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退之痛

策劃/編輯 部執(zhí)行/李華

據(jù)教育部統(tǒng)計，截止2015年年底，海外中國留學生人數(shù)已高達52萬，中國留學生海外年消費額約200億元，然而在這些天文數(shù)字的背后，還有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退學率高達25%！

隨著社會的飛速發(fā)展，留學已脫離“高、精、尖”人才的狹隘范疇，越來越成為國內(nèi)學子的一種求學常態(tài)。然而，新的問題隨之產(chǎn)生：從前有“海龜”——留學歸來的莘莘學子成為企事業(yè)用人單位的香餑餑；后來又有了“海帶”——留學回來找不到工作，還得再等待機遇臨門；如今，留學的狂潮一浪蓋過一浪，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浪潮翻滾過之后，還留下了“海退”——海外留學半途而廢，退潮回國了事。

美國留學生綜合教育機構厚仁教育2015年發(fā)布的《留美學生現(xiàn)狀白皮書》中提到了中國留學生一年在美國被退學的總數(shù)字——8000人！這是一個很大的數(shù)字，這一問題已經(jīng)引起國外學校和相關機構的重視。一個非常知名的機構就提出了與中國方面共同合作，幫助中國在美國學習的學生順利完成學業(yè)的提議，國外有很多教育培訓機構也開始針對這個問題推出多種形式的輔導產(chǎn)品。但很可惜，一方面是學生的響應寥寥；另一方面，學生家長不了解孩子的真實情況，沒有給予理解、督促和支持。更讓人擔心的是，時至今日，國內(nèi)的教育界還在自我陶醉中，還在盲目自信我國的中學教育如何高深，我們的學生絕不輸給任何國家的學生等。所以，這一現(xiàn)象正變得越來越嚴重。

那么，該如何改善呢？

從留學生的角度來說，就讀海外的大學，一定要在出國之前做好全面的準備。不僅僅是生活、心理等方面，同樣要對所選學校和專業(yè)有深入地認識，并與自身情況做到最大程度的匹配。這些準備是循序漸進的。如果到了高中最后時段才開始，所獲得的資訊得不到充分地分析與消化，結果也許會導致留學生涯開始后才發(fā)現(xiàn)與自己的期盼相距甚遠，以致喪失學習興趣，消極對待學業(yè)，最后成為“海退”。

對于家長來說，關鍵是要擺正心態(tài)，在送孩子出國之前應深思熟慮，根據(jù)自己的家庭情況、孩子的實際情況來確定留學國家及目標學校，好高騖遠、拔苗助長都是非常不可取的。

上升到社會層面，需要做的工作就更多了。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規(guī)范國內(nèi)的留學中介市場，扭轉目前國內(nèi)留學市場良莠不齊、部分留學機構唯利是圖，把學生送出國就視為成功的不良局面。而作為學生和家長，更要睜大眼睛，遠離這些騙錢的機構！

高分低能，學術表現(xiàn)堪憂

一年前，重慶的小潘以高分成功申請了美國一級國家大學普渡大學，并進入普渡大學最為著名的工學院。在國內(nèi)讀高中時，小潘的數(shù)理化成績均名列前茅，當時的托福成績也屬高分，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個大家眼中的高分生卻在美國留學一年后被學校勸退。

小潘說，對他而言，這一年的經(jīng)歷簡直就是災難。第一是做不出課程論文。第一堂課教授就公布了課程論文的要求，以及在期末成績中占30%的比重?！暗珒H此而已，具體怎么做教授只字未提。美國學生從初中開始，就會接觸論文寫作，但我們在國內(nèi)沒受過相關訓練，所以連論文方向如何定都不知道。”看著圖書館里的那些資料，小潘只有一種感覺，“簡直無從下手?！?/p>

第二是無法融入學習小組。第一節(jié)課除了公布課程論文要求，教授還告之要做一份五人一組的小組作業(yè)，占整個考評成績的25%，同樣沒有說明具體如何操作。小潘想當然地認為會像在國內(nèi)學習時那般，以學號或者由老師指定組合，所以根本沒有去尋找小組成員。直到半學期后教授要求提交小組成員名單時，小潘才意識到自己落單了。無奈之下他只能求助教授指派，這導致小潘和組員之間發(fā)生了交流障礙——組員們認為被教授指派的人都是一些不好相處的怪人，開小組會議時通常最后一個通知小潘，有時甚至直接將他忽略，一個學期下來，其他組員的名字他都記不清楚。

最讓小潘煎熬的是課程的期末演講。小潘所在的專業(yè)一學期至少要修滿三門課程才能按時畢業(yè)，然而這些課程的期末演講成了他的夢魘。由于性格內(nèi)向，小潘在國內(nèi)從未參加過演講，所以當著一百多人面用英語陳述自己的學術報告時，做完自我介紹，小潘忽然卡了殼?！霸揪臏蕚涞难葜v，講得亂七八糟，規(guī)定的15分鐘，我可能只說了6分鐘左右?！?/p>

一系列的挫折讓小潘預見到自己的掛科數(shù)恐怕已經(jīng)超過規(guī)定，果然，期末他收到了學校的退學郵件，“學校給出的理由是我的學習情況與入學成績不符，暫停我在普渡大學的學習。他們建議我在客觀評估自己的學習能力之后，轉入社區(qū)學校進行一年的培訓，之后再重新參加入學考試?！?/p>

小潘就這樣結束了他的美國本科學習。在總結失敗教訓時，小潘覺得根本原因是自己完全適應不了沒有老師引導的自主學習方式?！耙恍┤毡竞晚n國留學生同樣沒有過語言關，他們卻總是知道怎么在圖書館里找到自己需要的資料，寫教授喜歡的論文，而我就是不行！”

東方不亮，西方也亮不了

高曉婷教授在美國匹茲堡州立大學從教15年。這15年里，中國留學生給她最大的感受是，以前出國留學的大多是精英分子，但現(xiàn)在，在美國留學的學生兩極分化嚴重，“很多是在國內(nèi)成績不理想的學生，或者留學單純是為了逃避國內(nèi)殘酷的高考，以為來美國就不用像在國內(nèi)那樣受罪，可以輕輕松松混個大學文憑。”

小周就是高曉婷教授碰到過的一個典型例子。小周在國內(nèi)時成績一般，屬于無望考進國內(nèi)名校的那種，他的父母便四處努力，將他送進了德州的一所私立學校，一年之后順利轉入高教授所在的院系。因為這樣的經(jīng)歷，小周自然而然將留學與脫離苦海直接劃上了等號，所以學習很不上心，作業(yè)不做，上課也不聽講。第一學年結束，平均成績點數(shù)(GPA)只有0.6。美國大學對GPA的最低要求是本科生2.0，如果學生沒有達到規(guī)定的績點，學校會先給出一次警告，若下一個學期仍不能達到規(guī)定績點，則會被開除。

出于對他負責，高教授找小周談話，問他成績?yōu)槭裁瓷喜蝗?，為什么不想學習？小周的回答是記不住、聽不懂。于是高教授提議陪他做作業(yè)，只陪了一次，高教授就發(fā)現(xiàn)小周其實非常聰明，吸收能力也很強，什么問題說一遍就懂了。“因為第二天的歷史考試，他從上一次的三十多分一下子就變成了八十多分?！?/p>

考試之后高教授大大地表揚了小周，并提議以后隨時可以找她過知識點，這樣可以學得更牢固。但小周直接搖頭拒絕了：“不要！這樣太累！考前我會好好突擊的！”于是小周繼續(xù)上課不聽講，繼續(xù)被老師投訴，終于學校給出了開除通知……

小周最終沒能在美國完成大學學業(yè)，拿到他自以為唾手可得的文憑。因為他成績實在太差，在被匹茲堡州立大學退學后，他數(shù)次轉學失敗，最終無奈回國。

“這樣的留學生最近幾年明顯變多”，作為在國內(nèi)讀完碩士研究生才出國留學、工作的留學生前輩，每每談起類似小周這樣的后來者，高教授直感嘆：“海外留學不是退路，我不認為在國外的大學就一定會比在國內(nèi)過得更順利，也不相信連在國內(nèi)的大學都讀不到畢業(yè)，去國外的大學就會好到哪里去。”

誠信不只是嘴上說說

作為留學服務機構工作人員和留學生家長，李民郡有一籮筐關于誠信的故事。

“留日學生被開除”是李民郡最早接觸的一個案例。那時他初入行，在一家小型的留學中介工作，一天，一對夫妻找上門來，對經(jīng)理大打出手。拉扯勸阻之后，李民郡才弄明白原委：一年前這對夫妻的孩子要留學日本，找到公司幫忙填寫申請資料，經(jīng)理在代辦時將留學擔保資產(chǎn)的額度進行了十倍放大，結果孩子入學后學校進行身份資料核查，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造假行為，然后學校毫不客氣地將孩子直接開除?！叭毡臼且粋€很講究誠信的國家，在日本，有一條罪名叫‘偽造文書罪’，憑這一個罪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你逮捕或遣送回國。”事后，有經(jīng)驗的同事私下告訴李民郡，李民郡驚出一身冷汗，也深感公司做事不地道，不久就跳槽離開。

在留學服務行業(yè)摸爬滾打多年后，李民郡見多了不良中介的各種不端行為。為了多做成一些生意，很多中介一手包辦國外學校要求的申請表格，尤其是里面的作文，更是找槍手寫得洋洋灑灑，完全扭曲了學校希望憑借作文的內(nèi)容了解學生的原意。至于代寫推薦信，更是家常便飯?！吧踔翗藴士荚嚨姆謹?shù)和電話的面試都有很多作假的例子，所以‘申請不誠實’是國內(nèi)留學生留學存在的第二大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學術表現(xiàn)不佳。”

作為行業(yè)從業(yè)人員，李民郡對各種有失誠信的事例見過太多，而作為留學生家長，“學術造假”則是他經(jīng)常從女兒那里聽到的話語。

在國外教育體系中，學校對學術誠信極其看重，涉及的范圍也很廣，包括抄襲、考試作弊或協(xié)同作弊、代考、代課、成績造假、試圖修改成績、保留往屆考卷、偽造導師簽名等等，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輕則被處分，重則會坐牢。李民郡的女兒所在的美國愛荷華大學教育學院，就曾開除過數(shù)名中國留學生?！捌渲杏袀€孩子和我女兒一個專業(yè)，就因為在兩堂網(wǎng)課上找人代課、代考，學校直接開出了終止教育關系的函件?！?/p>

如果說代考、代課、成績造假是不誠信，普通中國留學生還好理解，關于抄襲的界定則讓很多中國留學生誠惶誠恐。國外從小就培養(yǎng)孩子知識產(chǎn)權的概念，對抄襲定義細微到極致。比如在美國，學校規(guī)定，當你寫作的時候，絕對不能復制他人的字、句或段落為自己所用而不注明出處，即使是借用網(wǎng)站的資料也要標注引用并注明出處。李民郡的女兒就曾因“不當引用”受到了教授的警告懲處?！暗谝粚W期在完成英語期末考試報告時，女兒抄襲了部分網(wǎng)站上的資料，還引用了一些網(wǎng)上的點子，同班的幾個中國同學也參考了同樣的幾個網(wǎng)站，結果被教授發(fā)現(xiàn)了，學校馬上召開了審議會，好在最終認定是中西方教育方式不同導致的‘不當引用’，才只被處以警告?！?/p>

“引用網(wǎng)絡資料，用自己的語言重新加工，這種現(xiàn)象在中國很普遍，也不會有人質疑，但在美國，這就是抄襲。”這件事后，李民郡對中西方教育理念的差別有了更深刻地了解，對國外要求的學術誠信體會更徹底，再為國內(nèi)學生提供留學服務時，他都會以過來人的身份一再加以告誡。

行為不當，不良習慣背后還有其他

厚仁教育機構發(fā)布的《2016留美學生現(xiàn)狀白皮書——勸退學生群體狀況分析》中，數(shù)據(jù)顯示，行為不當是繼學術表現(xiàn)不佳、學術誠信缺失之后，中國留學生被勸退的第三大原因。作為資深留學顧問，李林瑞女士對此深有體會?！艾F(xiàn)在國內(nèi)很多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從小被家里嬌慣，沒有形成良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去國外以后和其他同學住到一起就會被抱怨。以這個原因被退學的學生在逐年增加，他們并不是真的成績不好，只是個人生活行為和習慣不好?！?/p>

在行為不當系列中，出勤率低是首當其沖的一條。一部分學生出國后，由于自控力差，沉迷娛樂，經(jīng)常逃課，對出勤的規(guī)定不以為然，以為可以像國內(nèi)那樣安然無恙，結果導致被學校警告甚至開除。這類現(xiàn)象在語言學校學生和本科生中尤為突出。

除了出勤率，文化差異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項，比如吸煙、飲酒。在國內(nèi)，一般家長對于孩子飲酒、尤其是啤酒很包容。但在國外，很多國家對于未成年人的保護非常嚴格，未成年人買酒、飲酒可以是犯罪案件，而且對未成年的年齡規(guī)定不一。比如美國，孩子到了21歲才可以買酒，通常酒吧、小店對于買酒的人都要檢查身份證，“如果在沒有檢查身份證明的情形下買到了酒，又被人舉報，輕則觸犯了校規(guī)被處罰，重則入獄。”

李女士就接待過一位因生日派對喝酒曬照片被退學的客戶。一名19歲的中國留學生在美國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并用手機拍下和朋友一起喝酒玩樂的照片，傳到社交媒體上。此事被學校發(fā)現(xiàn)后，直接要求學生退學?！傲魧W期間，你可能會在派對中看到未成年人喝酒，但一旦被發(fā)現(xiàn)，所有參加派對的人都會有麻煩，這樣的文化差異，國內(nèi)的父母一定要特別小心?！?/p>

說到文化差異，李女士感觸特別深：“有些差異，其實是國人缺乏法律意識。比如這個曬派對照片的孩子，除喝酒之外還有一項違了法——侵犯肖像權。在國外，青少年的肖像權是受法律絕對保護的，任意在公眾場合、公眾媒體上發(fā)布未經(jīng)授權的青少年照片都是違法行為?！?/p>

李女士說，這樣漠視法律的事件有很多。2015年，一名留美學生因為不想上體育課，說了一句非常情緒化的話：“我不要上體育課，我要殺了所有人?！苯Y果老師立即報警，警察將這名學生首先送到醫(yī)院進行精神檢查，確認沒有問題后，又將其及學校相關負責人帶走了解情況。這雖然是心情不好時的一句玩笑話，最后卻導致這名學生被學校要求退學，并被遣送回國。

“懂得尊重是留學海外要學的第一課，海外學校對學生平時的表現(xiàn)十分看重，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早地從多方面做準備，比如培養(yǎng)良好的行為習慣，培養(yǎng)應有的法制意識，如此，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這也是育人的根本?！边@是從業(yè)多年后，資深留學顧問李女士給國內(nèi)家長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