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林

(安慶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安徽 安慶 246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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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東樹“一佛、二祖、五宗”論

郭青林

(安慶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安徽 安慶 246011)

方東樹的“一佛、二祖、五宗”之說，概括了七言古詩自杜甫至陸游之間的流變過程，是對前人七古詩歌史認識的深刻總結(jié)，雖然只涉七古一體，但由此揭示了桐城派詩歌史論的特點，即以“詩文一理”觀念為基礎(chǔ)，以古文理論為視角來詮釋傳統(tǒng)詩歌史，由此形成了具有桐城文派特色的傳統(tǒng)詩歌發(fā)展史，同時借助對詩歌史具體而微的詮釋，揭示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正確途徑。這一提法貌似推崇宋詩，實則熔鑄唐宋，是對清代唐宋詩之爭的有力回應(yīng)。

桐城派；方東樹；詩歌史論；《昭昧詹言》

作為著名的“姚門四杰”之一，方東樹少觸老釋，晚研性道兼及佛理，對佛學(xué)較為熟悉。其詩學(xué)著作《昭昧詹言》中亦時見佛學(xué)用語，如“杜公乃佛祖，高、岑似應(yīng)化文殊輩，韓、蘇是達摩”*[清]方東樹：《昭昧詹言》，汪紹楹校點，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第240頁。等，值得注意的是，在該書《通論七古》中，他稱杜甫“佛”、稱韓愈、蘇軾為“二祖”，而把歐陽修、黃庭堅等人視為“五宗”，由此來描述七古詩歌史上詩家創(chuàng)作上的傳承關(guān)系，他指出：“杜公如佛，韓、蘇是祖，歐黃諸家五宗也。此一燈相傳?！?[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7頁。“一燈相傳”源于佛典，是說佛法播傳之事，此處是言詩之承傳，然觀《昭昧詹言》七古部分論列，“五宗”中方東樹實只評“四宗”，即歐陽修、王安石、黃庭堅和陸游，還有一詩家方東樹尚未提及。這里所提及的“一佛、二祖、五宗”之說，概括了七言古詩的流變過程，是對前人七古詩歌史認識的深刻總結(jié)，是其“詩文一理”的詩學(xué)觀念、詩歌史觀在詩學(xué)批評上的具體實踐，這一提法豐富了傳統(tǒng)詩歌史理論，具有重要的詩學(xué)意義。

一

詩學(xué)史上，杜甫七古向來被視為“正宗”，其創(chuàng)作成就也被視為登峰造極，這在明清詩家的詩論中時常見到，如清施樸華在《峴傭說詩》中云：“少陵七古，學(xué)問才力性情，俱臻絕頂，為自有七古來之極盛。七古以少陵為正宗。”*[清]參見王夫之等：《清詩話》，郭紹虞、富壽蓀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985頁。對杜甫詩歌創(chuàng)作上“集大成”的特點，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早就指出，只是前人推崇杜甫或承舊說，加以發(fā)揮之，或雖舉詩摘句以證卻無具評，如王世貞、許學(xué)夷等。與此不同，方東樹對杜詩成就的界定，是建立在對其作品的整體細析基礎(chǔ)之上，故多切實之論。他認為七言古詩強調(diào)才氣和文法之運用，這在杜甫詩中都得到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從而使得其詩能以近乎完美的品質(zhì)，垂范后人。方東樹稱其為“佛”，是借佛教術(shù)語來強調(diào)其在七古詩歌史上的地位，肯定其詩歌創(chuàng)作所達到的高度。此見雖非新說，但也有其獨特的視角。方東樹以為杜甫七古能臻極境，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七古創(chuàng)作講究敘、寫、議三法，這三法于杜甫完全具備，且無人能及，其云：“敘在法，存乎學(xué)；寫在才氣，存乎才；議在胸襟識見，存乎識；一詩必兼才、學(xué)、識三者。起棱在神氣，存乎能解太史公之文，汁漿存乎讀書多，材料富。凡以上諸法，無如杜公?！?[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5頁。“起棱”、“汁漿”意指敘、寫、議三法運用時造成的錯綜變化，起伏跌宕，撼人心魄的藝術(shù)效果，“起棱在神氣”，即指“敘”法運用時要起伏回旋，生氣勃勃，如同《史記》一樣，或插敘、或逆敘，或倒敘、或補敘，不可平鋪直敘，如此才會有“神氣”。“汁漿”指詩歌意蘊豐滿，咀嚼不盡，無論是寫景，還是議論，都能撼人心魄，使人難忘。方東樹以為詩歌創(chuàng)作要“起棱”，有“汁漿”，作者“必兼才、學(xué)、識”于一身，而這只有杜甫能做到。

其二，杜甫詩歌內(nèi)容深廣，亦非諸家能及。方東樹以為：“詩中夾以世俗情態(tài)、困苦危險之情，杜公最多，韓亦有之。山水風(fēng)月，花鳥物態(tài)，千奇萬狀，天機活潑，可驚可喜，太白、杜公、坡公三家最長。古今興亡成敗，盛衰感慨，悲涼抑郁，窮通哀樂，杜公最多，韓公亦然?！?[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6頁。杜詩題材寬廣，舉凡自然風(fēng)物之生態(tài)、世俗情態(tài)之萬象、古今興亡之變化乃至個人的窮通哀樂，杜詩皆有充分的表現(xiàn)，并且情感豐富、多樣。

其三，杜甫詩歌縱橫變化，有精神震蕩之致，為諸家所不能。方東樹云：“杜公自有縱橫變化，精神震蕩之致。以韓公較之，但覺韓一句跟一句平，而不能橫空起倒也。韓、黃皆學(xué)杜，今熟觀之，韓、黃似皆著力矣。杜公亦做句，只是氣盛，噴薄得出?！?[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55頁。如評《兵車行》一詩，以為此詩敘題、寫景相交錯，“橫絕不平”、“憑空生來”、“陰調(diào)”間雜、“縱橫”等語言其縱橫變化。起寫人哭，收寫鬼哭，同是悲慘，但程度不一，做人悲已極，為鬼還心傷，收段更能摧人肺腑，令人悲情憤激，故有“精神震蕩之致”。全詩格調(diào)沉郁，氣勢流貫，如同噴薄。因此又云：“此篇真《史》、《漢》大文，論著奏疏，合《詩》《書》六經(jīng)相表里，不可以尋常目之?！?[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56頁。

其四，汁漿起棱層出，磊落跌宕中有文外遠致，惟有杜甫。方東樹指出，“汁漿起棱，不止一處，愈多愈妙，段段有之乃妙，題后墊襯出汁起棱為妙。此千余年不傳之秘，盡于此矣。乃太史公、退之文法也，惟杜公時有之?！?[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4頁。又說：“敘事能敘得磊落跌宕中又插入閑情，文外遠致，此惟杜公有之。”*[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7頁。如其評《丹青引》一詩，認為該詩起句本似天外落筆，飄忽欲定，三句應(yīng)順勢而落，卻又宕開，變化層出，出人意料，此為“加倍色法”。襯、放、點、頓、伏皆言章法布置，起落不平?！胺拧敝杏小傲簟?，不傷直，襯后又襯，波瀾頓生。全詩可以說處處“起棱”，處處有變化，敘、議、寫都能做到神來氣來，無處不妙。*[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63頁。他還認為《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與此詩相類，跌宕中有文外遠致，特摘出其段落，“俾永為七古之法”。*[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63頁。

杜甫七古的上述特點，總歸在于“變化”，“汁漿”是意蘊之變，“起棱”是神氣之變，題材深廣，有“文外遠致”是境界之變，“縱橫變化”是氣勢之變，這些“變化”囊括歷代諸家七古之正變，這是其創(chuàng)作成就臻至極境的具體體現(xiàn)。方東樹對杜甫七古成就的評價并非對前人意見簡單地繼承，其獨特性在于他尤其注重杜甫七古與太史公文法之間的精神聯(lián)系，認為杜甫七古深得《史記》文法，這樣就把杜甫詩歌取得成就原因歸結(jié)到古文之法的運用上來，這種見解是前人所未有過的，體現(xiàn)其桐城派“文統(tǒng)”觀念對其詩學(xué)批評的深刻影響。

二

杜甫是“佛”，韓愈、蘇軾則是“二祖”，意為韓、蘇二人七古成就僅次于杜甫，但又是后世作詩者所學(xué)之祖。方東樹說韓愈：“自李、杜外，自成一大宗，后來人無不被其凌罩。此其所獨開格，意句創(chuàng)造己出，安可不知。歐、王章法本此，山谷句法本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70頁。言其承李白、杜甫之后，自開一宗，后人對其詩法多有繼承，如歐陽修、王安石、黃庭堅等。方東樹將韓愈列入“二祖”之內(nèi)，正是對其在七古詩歌史上的地位和影響的肯定。

“祖”之于“佛”，必有繼承。對韓愈之祖杜甫，方東樹云：“杜公云：‘語不驚人死不休。’今誦公詩，真有起頑產(chǎn)痿之妙。七言古詩，易入整麗而近平熟，公七言皆祖杜拗體。”*[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69頁。在他看來，韓愈繼承了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一創(chuàng)作精神，詩歌創(chuàng)作刻意求新出奇，具有“起頑產(chǎn)痿之妙”。其七言古詩祖襲杜甫詩歌中的“拗體”，“拗體”，是指平仄不拘，故意打破常規(guī)格律作詩，以造成生澀瘦硬﹑奇警古拙﹑起伏跌宕的藝術(shù)效果。方回在《瀛奎律髓》一書中“拗字類”中序云：“拗字詩在老杜集七言律詩中謂之‘吳體’，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體凡十九出。不止句中拗一字，往往神出鬼沒。雖拗字甚多，而骨格愈峻峭?！?李慶甲：《瀛奎律髓匯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107頁。指出杜甫七律中多用拗字之創(chuàng)作特點，韓愈七古多效杜甫律詩這一作法，故其七古多筆力勁健、造語奇峭、老煉。如其評《山石》一詩，認為此詩“不事雕琢，自見精彩”，雖“只是一篇游記，而敘寫簡妙，猶是古文手筆。他人數(shù)語方能明者，此須一句，即全現(xiàn)出，而句法復(fù)如有余地，此為筆力”。*[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70頁?！安皇碌褡痢?，是指此詩樸質(zhì)簡煉，不煩繩削而能自合，“自見精彩”具體表現(xiàn)在雖按行徑先后次序進行敘事，但一句詩，一層景，所謂“一句一樣境界”。此詩同古文中游記散文手法一致，故是“古文手筆”。詩中“夾敘夾寫”，詩人所遇之事與所遇之景交錯呈現(xiàn)，簡潔生動，情景俱現(xiàn)。該詩語簡意賅，句疏意密，可謂筆力勁健。方東樹尤重視韓詩中的“筆力”，這種“筆力”一是指以極簡潔之語涵括至深至廣之內(nèi)容，二是指使用新語奇句所呈現(xiàn)的強健氣骨。

方東樹指出，詩“莫難于起句。不能如太白、杜、坡天外落筆，便當以退之為宗，且得老成安定辭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42頁。?！袄铣砂捕ā笔琼n詩句法用筆的基本特色，主要表現(xiàn)為“句法之老”、“字句老煉”、“句法意老重”*[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72-274頁。，韓詩這種“老成安定”的特色與韓文講究“文從字順，各司其職”有關(guān)，也與韓詩刻意追求詩歌生新奇峭的風(fēng)貌分不開，是其祖襲杜甫以拗句入詩，并在辭意上加以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大體上看，方東樹對韓愈七古的批評，可視為對其“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論詩之語的詮釋，同其論杜詩一樣，還是注重其詩古文章法的運用，所論不失精當。

方東樹以為“東坡詩橫截古今，使后人不知有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5頁。，意即蘇軾詩歌如全然自造，不見有似古人處，但實際上，蘇軾并非對古人全無繼承，只是其創(chuàng)作技法極為高妙，使人不覺而已。他把蘇軾置于“二祖”之列，說其與杜甫、韓愈等“一燈相傳”，意即蘇軾當于杜甫詩歌有繼承處，但繼在何處，方東樹并未明確。就七古所重之古文之法而言理應(yīng)有相通之處，杜甫詩歌將古文敘、寫、議三法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實是開創(chuàng)了宋人以文法為詩、以議論為詩之風(fēng)氣，蘇軾七古無疑繼承了這一創(chuàng)作方法。此外，其詩歌中沉郁頓挫處、文外遠致處等也與杜之七古相合，因此，方東樹說蘇詩與杜甫、韓愈詩“一燈相傳”并無不妥。對于蘇詩，方東樹云：“坡詩縱橫如古文，固須學(xué)其使才恣肆處，尤當細求其法度細致處，乃為作家。”*[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41頁。他以為蘇軾詩章法縱橫，起落頓挫如同古文，學(xué)其詩當用心究其“使才恣肆”、“法度細致”處。所謂“使才恣肆”是指蘇詩“雜以嘲戲，諷諫諧謔，莊語悟語，隨興生感，隨事而發(fā)”*[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6頁。，“法致細致”則是指蘇詩于常語快句之中有著縝密的文法，他以為蘇詩得益于莊子及佛理，具有“超曠”之體，不僅意境超遠，而且語句輕快，起興無端，自然脫俗。這主要表現(xiàn)以下兩方面。

一是篇中、篇末常有“不測之遠境”，也就是常于“境”上求遠，詩中多“閑情遠致”、“高情遠韻”。如評《韓干馬十五匹》一詩，此詩屬題畫詩，以詩歌描繪畫中十五匹馬的情態(tài)，借以表現(xiàn)畫家技藝之高超，抒發(fā)贊美之情。評語中“老髯”二句指“老髯奚官騎且顧，前身作馬通馬語”。這兩句承前四句寫馬轉(zhuǎn)到寫人，之后又接著寫馬，方東樹說這兩句的出現(xiàn)是“忽入”，言其不同尋常作法，似是從“天外插來”，“騎且顧”三字寫人之情態(tài)，給人以不盡的想象，故有“閑情逸致，文外之文，弦外之音”。*[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96頁。這兩句從表現(xiàn)方法上看仍是“寫”，方東樹稱之為“議”，應(yīng)是不對的。再如評《攜妓樂游張山人園》一詩，該詩末兩句為“酒闌人散卻關(guān)門，寂歷斜陽掛疎木”，詩以景作結(jié)，自有悠遠之境。*[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97頁。

二是常語快句，筆調(diào)飄逸，且神氣畢具，如評《送鼌美叔赴闕》云：“收四語作詩心胸，其筆如天仙乘云而游，御風(fēng)而行，可望而不可到?！?[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05頁。評《送沈達赴廣南》云：“起筆突兀。‘君隋’六句分，‘故人’四句合?！喾辍洌駚須鈦??！?[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01頁。后一首詩評語中，“相逢”二句即“相逢握手一大笑，白發(fā)蒼顏略相似”。二句寫詩人與友人在飽經(jīng)風(fēng)霜之后相逢之場面，“握手”之中有不盡之情，“大笑”之中有會心之意，“白發(fā)蒼顏”既寫出兩人經(jīng)歷之相似，又寫出了歷盡磨難之后內(nèi)心的悲涼。此二句景真情真，似信手拈來，故方東樹以“神來氣來”評此二句。

方東樹引姚鼐語云：“惜抱先生曰：‘東坡文遠遜韓。若以詩論，故當勝之?！?[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92頁。認為蘇詩勝過韓詩。大概是因韓詩只祖杜甫老成瘦硬一體，而蘇詩則兼杜甫之沉雄和李白之輕快，故有此判斷。在他眼中，蘇詩同李白詩一樣，具有“仙才”之體，這本是其長處，但若過分“使才恣肆”，會使得其詩持重不足，“輕便快利”過之，這就會有失古范，因此方東樹有“東坡橫截古今，使后人不知有古”之語。

三

對歐陽修七古，方東樹指出：“學(xué)歐公作詩，全在用古文章法。” “歐公之妙，全在逆轉(zhuǎn)順布?！置考右允峦膺h致，益令人迷?！?[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75-276頁。以古文章法創(chuàng)作詩歌是歐詩的基本特點。所謂“古文章法”此處是指“逆轉(zhuǎn)順布”之法，“逆轉(zhuǎn)”又作“逆卷”即避開正面直寫，從反面轉(zhuǎn)入其它 ，形成頓折之勢，“順布”即順著前句直寫，“逆轉(zhuǎn)順布”是為使表達波瀾起伏，詩意深幽曲折。因為一味平鋪直敘，正面發(fā)議，容易造成詩歌的學(xué)究氣。因為歐詩善用“逆轉(zhuǎn)順布”之法，故具有情韻曲折纏綿之特點，方東樹云：“歐公情韻幽折，往反詠唱，令人低徊欲絕，……只是才力稍弱耳?！?[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76頁。如其評《和對雪憶梅花》一詩，此詩也運用“逆轉(zhuǎn)法”，特點是“用意深，情韻深，句逸而清”、“情韻幽折可愛”。*[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83頁。歐詩的這種風(fēng)格是其長，但也是其短，表現(xiàn)為才力不夠，有軟弱氣象。此與介甫詩相比尤明，方東樹云：“向謂歐公思深，今讀半山，其思深妙，更過于歐?！靡馍睿霉P布置逆順深。章法疏密，伸縮裁剪。有闊達之境，眼孔心胸大，不迫猝淺陋易盡。如此乃為作家，而用字取材，造句可法。半山有才而不深，歐公深而才短?！?[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84頁。

此話乍看前后似有矛盾，實則不然，半山“思深”，是指“用意深”、“用筆布置逆順深”，言其創(chuàng)作構(gòu)思之“妙”?！坝胁哦簧睢敝吧睢笔侵冈姼璧那轫崱坝纳睢保擞上旅孢@段話可知：“荊公健拔奇氣勝六一，而深韻不及，兩個分得韓一體也。荊公才較爽健，而情韻幽深，不逮歐公。二公皆從韓出，而雄奇排奡皆遜之?？梢姸m各用力于韓，而隨才之成就，只得如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85頁。

可見，上段話中的前后“深”字所指不同。方東樹以為王、歐詩皆于韓愈詩出，“分得韓一體”，王詩得韓詩之“健拔”，歐詩得韓詩之“深韻”，歐詩以“深韻”見長，而“健拔”不及，王詩以“健拔”勝出，但“深韻”不及，有此分別源于二人才性之不同?！八忌睢倍帧敖“巍笔峭踉姷幕咎卣鳎缙湓u《純甫出釋惠崇畫要余作詩》一詩云：“起二句正點，以一句跌襯作筆勢，亦曲法。……通篇用全力，千錘百煉，無一字一筆懈，如挽百鈞之弩?！艘慌山陨钣诠盼?，乃解為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86頁?！罢c ”、“曲法”、“逆捲”等均言詩人作此詩時之“思深”，而“深思沉著，曲折奇險”、“何等奇險筆力”、“險怪不平”、“如挽百鈞之弩”等都是言此詩之“健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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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東樹云：“學(xué)詩從山谷入，則造句深而不襲；從歐、王入，則用意深而不襲，章法明辨?！?[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7頁?！坝靡馍睢?，精于構(gòu)思之妙，將古文之法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是歐、王詩之共同特點，不同的是，歐詩“用意深”，“情韻”也深；王詩則“情韻”不深，但有健拔奇氣。總言之，歐陽修、王安石(包括韓愈、蘇軾)均長于古文，其七古創(chuàng)作兼具其古文創(chuàng)作之特點實是自然之事，故方東樹以古文之法評其七古，應(yīng)是深得其創(chuàng)作之精神的。

“五宗”中，方東樹對黃庭堅、陸游指責較多，他批評黃庭堅、陸游不僅不知韓愈、歐陽修、蘇軾、王安石四家章法之妙，用意深曲。還有“矜持虛憍”*[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30頁。之病。在他看來，黃、陸詩歌的構(gòu)思，特別是章法的布置、情感的真實性有所欠缺，但是，這不足以防礙黃、陸二人進入“五宗”之列，詩歌都祖杜詩之衣缽。

對黃庭堅，方東樹認為：“學(xué)黃必探源于杜、韓?！?[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27頁。黃詩出自杜甫、韓愈，但又能離而去之，加以變化：“又須知其從杜公來，卻變成一副面目，波瀾莫二，所以能自成一作手。”*[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14頁。因為黃詩善于變化，故能推陳出新“自成一作手”，這使其詩歌擁有自己的特色，即能時時出奇：“涪翁以驚創(chuàng)為奇才，其神兀傲，其氣崛奇，玄思瑰句，排斥冥筌，自得意表?！?[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13頁。黃詩起接無端，非尋常意計所及，充滿“奇思、奇句、奇氣”*[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14頁。。所謂“奇思”指其詩句意深遠，“奇句”指發(fā)句起接無端，出人意料，“奇氣”指氣勢縱橫健崛。因其詩貴在“造句”之奇，故方東樹云：“大抵山谷所能，在句法上遠：凡起一句，不知其所從何來，斷非尋常人胸臆中所有。”*[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14頁?！案⑽桃泽@創(chuàng)為奇，意、格、境、句、選字、隸事、音節(jié)著意與人遠，即恪守韓公‘去陳言’、‘詞必己出’之教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25頁。他認為黃庭堅恪守韓愈“去陳言”之論，故其詩歌長于造句、出常制奇，但其弊端也顯而易見，即過于重視語言的創(chuàng)新，而不注重講究章法的變化，只能做到“造句深”，而不能做到“用意深”，“無遠意”。

黃詩章法平直，起承變化不足，方東樹以為其根源在于黃本人于古文一事未嘗知曉。與歐陽修、王安石相比，歐、王長于古文制作，故其作詩受其古文講究章法布置的影響，講究“用意”，黃則于古文不專擅，故其詩較少古文制作痕跡，而七古尤重古文之法的運用，因此，黃詩七古是不及歐、王二人之詩的，方東樹對黃詩之不足的揭示，從其“詩文一理”之觀念來看，是有其合理性的。在詩學(xué)史上，黃庭堅作為江西詩派的開山祖師，其提出的“點石成金”和“奪胎換骨”兩法，為如何學(xué)習(xí)古人提供了方法指導(dǎo)，這兩法一重視語句的創(chuàng)新，一重視詩意的創(chuàng)新，因此，黃詩能“造句深”，是其詩學(xué)主張的具體實踐。

與黃庭堅詩相比，陸游詩則章法、造句皆失。方東樹云：“不解古文，不能作古詩，放翁所以不可人意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83頁?！爸劣谡路ㄖ睿翘饭c退之不能知之。故不解古文，詩亦不妙。放翁所以不快人意者，正坐此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96頁。七古重才氣和古文之法，而陸游兩者都不具備。他認為陸游是“粗才”，又“不解古文”，因此“最不喜歡”。對陸之七古，他援引其師姚鼐云：“惜抱先生曰：‘放翁興會飆舉，辭氣踔厲，使人讀之，發(fā)揚矜奮，興起痿痹矣，然蒼黝蘊藉之風(fēng)蓋微?！^‘無意為文而意已獨至’者，尚有待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29頁。此話原本姚范之語，方東樹誤以為是姚鼐。姚范在《援鶉堂筆記》中評陸游詩用的正是此話。方東樹還附按語云：“論放翁詩當以阮亭及先生之言為天眼。阮亭云其遜于杜、韓、蘇、黃諸大家者，正坐沉郁頓挫少耳。要非馀人所及。樹謂放翁獨得坡公豪雋之一體耳。其作意處尤多客氣等，開后俗士虛浮一派，不可不辨?！?[清]姚范：《援鶉堂筆記》，道光乙未刊本，卷四十。以為陸游詩只得自蘇軾“豪雋”一體，有矯情之病。方東樹對陸詩“興會飆舉，辭氣踔厲”之風(fēng)格不甚注意，他對陸詩的批評，主要集中在章法布置上，所謂“正坐沉郁頓挫少耳”即有此意?！俺劣纛D挫”是杜甫詩歌的主要特征，陸游學(xué)杜，卻未得其要，方東樹指出：“宋以后如陸放翁等學(xué)杜，喜為門面，客氣矜張，以自占身份。無其實而自張不怍，最為客氣假象，可憎厭?！?[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144頁。

方東樹對陸游的批評是以其創(chuàng)作主體本源論為基礎(chǔ)的，他指出：“放翁但于詩格中求詩，其意氣不出走馬飲酒，其胸中實無所有。故知詩雖末藝，而修辭立誠，不可掩也?！彼麍猿帧坝械抡弑赜醒浴边@一儒家詩學(xué)觀點，將創(chuàng)作主體的道德修養(yǎng)視為作文的根本，陸詩之所以“客氣矜張”，是因為他不能像李白、杜甫、韓愈、蘇軾“直緣胸中蓄得道理多”，“胸無所欲言而強為”*[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9頁。所致。這種批評無疑帶有理學(xué)家的偏見。

四

從詩歌史上來看，宋初詩人多學(xué)晚唐，慶歷以后才尊杜甫， 清人宋犖在《漫堂說詩》指出：“仁宗時，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謂之歐梅，亦稱蘇梅，諸君多學(xué)杜韓。”*[清]王夫之等：《清詩話》，郭紹虞等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419頁。田同之在《西圃說詩》也認為：“子瞻、魯直、介甫三家古今體，無不從老杜來。”*郭紹虞、富壽蓀：《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761頁。因此，方東樹的“一佛、二祖、五宗”之說，實際上是對前人關(guān)于七古詩史認識的深刻總結(jié)，雖然只涉七古一體，但由此揭示了桐城派詩歌史論的特點，即以“詩文一理”觀念為基礎(chǔ)，以古文理論為視角來詮釋傳統(tǒng)詩歌史，由此形成了具有桐城文派特色的傳統(tǒng)詩歌發(fā)展史，同時借助對詩歌史的這一詮釋，昭示詩歌創(chuàng)作之正途。

具體言之，方東樹的“一佛、三祖、五宗”說，是以其詩體正變觀和通變論為基礎(chǔ)的，旨在解決詩歌創(chuàng)作中的方法論問題。方東樹以“師古為文章之道”，對古人的作品要“知正知奇，善因善創(chuàng)”，*[清]方東樹：《考槃集文錄》， 清光緒二十年刻本，卷六。而七言古詩的流變中這些詩家正是這一創(chuàng)作要求的詩歌典范。在他看來，“知正知奇”即是辨體，也就是要辨明詩歌的正體和變體，而“善因善創(chuàng)”是在辨體的基礎(chǔ)上，對詩歌典范(前人)作品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這是詩歌能自具面目，自成一家的必然途徑?！耙环?、二祖、五宗”之說，是其對這一途徑的詮釋和確證。

就“辨體”而言，對七言古詩和七言歌行兩體，古人有爭論，認為二者同體者，如胡應(yīng)麟《詩藪》云：“七言古詩，概曰歌行?！?[明]胡應(yīng)麟：《詩藪》，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卷三。王士禎的《古詩選》只標七言歌行一目，以為歌行包括七古。但明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說“七言古詩”云：“然樂府歌行，貴抑揚頓挫，古詩則優(yōu)柔和平，循守法度，其體自不同也。”*[明]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第105頁。以為七古與樂府、歌行異體。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將歌行歸入七古，但也識其體異：“凡歌行，要曼，不要警?！?[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2頁?！奥奔匆笤姼枰謸P頓挫，音調(diào)婉轉(zhuǎn)流動，“警”即則要求詩歌思深意厚，格調(diào)蒼古瘦硬老成，這種認識又與徐師曾一致。方東樹又云：“七言古之妙，樸、拙、瑣、曲、硬、淡，缺一不可；總歸于一字，曰老。”雖然二者審美風(fēng)格有所不同，但在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要求及創(chuàng)作方法上則有共同之處：

七古以才氣為主，縱橫變化，雄奇沉渾顥，亦由天授，不可強能。杜公、太白，天地元氣，直與《史記》相埒，二千年來，只此二人。其次，則須解古文者，而后能為之。觀韓、歐、蘇三家，章法剪裁，純以古文之法行之，所以獨步千古。南宋以后，古文之傳絕，七言古詩，遂無大宗。阮亭號知詩，然不解古文，故其論亦不及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2頁。

他指出七古特征有二：一是“以才氣為主”，才氣不足的人是難以為之的，杜甫、李白因之而雄之千古，成為七古創(chuàng)作之頂尖詩人；二是以“古文之法行之”，不解古文難作七古，韓愈、歐陽修、蘇軾所以能“獨步千古”，因為他們古文大家，精通古文之法。南宋以后，文統(tǒng)斷絕，七古便無大宗。李白、杜甫雖未深知古文，但其才氣所至，其詩能深契古文之法。所謂“古文之法”或“太史公之法”，不過是敘、議、寫而已：“七言長篇，不過一敘、一議、一寫三法耳。即太史公亦不過用此三法耳；而顛倒順逆、變化迷離而用之，遂使百世下目眩神搖，莫測其妙；所以獨掩千古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233頁?！皵ⅰ敝笖㈩}，要有頓挫變化；“議”指議論，必夾于敘、寫之間，不能通篇皆議；“寫”指寫景，于詩尤為重要，“無寫但敘議，不成情景，非作家也”。方東樹以為敘、議、寫三法不可分離，要交錯用之，“其能處，只在將敘題、寫景、議論三者，顛倒夾雜，使人迷離不測，只是避直、避平、避順”。敘、議、寫均要變化出奇，要形成縱橫開合之勢，具有神來氣來之妙。具體到用筆用意，章法布置，不可平、直、順，一覽無余。

方東樹對七古體制的認識，體現(xiàn)了其“詩文一理”之詩學(xué)觀念。他對杜甫、韓愈、蘇軾、歐陽修、王安石七古的批評中多次提及古文文法的運用，對黃庭堅、陸游的批評也是扣住其“不知古文法”來展開。他反復(fù)強調(diào)“詩與古文一也”*[清]方東樹：《昭昧詹言》，第376頁。，不知古文不能為詩。正因有此認識，方東樹才以李白、杜甫、韓愈、蘇軾、黃庭堅、陸游等為七古詩歌典范，盡管這些典范的詩歌創(chuàng)作各具特色、水平不一，方東樹對之批評也各個不同，但也有相通之處，都體現(xiàn)了七古詩歌在才氣、文法上的基本特征。

辨明體制目的是為了指導(dǎo)創(chuàng)作，同為七古大家，李白七古“興會標興，非學(xué)可至”，杜甫則“體裁明密，有法可循”。*[明]胡應(yīng)麟：《詩藪》，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卷三。方東樹要求“善因善創(chuàng)”，自然以杜甫為圭臬。他從古文角度來發(fā)掘杜甫、韓愈、蘇軾、黃庭堅、陸游等人的詩歌上的精神聯(lián)系，以“一佛、二祖、五宗”之說來概括七古詩歌典范間的因革史，雖旨在教人如何因創(chuàng)，但在客觀上倒是揭示了七古詩歌的流變過程，從而建構(gòu)起具有桐城文派特色的七古詩歌演變史。其特點在于將七古詩歌演變史與古文發(fā)展史聯(lián)系起來，以古文文法的運用來把握七古詩歌創(chuàng)作發(fā)展過程，重視七古詩歌體制的因革過程中古文文法因素的作用，甚至以之作為評判詩歌創(chuàng)作的標準，這種認識為以往詩學(xué)所未見，方東樹“一佛、二祖、五宗”之說，為傳統(tǒng)詩歌史的解讀提供了新的視角。

值得注意的是，方東樹雖推尊杜甫、亦重黃庭堅，但不同方回的“一祖三宗”之論，“一佛、二祖、五宗”之說不為江西詩法張目，不旨在推崇宋詩。這可從其對黃庭堅七古詩歌的批評可知。方東樹論七古重古文章法，講究敘、寫、議相結(jié)合，杜甫無疑是最高典范，而黃庭堅從杜甫那里只習(xí)得造句之法，詩歌創(chuàng)作追求“奇句”、“奇異”、“奇字”，而對其古文章法卻未曾知曉，故其學(xué)杜實是只得其表而未得其神。杜甫雖開宋詩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的風(fēng)氣，其詩卻是“敘、寫、議”相結(jié)合的典范。以黃庭堅為首的江西詩派雖以杜詩為取法對象，但對“敘、寫、議”處理不當，或只敘、或只議，流于以文字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終被后人所詬病。其實，方東樹的“一佛、二祖、五宗”之說，只是承其師姚鼐“熔鑄唐宋”之觀點，強調(diào)將唐詩情韻與宋詩意趣相結(jié)合而自成一家。他反復(fù)強調(diào)七古創(chuàng)作“敘、寫、議”相結(jié)合，反對只以議論為詩，以理為詩而無情景之趣。在《昭昧詹言》中也多次反對“宋調(diào)”，強調(diào)“宋調(diào)”與“唐音”的結(jié)合，具有理趣又有情韻之作。明清兩代詩學(xué)，唐宋詩之爭幾乎貫穿始終，方東樹的“一佛、二祖、五宗”說以其具體而微的評論，是對這一爭論的最有力的回應(yīng)。

(責任編輯：袁宇)

On Fang Dongshu’s View of “One Buddha,Two Progenitors and Five Schools of Poetic Thought”

GUO Qing-lin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11, China)

Fang Dongshu advanced the view of “one Buddha, two progenitors and five schools of poetic thought”, thus epitomizing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the old-style seven-character poetry from the era of Du Fu to that of Lu You and profoundly summarizing the previous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y of the old-style seven-character poetry. While it involved only the seven-character poetry, Fang’s idea reveal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ongcheng school’s view on the poetic history, i.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of traditional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ncient Chinese prose theory based on the concept of “the equality between “poetry and prose”, thereby forming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traditional poetry with characteristics of Tongcheng school as well as revealing the proper approach to poetic creation by way of minute annotations of the poetic history. In short, Fang’s view, seemingly a praise of Ci poems in the Song Dynasty but virtually an eulogy of poetic writing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s a powerful response to the dispute as to the excellence of respective poetic writing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n the Qing Dynasty.

Tongcheng school of poetic thought; Fang Dongshu; a view on the history of poetry;ZhaoMeiZhanYan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項目“方東樹詩歌史論研究”(編號：SK2015384)

2016-05-20

郭青林(1974-)，男，安徽廬江人，安慶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論研究。

I207.22

A

1674-5310(2016)-07-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