里避雨。他決定冒著被第四個女人拒絕他求婚的危險，豁出去求婚了。然而，讓他開心的是，克萊米答應了。

丘吉爾的父母倫道夫勛爵和珍妮結(jié)婚時，倫道夫送了珍妮三枚戒指，而現(xiàn)在，母親給了丘吉爾一枚，讓他戴到克萊米的手指上。克萊米很是喜歡，還很快寫信告訴了許多親朋好友，告訴大家她如今仿佛生活在“天堂里”。

克萊米的祖母十分滿意。她信心十足地斷言：“（他）一定是個好丈夫?！?/p>

布蘭奇·霍吉爾后來曾這么說她女兒和丘吉爾：“我真不知道他們倆誰愛誰多一點?！?/p>

在他求婚過后幾天，克萊米給丘吉爾寫信道：“我無法想象我人生的前二十三年沒有你是怎么活過來的?！?/p>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個在8月15日對外宣布的婚約很快便會得以完成。丘吉爾擔心時間太長容易節(jié)外生枝，他不想有任何意外和變故。無論如何他都要在10月回到倫敦，處理貿(mào)易委員會的公務。于是也就只有剛剛夠的時間在9月中舉行婚禮，并在后半個月里歡度他們的蜜月。

丘吉爾寫信告訴了包括帕梅拉·利頓和穆里爾·威爾遜在內(nèi)的一眾好友這個好消息。帕梅拉的回信沒有保留下來，但穆里爾給他寫了一封洋溢著熱情和喜悅之情的回信，看起來比以前更欣賞他。在告訴他克萊米如何幸運能擁有他之后，她說他們要永遠都是朋友。她寫道：“我會永遠把你當成朋友，祝福你，親愛的丘吉爾?！?/p>

國王表達了自己的祝賀，羅斯伯里勛爵寫了一封友好的信，還有“強制退休狀態(tài)的”喬·張伯倫在他夫人的幫助下在海布里口述了一封親切的信。伊恩·馬爾科姆發(fā)來了他作為一個“美好回憶里”的老朋友最美好的祝福，而休·塞西爾要擔任伴郎。

對這個婚約最聰明的一個回復來自珍妮的一個朋友，這位朋友在給珍妮寫的信里提到了丘吉爾從著火的房子里的那次逃生，然后加上了這么一句：“我很高興看到丘吉爾將完成自己的人生儀式，也意識到了結(jié)婚比被燒毀還是要好一些?！?/p>

婚禮定于9月12日周六，在威斯敏斯特的圣瑪戈教堂舉行。這對夫婦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準備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