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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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像少婦
■曉 蘇
在我看來,短篇小說是一種十分迷人的文體。假如說長篇小說是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八旬老嫗,中篇小說是一位風(fēng)情萬種的半百徐娘,那短篇小說就是一位三十剛出頭的少婦。它表面上靜如止水,實際上動若脫兔。它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實際上暗流洶涌。它表面上欲說還休,實際上思接千載??傊?,短篇小說這種文體就像悶騷型少婦一般迷人。
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中篇小說,或者是短篇小說,它們都屬于敘事文體。從敘事學(xué)的角度來說,敘事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敘之事,二是事之?dāng)?。敘之事指的是敘事?nèi)容,即我們常常所說的故事;事之?dāng)⒅傅氖菙⑹滦问剑簿褪俏覀兂3Kf的敘事策略,包括敘事立場、敘事角度、敘事結(jié)構(gòu)、敘事語言,還有敘事美學(xué)。長中短三種文體的小說,雖然都離不開敘之事和事之?dāng)⑦@兩個基本元素,但由于它們各自的體格不同,所以在敘事上也呈現(xiàn)出三種不同的形態(tài)。
作為八旬老嫗,長篇小說的敘之事便是她豐富的、紛繁的、曲折的閱歷,其事之?dāng)⑼ǔ2扇∽窇浀男问?。她因為飽?jīng)風(fēng)霜,所以倚老賣老,敘述的時候不急不躁,一張一弛,時縱時橫,顯示出宏大而厚重的敘事風(fēng)貌。這種敘事一般帶有明顯的線型特征,我把這一形態(tài)稱為線型敘事。
領(lǐng)百花獎
作為半百徐娘,中篇小說的敘之事即是她鮮活的、獨特的、復(fù)雜的狀態(tài),其事之?dāng)⒋蠖噙\用坦陳的形式。她因為風(fēng)情萬種,所以別開生面,敘述的時候搔首弄姿,直言不諱,口若懸河,顯示出熱烈而酣暢的敘事特點。這種敘事一般帶有鮮明的面狀特征,我把這一形態(tài)稱為面狀敘事。
曉蘇,20世紀(jì)60年代生于湖北???。1979年考入華中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校工作至今?,F(xiàn)任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湖北省人民政府參事。先后在《收獲》《作家》《花城》《鐘山》《天涯》《十月》《中國作家》《大家》《江南》《長城》《小說界》《青年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山花》等刊發(fā)表小說五百萬字。出版長篇小說《五里鋪》《大學(xué)故事》《成長記》《苦笑記》《求愛記》5部,中篇小說集《重上娘山》《路邊店》2部,短篇小說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燈》《狗戲》《麥地上的女人》《中國愛情》《金米》《吊帶衫》《麥芽糖》《我們的隱私》《暗戀者》《花被窩》11種。另有理論專著《名家名作研習(xí)錄》《文學(xué)寫作系統(tǒng)論》《當(dāng)代小說與民間敘事》等3部。作品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刋》《新華文摘》《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刊轉(zhuǎn)載40余篇,并有作品被譯成英文和法文。曾獲湖北省第四屆“文藝明星”獎、首屆蒲松齡全國短篇小說獎、第二屆林斤瀾短篇小說獎、第十六屆百花文學(xué)獎、第三屆、第四屆、第五屆湖北文學(xué)獎、第六屆屈原文藝獎?!痘ū桓C》和《酒瘋子》分別進入2011年度和2013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
接下來,我該說到短篇小說了。作為三十剛出頭的少婦,短篇小說的敘之事往往不太長,不太大,也不太完整,甚至不太確定。要么是故事的一個側(cè)面,要么是故事的一個倒影,要么是故事的一個回聲。我把這些故事層面的因素稱之為可能。短篇小說所要敘述的內(nèi)容,實際上就是故事的各種可能性。與此相適應(yīng),短篇小說的事之?dāng)⒅饕x擇了暗示的形式。這種敘事策略與少婦身份密切相關(guān)。因為她是悶騷型的,所以含而不露,即便是欲念叢生,激情萬丈,心旌搖蕩,也要盡量克制,努力隱藏,使勁遮蓋。敘述的時候,經(jīng)常運用隱喻和象征,言此意彼,聲東擊西,閃爍其辭,模棱兩可,欲言又止,似是而非,霧里看花,半明半昧,猶抱琵琶半遮面,顯示出混沌而曖昧的敘事格調(diào)。這種敘事顯而易見帶有點式特征,我把這一形態(tài)稱為點式敘事。
對作家來說,短篇文體雖然像少婦一樣迷人,但它同時也更具挑戰(zhàn)性。我的意思是說,與長篇小說和中篇小說比起來,短篇小說這一文體更加難以駕馭。它既不像八旬老嫗?zāi)敲创认?,那么寬容,那么平易近人,也不像半百徐娘那樣熱情,那樣隨便,那樣半推半就。它顯得是那般清高,那般矜持,那般挑剔,那般冷若冰霜,那般無從下手??梢哉f,在所有的文體中,短篇小說是最能考驗作家智慧和才華的一種文體。
首先,短篇小說是一種限制性敘事。長篇小說的敘事是線型的,線是自由的,可直可曲,可纏可繞,可松可緊,收放隨心,無拘無束。中篇小說的敘事是面狀的,面是敞開的,可寬可窄,可明可暗,可實可虛,鋪展任意,游刃有余。短篇小說的敘事卻不同,它是點式的,所有敘事只能在這個規(guī)定的點上進行并完成。所以說,它是一種限制性敘事。短篇小說的寫作,實際上就是戴著鐐銬在跳舞,其難度不言而喻。唯其如此,它才更需要作家的智慧與才華。作家只有選擇到一個巧妙的角度,設(shè)置好一個特定的時空,他的敘事才可能獲得成功。
其次,短篇小說是一種可能性敘事。長篇小說的敘事重點是閱歷,或者叫歷史,處于過去完成時態(tài),屬于必然性敘事。中篇小說的敘事重點是狀態(tài),或者叫現(xiàn)實,處于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屬于當(dāng)然性敘事。短篇小說敘述的重點則是各種各樣的可能,或者是走勢,或者是方向,或者是念頭,處于將來發(fā)展時態(tài),屬于或然性敘事?;蛉灰馕吨磺薪杂锌赡?,所以我把或然性敘事又稱為可能性敘事。短篇小說的第一要務(wù),就是要給讀者提供更多的可能性。為了完成這一重任,作家在寫作短篇小說時,必須要開放。觀念要開放,故事要開放,結(jié)構(gòu)要開放,語言要開放,主題更要開放。只有這樣,可能性敘事才能成為可能。
另外,短篇小說是一種意思性敘事。我曾經(jīng)把小說分為有意思和有意義兩種。有意思的小說,是相對有意義的小說而言的。有意義指的是有思想價值,有意思指的是有情調(diào)有趣味。長篇小說重在對歷史規(guī)律的思考與總結(jié),力圖打撈歷史的意義。中篇小說重在對社會現(xiàn)實的展示與分析,力求發(fā)現(xiàn)社會的意義。短篇小說則特別關(guān)注那些被正統(tǒng)歷史和主流社會所有意或無意忽略與遮蔽的存在,有時是生活的一個暗角,有時是人性的一道裂縫,有時是晴空的一聲霹靂,有時是雨天的一抹陽光。這些都是有意思的存在。短篇小說的責(zé)任,就是要千方百計地將這些處于沉睡狀態(tài)的意思喚醒并激活,讓情調(diào)和趣味展翅飛翔。
在講臺上
第二屆林斤瀾短篇小說獎頒獎
綜上而言,老嫗似的長篇小說主要用閱歷和追憶讓人陶醉,徐娘似的中篇小說主要靠狀態(tài)和坦陳引人入勝,悶騷型少婦似的短篇小說則主要憑可能和暗示令人神往。坦率地說,短篇小說這種文體對我更有誘惑力。
詩 人 專 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