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梁有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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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行漸遠的張籮人

文·圖 / 梁有權(quán)

接活

嚓啦，嚓啦，嚓啦，嚓啦……

“張籮鉸簸箕……”

伴著一陣陣清脆的金屬片撞擊聲，幾聲悠揚綿長的吆喝聲從遠處傳來，打破了黃土高原上黨家村古巷的寧靜。肩扛著幾條白生生的柳木薄片，兩頭彎彎向上翹起挑著竹篾盤條等雜物，一位老人步履蹣跚地從遠處走來，隨著閑散慵懶的步子，手中提著的喚頭發(fā)出的聲音有節(jié)奏地在巷子里回蕩。

就像是聽到了集合號，村里老人提著舊簸箕和籮子從各家的院中走了出來，古街熱鬧起來了。這熟悉的吆喝聲，即刻勾起了我童年的回憶，讓我走上前去重新找尋久違的淳香。

喚頭聲引張籮人

留在記憶中的吆喝

技藝精湛的老匠人

見有生意來了，這位老師傅就停下了腳步，找了一個寬敞背蔭的大門口坐了下來，先向主人家借了一盆水，再把僵硬的牛筋繩泡上，從工具包里取出籮刀、起子、鉗子、鏟刀等工具攤在地上，今天的生意就算開張了。老師傅告訴我，他叫白明印，河北武安縣寺莊人，今年75歲了，從1964年開始出來張籮鉸簸箕，至今已有51年了。

這時，一個老大姐拿來了兩張簸箕，油膩和塵泥掩蓋得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其中，一張的底子外面用鐵絲綁了一塊鐵皮，里面糊了一塊補丁，看起來已經(jīng)很有些年頭了?！袄细纾憬o看看這兩張簸箕能修不能修了。”白師傅拿起來看了一下“這張簸箕的底磨破了，舌頭還好，這張的底能用，可是舌頭磨得快沒有了。你給35元，我將這兩張簸箕拆拼成一個就能用，還能用六七年都沒問題?！?/p>

在得到大姐的同意后，白師傅操起簸箕，揮舞籮刀，三下五除二就將兩張簸箕的舌頭拆下來了，然后，隨手拿起一根竹篾，用鐮刀將竹篾中間分開一點，再把鐮刀往中間一插，左手不斷地掰動著竹篾，一根竹篾就被均勻地分成兩片。再用鐮刀將分開的竹片前端裁成火柴棍粗細的竹簽，雙手捏著起好頭的竹簽不斷來回掰扭，手中的竹篾便被分成一束均勻的竹絲。我兩眼直盯著白師傅靈巧的雙手，不得不打心里佩服白師傅的嗑絲神功。正在驚奇之時，白師傅便將嗑開的竹絲用夾子固定在簸箕背上，用手鉆打上眼，麻利地用牛筋飛針走線，一針一針地將竹絲扎到簸箕背上，一個破舊不堪的簸箕轉(zhuǎn)眼就有了模樣，既結(jié)實又漂亮。下來的工序就是換舌頭。

“鉸簸箕最考驗手藝的是包頭，”旁邊等著的一位大爺說，“很多鉸簸箕的師傅其他活都還好，一到包頭就露了餡?！?/p>

“老哥，你一會兒看看我的活?！卑讕煾狄贿叢宦堵暽卣f著，一邊拿起換下來的舌頭往另一張簸箕上裝。先是把舌頭用幾個夾子固定在柳條底上，然后操起手鉆在底和舌頭上分別打上眼，使一根牛筋來回穿梭，便將簸箕的舌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固定在簸箕底上了。之后拿起籮刀將簸箕背上伸出舌頭的竹絲裁齊，便開始了最后也是最難做的一道工序——包頭。

白師傅先在簸箕舌頭的角上打上兩個眼，然后用牛筋繞著角扎了四五圈，用手捏緊，拿著半尺多長的針飛針走線，不一會兒，他就在簸箕角上編織出一個蟈蟈籠一樣的東西，將簸箕角包裹得嚴嚴實實，活脫脫一件藝術作品躍入眼前?！袄细纾憧催€能看過眼吧？”心靜如水，卻又難以掩飾住心中的自信，白師傅將自己的作品遞到那位挑剔的老人手中。老人拿起簸箕，翻過來掉過去看了看，用手使勁捏了捏包好的角，滿意地點點頭。

漸行漸遠的老行當

柳條大簸箕，篩面的細籮子，以前這是黃士高原上家家戶戶必備的工具，每到夏秋收獲的季節(jié)，村里的老人婦女都要用這柳條大簸箕篩簸谷殼麥糠，平素碾米磨面，這面籮更是家家戶戶必備的工具。于是隔三岔五地就會有張籮鉸簸箕的師傅走街穿巷為村民維修這些工具。

“這張簸箕是我從娘家?guī)н^來的，這張是婆婆留下來的，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以前因家里農(nóng)活多而用得勤，現(xiàn)在只有秋收的時候才用一下。這兩張簸箕都破得不能用了，孩子想給買一個新的，我說都是老人留下的念想，找機會修一修還能用?？删褪且恢钡炔恢銈儊?，這下你給修好了，也就息心了?！?/p>

這時一位滿頭白發(fā)的大娘拿著一個古舊的面籮出來，籮底破了個口子，邊沿已經(jīng)磨得凸凹不平，幫子漆黑，看不出原來的本色了。

白師傅接過那位大娘的籮仔細端詳了一番，“老嫂你這籮可以修，得十五塊錢。”這位大娘顯然是個過日子的行家，感覺有點貴，就想和師傅講講價?！瓣柸貐^(qū)就我一個人現(xiàn)在做這活了，這趟不修，你這張籮可能再也不會有人來給你修了，過了這村就沒有廟了，您可是想好了?！崩蠋煾敌χ鴮@位老人說，“再說給你換個底，光籮網(wǎng)的成本就得5塊錢，我給你換一個怎么也得半個小時，老姐你說要你十塊錢的工錢多不多？”見如此，這位大姐也就再不好說什么了。

①繃紗

②裁紗

③嗑絲神功

④檢驗

⑤白師傅的全套家當

⑥縫舌頭

⑦更換簸箕舌頭

⑧包角

⑨修膀

只見白師傅將面籮底朝上，用起子沿著籮底四周輕輕撬了幾下，固定在籮底上的籮圈和破了口子的籮網(wǎng)就被拆下來了。白師傅拉出一卷籮網(wǎng)，比著籮的大小裁下一塊來，再用籮圈繃緊鑲在籮幫上，一邊用手壓著籮圈，一邊用手將籮網(wǎng)拉得緊繃繃的，然后邊轉(zhuǎn)面籮邊用籮刀敲擊籮幫，使包著籮網(wǎng)的籮圈與籮幫貼合得又平又緊，最后用小釘子固定在一起，轉(zhuǎn)眼一個籮就修起了?！皝?，大嫂，試試行不？”

這位大嫂接過修好的面籮，掂了掂，做了兩下篩的動作，非常滿意，“很早以前有個胖師傅常來村里修籮，人很好，手藝也很棒，一來就在村里住幾天，吃住都在巷道里。我記得那人睡著了呼嚕打得可響了，老遠就能聽見，后來再也看不見了。”

“那人我認識，也是我們武安人，前幾年去世了?！卑讕煾蹈嬖V我，武安干這營生的人很多，都是親戚朋友相互幫帶的，河北、山西、陜北這些地方張籮鉸簸箕的基本都是他們武安出來的。“我姐夫一直在山西做這營生，每天都有閑錢花，還挺自由的。

①打孔

②修幫

③完工

④算帳

⑤休息

于是，1964年我就跟著他出來做這營生了，一直做到現(xiàn)在。很久以前，我們出來是挑著擔子的，全靠兩條腿走，走到哪兒住到哪兒，后來就改騎自行車，再后來政府給發(fā)了老年優(yōu)待證，坐公交車也不用掏錢了，于是就改坐公共汽車?！?/p>

酸甜苦辣的張籮人

白師傅告訴我，從1964年算起，干這活已有51年了，平時只有秋收和過年才回去，出門在外，酸甜苦辣，百味俱嘗。他高中畢業(yè)后在石家莊印染廠印花車間當過工人，后來在居委會干了兩年，1962年壓縮城里流動人口時回到村里。老伴上過師范，后來隨他回鄉(xiāng)在村里教書。家里有兩個孩子，女兒今年49歲，嫁在本村教書；兒子今年46歲，在武安寺莊鐵廠當會計。1964年，返城時因為和大隊書記有過節(jié)，所以把我手續(xù)給壓住了，錯過了回城的機會。后來，等我知道消息后我找過好多地方，都因為隔的時間太久，手續(xù)也都找不見了，一直沒有結(jié)果，這事也就慢慢地放下來了。再說長年在外面跑慣了，一年也能掙二萬多，順便還能到處看看，就和旅游一樣，也覺得挺自在的。

很早以前干這營生的人很多，那時村里人簸箕用得多，活很多，錢也好掙。如今，隨著時代的變遷，農(nóng)事用的工具得到改進，各種機械用得多了，電磨也代替了石磨，秋收時篩簸的營生少了，簸箕和籮也用得少了，跑一天遇不上活的時候也常有，所以好多張籮鉸簸箕的人都不干了?！?/p>

“我最遠去過甘肅、內(nèi)蒙古，常年在外，什么事都遇到過，但是總歸是好人多。走在路上，經(jīng)常有開車師傅順路捎我。有時候活干得好，主家還多給些工錢。中午干完活，經(jīng)常有人給我端出飯來，特別關照我們老年人。但是，斷不了會遇到些賴人。有一次在馬郡頭，一個年輕人拿來個簸箕換舌頭，干完活硬說是給他做的活沒有做好，不想給錢；還有一次在官道溝干完活，一個年輕人就不給錢，說再要錢還要打我。沒辦法，出門三輩小，只能忍耐，不能跟他們斗氣。最著急的是一次晚上在東白岸干完活回鎖簧時遇上大雨迷了路，一個人在山上轉(zhuǎn)了一黑夜，快天亮時才看清楚是挖山挖得沒路了，一個村民繞了半天才把我?guī)С鰜??！?/p>

不覺得就到了中午時分，剛修完簸箕的那位淳樸熱心的大姐特意打發(fā)孫女端出切開的西瓜犒勞白師傅，然后給白師傅端出剛出鍋的河撈來。白師傅告訴我，外面跑慣了，干慣了這營生，心里也舍不得這門手藝?，F(xiàn)在年齡大了，也有點想回家，打算再干兩年就不干了。

欣賞著白師傅精巧絕倫的手藝，隱隱約約耳邊又響起那回蕩在街巷里清脆悠揚的喚頭聲響。置身這些老人中間，我想這門老手藝傳承的不僅僅是人們?nèi)粘Ｉ钏?，更多的是深深印在這些老人腦海中的記憶，更多的是對漸漸遠去的舊時光的眷戀。（責任編輯/吳曦 設計/張籍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