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文/吳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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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遠民宅

ZHENYUANMINZHAI

圖文/吳正光

鎮(zhèn)遠古城擁有三頂桂冠：全國風景名勝區(qū)、全國歷史文化名城、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后者有三處：青龍洞、明城墻、和平村舊址。

鎮(zhèn)遠之所以能登上全國歷史文化名城的殿堂，與別具一格的民宅鄉(xiāng)土建筑關(guān)系極大。關(guān)于住房選址，貴州民諺有言：“魚住灘，人住彎。”

在山形水勢彎曲處安家落戶，猶如坐在一把安裝有扶手的靠背椅。這把“椅子”一般不會安放在地勢平坦的河邊，因為山洪暴發(fā)、洪水泛濫時，容易被洪水淹沒甚至于沖走。

“椅子”放在哪里安全？當然是離河不太遠、地勢比較高的山麓。更何況，古城鎮(zhèn)遠是先有“衛(wèi)城”后有“府城”，居民大多住在“府城”里。

衛(wèi)城，即“鎮(zhèn)遠衛(wèi)”所在地，是駐扎重兵的地方，修建的多半是軍營。做買賣，也只能在城墻外的墻腳下進行。而府城則是由于人口不斷增多形成的。外來人口多為商戶，他們在府城沿河修建商鋪，形成一條很長很長的大街。向河邊發(fā)展已無可能，只有向山麓發(fā)展才有出路。于是，一條條與沿河大街垂直的小巷便逐步形成了。有錢人把鋪子建在大街上，把住房修建在小巷里，將大街與小巷連接形成一個相互依存的整體。這個整體，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石屏山麓，被人稱為“石屏山古建筑群”，這是最能體現(xiàn)鎮(zhèn)遠風貌的古代民居群落。

經(jīng)人測量，東西走向的府城沿河主街，綿延兩公里許。臨河一面位于街南，石臺高筑，臺上多為吊腳樓民居。街北民宅依山而建，層層疊起，次第升高，直達山半。抬頭望去，那青磚壘砌的馬頭形封火墻，白灰鑲邊，彩墨描繪，黑白相間，富有韻律。用青色石板鋪設的幽深小巷，路面光可鑒人，忠實記載苗鄉(xiāng)古城的似水流年。

1986年冬，我國一批著名的古建筑專家單士元、杜仙洲、祁英濤等，應貴州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和貴州省文化廳的邀請，到鎮(zhèn)遠考察，我們有幸參與了接待活動。30年過去了，接待場景歷歷在目。當年專家們看到的鎮(zhèn)遠是個什么景象？用中國文物研究所高級工程師、著名古建筑理論家杜仙洲的話說：“鎮(zhèn)遠街道建筑，后面靠山，前面臨河，是個山水城市。府城臨河一面，石臺高筑，臺上修吊腳樓，蓋民宅，設店鋪。街北民居，依山而建，從下到上，重重疊疊，錯落有致，很有韻律。街道組織得很巧妙：大街是商業(yè)區(qū)，很繁華；小巷是住宅區(qū)，很幽靜，住在這里，晚上還聽到雞叫。”

朱啟鈐、梁思成等組建的“營造學社”早期成員、中國建筑學會建筑歷史與理論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委員、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單士元研究員興奮地說：“來到鎮(zhèn)遠，首先一個印象是古城風貌沒有遭到破壞，既沒有高樓，也沒有幾十米的煙囪，這是良好的印象。到青龍洞，等于到了仙山樓閣，完全是神仙境界。往下看，舊民居，舊街道，保存得比較完整。再看一下河流，河水清澈見底，就像一幅《宋元明畫山居圖》，這是其他省市所少見的?！?/p>

明代鎮(zhèn)遠衛(wèi)城圖（原載明郭子章《黔記》）

明代鎮(zhèn)遠府城圖（原載明郭子章《黔記》）

中國建筑大師、北京市建筑設計院總建筑師、中國國家博物館設計主持人張開濟總結(jié)道：“整個鎮(zhèn)遠古城，有山有水，是個很美的城市。建筑因地制宜，尺度、風格都很得體，不但夠資格作為歷史文化名城，而且在歷史文化名城里邊，可以說是名列前茅?！?/p>

當年邀請專家前來鎮(zhèn)遠考察，一個重要目的是希望鎮(zhèn)遠能夠成為全國歷史文化名城。我們在申報過程中得知哪些專家是“評委”。因此，邀請部分“評委”前來貴州考察，指導申報工作。經(jīng)過“評委”們的實地考察，鎮(zhèn)遠順利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歷史文化名城。

鎮(zhèn)遠至今尚存許多當?shù)厝朔Q之為“印子屋”的三合院、四合院。有人將“印子屋”寫成“窨子屋”，可能不對?！榜孔游荨笔堑叵率遥坝∽游荨睕]有地下室。為什么貴州人把三合院、四合院等合院式建筑稱為“印子屋”？因為這類建筑的平面圖酷似一顆印章。與貴州毗連的云南，將這類建筑叫做“一顆印”，意思與貴州差不多。

這類“印子屋”建筑，或者一進院，或者兩進院，或者多進院，周邊壘砌封火墻，形成封閉式建筑。封火墻，有人寫成風火墻，肯定不妥，且不吉利。本是用來“封”住火災的山墻，怎么能變成“風風火火”的山墻？

在鎮(zhèn)遠，同為“印子屋”，布局并不完全相同。修建在平坦地段的“印子屋”，如譚鈞培故居、周達文故居，中軸對稱，布局規(guī)整，與皖南民居別無二致。

譚鈞培故居習稱“譚公館”，位于地勢平坦的大菜園村東。譚均培（1828～1894），清咸豐九年（1859年）中舉人，同治元年（1862年）中進士，歷任山東按察使、江蘇布政使、湖北巡撫、云貴總督兼云南巡撫。其故居建于光緒八年（1882年）。有迎客廳、前兩廂、正房、后兩廂、后房等，占地面積1250平方米。大門開在東南角，門額楷書“中丞第”。至今保存完好，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周達文故居，位于“衛(wèi)城”和平街西段南側(cè)。1920年，周達文跟隨從事外交工作的父親遷居北平，次年考取俄文?？茖W校。1923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同年秋，經(jīng)李大釗、范鴻劼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4年冬被派往蘇聯(lián)學習。1925年“五卅慘案”發(fā)生后奉召回國。同年冬又被派往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在蘇聯(lián)學習期間，曾為到中山大學講演的斯大林作翻譯。1927年調(diào)列寧學院，任中國部負責人。1932年調(diào)遠東地區(qū)，任《工人之路》總編，并參與邊疆區(qū)黨委領(lǐng)導工作。后在1937年的肅反運動中被蘇聯(lián)內(nèi)務人民委員會逮捕，不久逝世于監(jiān)獄中。其故居當?shù)厝朔Q“周公館”，為兩進院封閉式“印子屋”。分為前后兩院，木雕十分講究，尤以“萬字格”欄桿、“壽字紋”欄桿和隔扇門窗格外醒目?？谷諔?zhàn)爭初期，中共貴州省工委在鎮(zhèn)遠建立具有中心縣委性質(zhì)的鎮(zhèn)遠支部，租住“周公館”前院西廂房，領(lǐng)導抗日救亡活動，“周公館”因此成為中共鎮(zhèn)遠支部活動地點。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后，對其進行全面維修，并在其內(nèi)舉辦相關(guān)展覽。

府城石屏山麓依山就勢修建的“印子屋”，因受地形限制，難以整齊劃一，布局較為靈活。有一正兩廂的，有一正一廂的；有向縱深方向發(fā)展的“多進院”建筑，有向橫寬方向發(fā)展的“多路院”建筑?！坝∽游荨钡拇箝T，為了通往南北走向的巷道，有的朝東南開，有的向西南開。較為典型的“印子屋”有傅氏民宅、陸氏民宅、聶氏民宅、上官民宅、楊氏民宅，等等。

傅氏民宅位于興隆街仁壽巷，建于清道光年間（1821～1850）。依山就勢修建，為兩進封閉式院落。有大門、前東廂、正房、后兩廂、上房等。陸氏民宅位于順城街中段北側(cè)，建于清光緒年間（1875～1908），坐北向南，兩進封閉式院落。有門樓、前兩廂，正房、后兩廂等。聶氏民宅位于新中街，建于清末，坐北向南，兩進院落。有門樓、前兩廂、正房、后兩廂等，門楣上書“居之安”三大字。上官民宅位于興隆街仁壽巷，建于清末，坐北向南，為兩進封閉式院落。楊氏民宅位于復興巷，建于清末，坐北向南，三進封閉式院落。由大門、前房、正房、后房等組成。

苗鄉(xiāng)古城的所有“印子屋”，都建有“石庫門”。石庫門原稱“石箍門”，即用石頭“箍”住的門。鎮(zhèn)遠“印子屋”的石庫門，多由臺階、門洞、門頭三部分組成。臺階多為單數(shù)。在傳統(tǒng)觀念中，單數(shù)為“陽數(shù)”。住宅為“陽宅”，故崇尚“陽數(shù)”。門洞由門砧、門坎、門框、門楣、雀替等石構(gòu)件組成，其上浮雕麒麟獅子、三級連升、福在眼前、太極八卦、一本萬利、二龍搶寶、龍鳳呈祥等圖案。門頭，木結(jié)構(gòu)，垂瓜雕花，稱“垂花門”。雕刻南瓜，寓意多子；雕刻蓮花，寓意清廉。有的人家，于門額上書寫“郡望”?！翱ね比∽詰糁髯嫦仁芊庵氐牡孛?，或顯赫祖先住過的地名。有些姓氏，有多個“郡望”；而很多“郡望”則為多個姓氏所共用。“郡望”相同，證明數(shù)百年前，或數(shù)千年前，那幾家的祖先同住一地，或同出一宗，存在地緣、血緣關(guān)系?？疾戽?zhèn)遠民居，可獲知移民信息。

“印子屋”的門窗雕刻，極為講究。除常見的萬字格、回文格、纏枝花、拐子龍外，還有“耕讀漁樵”、“福祿壽禧”、“五福捧壽”、“喜上眉梢”、“連年有余”、“積善人家”、“為善最樂”、“歲寒三友”、“十年寒窗”、“清白家聲”等吉祥圖案。

門窗雕刻最為精湛且保存最為完整的是傅氏民宅。傅氏神龕上醒目寫著“江西福主”，表明祖籍江西。據(jù)第七代傳人說，已在鎮(zhèn)遠定居了八代。大約200多年前的清嘉慶初年，先祖從江西來到鎮(zhèn)遠，在碼頭上當搬運工，當?shù)厝朔Q“扛碼頭”。到第二代，有了較大發(fā)展，修建住房，并開設“裕盛老行”，經(jīng)營木材。后又開辦貨棧，將木材、桐油、茶葉、藥材等山貨水運至湖南洪江，又從洪江將棉布、棉紗、陶瓷、鐵器等“南貨”運抵鎮(zhèn)遠。據(jù)稱，道光年間（1821～1850），生意興隆，為鼎盛時期，在洪江設有分號。同治年間（1862～1874），借用蘇元春的頂子做擺設，不慎失火，不得不將貨棧屋基賠償給蘇元春修建公館“光裕堂”。從此以后，傅家敗落了。民國年間，生活無著，靠祖母做針線、賣葵花為生。1949年后，劃階級成份，被定為城市貧民。因此，祖屋得以自居到今。

石屏山上的鎮(zhèn)遠府城墻（攝于1980年）

鎮(zhèn)遠農(nóng)村，也有一度輝煌的民宅，江古肖氏民宅是其一。該民宅坐落在山背村，8座封閉式院落，民房42棟，全為穿斗式木結(jié)構(gòu)單檐懸山青瓦頂。正房多為三至五開間，配以兩廂。肖氏先輩明初遷徙到鎮(zhèn)遠，在江古定居，先后涌現(xiàn)出8位名人：肖詩頤、肖廣生2位巡撫，肖書妃、肖廣職2位貢生，肖書瑛、肖書誠、肖書容、肖書琳4位監(jiān)生。如今還保留有“中舉”后用于懸掛旗幟的“夾桿石”。肖家興盛于“康乾盛世”，毀于“咸同”戰(zhàn)火。多數(shù)房屋為清光緒間（1875～1908）重建。時光荏苒，有的已破舊不堪，但仍能透出昔日的輝煌。

無論城鄉(xiāng)，凡是漢族民宅，都十分注重神龕。神龕必須安裝在正房的“明間”，老百姓叫“堂屋”。堂屋位于住房的中軸線上。因此，住房一般為三開間，或者五開間，個別七開間。如果四開間、六開間，其中邊上的一間必須矮一點，術(shù)語稱“迭落”，民間稱“落鰲”，以便保證堂屋居中，好安裝神龕。

神龕十分講究，有的精雕細刻，富麗堂皇。正中楷書“天地君親師”或“天地國親師”，兩邊書寫“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常明萬歲燈。”“焚香不求金玉滿；炳燭但愿子孫賢?！薄耙荒畈煌斓氐?；四時常報祖宗恩?！敝悓β?lián)。神龕下部，書寫“堆金積玉”、“金玉滿堂”等文字。

據(jù)經(jīng)常給他人書寫神龕文字的先生說，要盡量少為本村寨的住戶寫，因為書寫者每次來到這樣的人家，人家的祖先，包括健在的和故去的，都得趕忙起身為其讓座。為不輕易驚動人家的祖先，最好給遠處的、不常往來的人家寫神龕?！拔幕蟾锩敝?，神龕大多被拆除，張貼毛主席畫像，或毛主席語錄?！拔母铩焙?，有的人家重裝神龕，但不一定請人書寫，因為縣城里、鄉(xiāng)場上都有賣的，買回來安裝很方便。有人發(fā)現(xiàn)，神龕買賣，生意興隆，一些做房屋裝修的個體戶，轉(zhuǎn)而經(jīng)營神龕，成了制作神龕的“專業(yè)戶”。在鎮(zhèn)遠，很快形成了“神龕一條街”。但是，用戶上街買神龕，避諱說“買”，必須說“請”，否則被認為對祖宗不恭敬。

責任編輯肖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