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鴻
提起慈善,我們大抵都不陌生。慈善事業(yè)在現代社會的廣泛興起,離不開西方文明的推動。在西方,囊括了醫(yī)療、教育、災害救助等領域在內的慈善事業(yè),是哈貝馬斯所謂的公共領域的一部分。它的組織和運行,依靠公眾的力量,同時也服務于超越具體血緣、地緣的社區(qū)大眾。那么,問題在于,與西方相比,傳統(tǒng)中國是否有類似的慈善傳統(tǒng)呢?
對于這一問題,過去已有不少學者都做過相關的研究,而近期翻譯出版的韓德林所著的《行善的藝術:晚明中國的慈善事業(yè)》一書,則將視野聚焦在即將面臨朝代鼎革的晚明士紳上,探討他們的具體慈善行為,并由此而引出了獨具特色的中國慈善傳統(tǒng)。
在作者看來,晚明的慈善事業(yè),并沒有西方所謂的“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絕對區(qū)隔,而是在公與私、政府與地方之間自由穿行。其中,維持和溝通上(政府)與下(地方)之間慈善事業(yè)的力量,乃是不同層次的士紳。在一個由科舉功名所主導的社會中,那些在不同層級的科舉考試中顯露頭角的讀書人,身居廟堂之上則為帝國官僚系統(tǒng)中的士大夫,克盡為官之責,而在此后退處江湖之遠則為地方士紳,于地方事務中盡一己之責。在本書中,作者就主要圍繞楊東明、高攀龍、陳龍正、陸世儀和祁彪佳等五位地方士紳對于慈善事業(yè)的不同介入,探討晚明慈善事業(yè)所呈現出的別樣景象。
本書中,作者所探討的晚明慈善事業(yè),并沒有局限在具體的冷冰冰的捐贈款項、額度和實踐規(guī)則上,而是從內在視角上窺視到活生生的慈善事業(yè)的捐助者、組織者的心靈世界,并進而探討這種內心的信仰與彼時人所面臨的慈善事業(yè)的具體事務之間的復雜關系。
的確,慈善事業(yè)需要的不僅是金錢,更重要的善心。正如作者所指出的,如果說在西方慈善事業(yè)的背后,有著西方的宗教傳統(tǒng),那么本書介紹的晚明的五位士紳身上,則混雜了佛教、儒教和道教的傳統(tǒng),甚至在慈善事業(yè)的具體實踐環(huán)節(jié)中,還隱約可以見到賞罰并重的法家傳統(tǒng)。這些在后世人看來不乏沖突的價值,在晚明士紳的思維和實踐中完美結合,最終目的都指向整體社會的道德提升。
不過,“人心風俗”的改善,僅僅有士紳的善心,也是不夠的。這些晚明士紳所處的社會并不是一個和平康樂的時代,而是一個充斥著饑饉、災害、盜賊和餓殍遍地的王朝末年。他們雖然有著溝通政府與地方的能力,但在局勢日漸慘淡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具體盤算著慈善事業(yè)的運行,謹小慎微,容不得半點怠惰。當災荒在多個地區(qū)同時爆發(fā)、當災民從各地涌來之際,士紳們往往要在不同的慈善組織、捐助者之間來回穿梭,既訴諸于地方所具有的財力、物力和人力,也援引官方在安民、安保上的權威。
總體而言,晚明由士紳所主導的慈善事業(yè),突破了此前皇權、佛教寺院和家族對于此項事業(yè)的壟斷。士紳們不再以“陰德”自蔽,而是廣泛地加入到慈善事業(yè)之中,并詳細記載具體的實踐過程。他們甚至不再只將慈善的對象,局限在親屬家族上,而實現了跨區(qū)域的慈善組織的建構。就這一點來看,傳統(tǒng)中國不僅有慈善傳統(tǒng),而且與西方相比,還特色鮮明,有著獨具的意義。由士紳所主導的慈善事業(yè),既有著中國特色的宗教信念的支撐,同時還在政府與地方之間、在公領域與私領域之間維持著有機的互動。士紳,既是慈善事業(yè)的“主心骨”,又是維持慈善事業(yè)的“潤滑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