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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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不讓爺爺再丟一次

□楊杰

對爺爺筱冢來說，孫子肯尼斯送來的襪子，勝過圣誕節(jié)掛在床頭的所有華麗禮物，雖然他可能很快就忘了這一切。

乍一看，這是一雙極其普通的襪子：棉質、條紋、紫色和白色相間。唯一的秘密藏在腳底下——一個拇指蓋大小的傳感器。

凌晨3點一刻，爺爺筱冢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就在他穿著襪子的左腳接觸地板的一剎那，肯尼斯的手機響了，那是他畢生難忘的瞬間。

當你愛的人認不出你

另一個讓肯尼斯記憶終生的時刻是在他4歲的時候?？夏崴古c陪伴他長大的爺爺在公園里散步，突然間，爺爺不見了。在那個記憶深處最恐懼的一天里，肯尼斯第一次知道，爺爺?shù)昧税柎暮Ｄ?，這種疾病的另一個名字是老年癡呆癥。

在此之前，這個三世同堂的家庭過著幸福而瑣碎的生活。爺爺帶肯尼斯去游樂場，陪他做作業(yè)，在陽光下自然又開懷地大笑。直到有一天，愛逗肯尼斯笑的爺爺目光呆滯，穿著睡衣，跟隨警察出現(xiàn)在家門口。“那是2005年8月某個很冷的凌晨。”看到驚恐的一家人，爺爺嘴里不停呢喃：“對不起，我錯了……”原來，在大家都熟睡之后，爺爺已經離家游蕩了兩公里。

原本美滿的生活被命運打了個結。爺爺開始無法自己吃飯，無法自己上廁所，開始記不清楚今天是幾號、身邊的人是誰，還常常一個人傻傻地坐在窗邊。當爺爺外出閑逛時，所有的家人都會變得無比緊張。每天晚上，肯尼斯的姑媽每隔30分鐘就會起床看一下父親是否又“出走”了，一家人幾乎跟著爺爺一起丟失了睡眠。

這種病人與家屬的痛苦折磨著4000多萬個家庭。2011年的數(shù)據(jù)顯示，全球每7秒就會新增一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我們越來越多地在朋友圈看到心急火燎的尋人啟事。

起初，那些得了病的母親可能突然忘記怎么去燒自己最拿手的菜。思維敏捷的父親經常在買完東西后忘了付錢。后來，沒人能夠體會他們因記不起詞語而無法表達自己的挫折感，或走在路上突然認不出身在何處的恐懼，記憶的橡皮擦在頭腦中越抹越多，最終他們不得不腦袋空空地離開這世界。

即使他們曾經叱咤風云。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鐵娘子》用大量鏡頭，描繪撒切爾夫人晚年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孤寂時光。事實上，因為患病，鐵娘子逐漸退出大眾視線，而人們也的確在遺忘她。據(jù)說，在她77歲生日那天，只收到了4張祝福卡片。2009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華人科學家高錕也是阿爾茨海默病的俘虜。這位站在科技巔峰的巨人，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畢生研究，忘記了自己是“光纖之父”。

“今天，我又一次向媽媽介紹了自己?！边@是網(wǎng)上流傳的英國“6個單詞”小說比賽的獲獎作品之一，說的是一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家庭的故事。

在中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家屬組成了一個貼吧，一個女兒絕望地留下一段話：

你陪著最親的親人走在一條黑暗、遍布荊棘的人生下坡路，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看不到終點，也無法回頭，你付出的努力越多，那么你精神和肉體就會收獲更多的傷害，而你最親愛的人無法回復你的愛，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媽媽最后還知道疼嗎，這是一條沒有希望的路……

憑借一雙襪子，親人能隨時知道爺爺?shù)膭酉?/h2>

現(xiàn)在，每到陽光燦爛的日子，肯尼斯就會拉著爺爺?shù)氖郑皆鹤永锷⑸⒉?，哼哼小曲。曲子永遠都是那一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是爺爺?shù)淖類?，他總是會跟著哼出幾個音。每當入夜，陪伴爺爺?shù)木蛽Q成肯尼斯發(fā)明的“襪子”。

一年以前，在一次次丟失與找回之后，肯尼斯決定一定要為爺爺做些什么。他希望還給爺爺體面而有尊嚴的生活，也希望家人不再因為過度的緊張而神經衰弱。

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夜晚，爺爺起身雙腳落地的瞬間讓他靈光一現(xiàn)，為什么不在爺爺襪子上安裝一個傳感器呢？傳感器能檢測到由于爺爺體重造成的上升壓力，將警報信號發(fā)送到看護人的手機上。這樣，憑借一雙襪子，親人就能隨時知道爺爺?shù)膭酉蛄恕?/p>

肯尼斯當時要解決3個問題：首先要打造一個傳感器，其次要設計一個電路，最后還要編寫一個手機App。

困難比預想的要多。光是找到一個可穿戴的傳感器就不是什么容易事。理想中的材料要足夠輕薄靈活，穿著舒服?？夏崴乖囘^橡膠，但卻沒法服帖地粘在腳底。經過無數(shù)實驗，他最終用感知壓力的電子墨水打印了一個薄膜式傳感器，一旦產生壓力，墨水粒子之間連接性增加，通過測算電阻，感知壓力。

接下來，在肯尼斯的設想里，感知到的“壓力”將通過無線信號傳輸?shù)皆O備中以提醒看護人。但無線信號非常耗電，病人得隨身攜帶一塊大號電池保證系統(tǒng)的運轉。絞盡腦汁后，肯尼斯忽然想起低功耗的藍牙技術，這個省電的“家伙”只需一顆紐扣電池，就能避免“襪子”半夜沒電的尷尬。

最后一步是設計一款App，充當接收信息的遠程“報警器”。編程對于肯尼斯來說是個新鮮的領域。并不善于java和xcode的他終日奔波于電腦桌與圖書館之間，看極客視頻，翻厚厚的指導書籍，終于編寫出了理想中的智能手機程序。

最終，一款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制作的“襪子”誕生了。

家人溫情的陪伴取代了焦慮的尋找

在此后長達一年的實驗里，全家阻止了爺爺?shù)?00次“出走”，成功率為100％?？夏崴挂矐{借那雙特殊的襪子獲得“美國行動科學家獎”。當他戴著黑框眼鏡，穿著格子襯衫和明顯大一號的西裝站在臺上的時候，這個有著書生氣的華裔少年才15歲。

他喜歡戶外運動，喜歡遠足，喜歡潛水，但更大的興趣卻在如何解決問題上。6歲的時候，小肯尼斯的家人在浴室滑倒，傷得很重。他就想在浴室的地磚里嵌入傳感器，當有人摔倒時，能馬上發(fā)現(xiàn)。不過那時，他還沒從幼兒園畢業(yè)，有“心”而無“力”。

9年后，傳感器的想法在襪子中實現(xiàn)了?！叭绻铱梢杂眠@個小東西保護我的爺爺，那它一定也可以保護更多的老人。”肯尼斯開始在美國加州的3個護理院推廣設備。

他還專門為那些晚上睡覺不穿襪子的人設計了一款功能類似的紐扣，可以根據(jù)感應到的落差值和運動狀態(tài)，確定患者是否要“奪門而去”。

在關于這個天才少年的新聞評論欄里，患者家屬、療養(yǎng)院和商家紛紛留言，尋求合作和詢問在哪兒可以買到這雙襪子。

畢竟，阿爾茨海默病帶來的無力感曾經深深籠罩著這些人。腦部退化是不可逆的過程，它是一種緩慢的、漸進式認知功能衰退，并最終導致生理機能喪失。阿爾茨海默病協(xié)會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哈里·約翰斯表示：“它是一種毀滅性的疾病，它會逐漸讓患者喪失獨立性，直至最后失去生命?！?/p>

即便是最樂觀的科學家在談到有關這種病的研究進展時都會顯得小心翼翼，極為保守。一直以來，阿爾茨海默病扮演的都是“希望殺手”的角色，每個挑戰(zhàn)者都遭遇了失敗。

2002年一個頗有前景的疫苗橫空出世，成為該領域前所未有的突破，但緊隨其后的臨床試驗卻讓人大失所望，科學家發(fā)現(xiàn)，這種疫苗會引起腦部和脊椎感染。盡管后續(xù)研究又進行了幾年，最終疫苗還是宣告失敗。2009年8月，一種備受期待的治療藥物問世，但后來證實不僅沒有療效，還會加重病人認知能力的退化。

“可怕的是，阿爾茨海默病無國界。任何人都有可能患上它，所以每個人都應該行動起來抵抗這種疾病?！惫铩ぜs翰斯說。

肯尼斯在為此進行一個少年的嘗試，雖然并不能從根源上治愈此癥，但卻嘗試“讓生命更美好，讓人們可以生活得健康幸?！保夏崴拐f，“這就是我的夢想?！?/p>

在無數(shù)次黑板前演算、鍵盤上打字、電路板上焊接之后，肯尼斯讓家人對爺爺溫情的陪伴取代了焦慮的尋找。

“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成功地捕捉我爺爺半夜下床的時刻?！碑斈请p裝有感應器的襪子觸地的瞬間，肯尼斯好像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擊中了，那絕不僅僅是隨之響起的手機報警音。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