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維憶
(南京大學藝術研究院,江蘇南京210093)
數(shù)字傳播問題主體與拉康精神分析的互釋
吳維憶
(南京大學藝術研究院,江蘇南京210093)
惡搞視頻、表情包、直播、彈幕等諸多亂象反映了數(shù)字傳播主體的問題化,也標志著當前傳播學研究中主體問題的復雜性。對此,拉康精神分析可被用于去中心的數(shù)字傳播語境下針對傳播的本質、效果與實現(xiàn)方式的重新解析。以彈幕視頻為例,一方面,“群體”的想象性與表演性揭示了在“信息編制—意義解碼”之外的傳播目的與效果——個體對自我的治愈和認同;另一方面,“文字(言語)—圖像(視覺)融合”的形式特點說明在人類數(shù)字化生存和實踐的語境下解構、重建拉康思想的關鍵在于介入實踐并考察“媒介—人”融合體這一全新的實踐主體。未來針對數(shù)字傳播的主體問題,仍須嘗試更多的理論思路,探索跨學科的多種實證研究方法的融合,關照后人類時代個體的生存與心理。
數(shù)字傳播;主體;拉康;彈幕;后人類主義
隨著手機等移動客戶端的普及,當前以互聯(lián)網(wǎng)為依托的數(shù)字傳播進入了自媒體蓬勃發(fā)展的階段,相對于傳統(tǒng)的媒介受眾,高度主動的網(wǎng)眾表現(xiàn)出對這一全新傳播形式更為開放的態(tài)度。與自媒體在數(shù)量、多樣性和影響力等方面的全面狂飆相對應的,是惡搞視頻、表情包、直播、彈幕等種種“無厘頭”的傳播亂象的盛行,對此,一個常見的價值判斷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去中心作用導致了數(shù)字傳播的庸俗化甚至惡趣味化。然而,傳統(tǒng)“把關人”視角的價值評判只是停留在外圍的隔靴搔癢。雖然惡搞視頻、表情包、直播、彈幕等形式各異,但它們的傳播效果所反映的實為同一個趨勢,即“信息編制—意義解碼”的傳統(tǒng)傳播模式正日漸邊緣化。與“喧嘩騷動”的腠理之疾相比,“信息—意義”的邊緣化是更為切膚的問題。如何解讀和應對?研究者須首先厘清作為背景的數(shù)字傳播的內涵、影響,分析其演進趨向,進而探討數(shù)字傳播在技術、觀念、操作等方面的變革與“信息—意義”傳統(tǒng)模式的邊緣化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lián)。建立這一確切的論域之后,才能進一步追問:各種無/去意義的內容及形式的病毒式傳播究竟源于怎樣的心理和社會機制。為了有的放矢地展開討論,下文將以彈幕為例,通過剖析彈幕傳播效果的產生機制,揭示上述問題所指向的一個共同點:數(shù)字傳播的主體問題。
彈幕最初從日本傳入中國,在成為今天廣為人知的流行風潮之前,其傳播主要局限在二次元愛好者的圈子之內,因而其受眾也偏向年輕化。彈幕(Barrage)一詞得名于軍事游戲,意為像幕布一樣密集的炮火,而在彈幕視頻中,如槍林彈雨一般覆蓋屏幕的通常是不同觀眾在一段相對短暫的“共同”觀影時間里發(fā)布的吐槽評論。某單位時段內發(fā)布的評論條目越多,彈幕視頻的視覺效果就越鮮明,而與這種陣發(fā)性遮天蔽日的視效密切相關的是實際彼此孤立的單個觀影者在一次次“槍林彈雨”的時間點上獲得的近似“群體狂歡”的心理體驗。
針對彈幕的傳播模式,江含雪認為其主要特點是即時的受眾反饋、評論的針對性和碎片化以及表達的多樣化,而這種無限更新循環(huán)的新型傳播模式給受眾的觀感體驗帶來巨大的變化,并實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關于視頻的實時互動[1]。同樣是關注受眾,史蓉蓉、張寧強調的是評論本身對視頻這一傳播媒介帶來的改變及由此產生的對受眾的影響,他們認為彈幕視頻由于評論的嵌入產生裂變,媒介由熱變冷,互動性、參與感、卷入感加強,鼓勵人們以彈幕對視頻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從而讓人們重新獲得部落式的集體觀影體驗[2]。大部分彈幕的內容是針對劇情、演員甚至服裝等細節(jié)的吐槽,這實際反映了彈幕受眾/用戶的游戲心態(tài)和主動疏離的超脫態(tài)度,因為與一般的沉浸式的感染或移情所迥異的是,吐槽的疊加所形成的爆點,亦即“槍林彈雨”“遮天蔽日”的視覺效果是孤立的個體觀眾穿越次元墻,對彼此的互聯(lián)、互動甚至類群體意識的想象性構建,而又因為彈幕平臺上情感宣泄與傳達的應激性,這種腦補的社群傾向又呈現(xiàn)出鮮明的表演性質[3]。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想象性構建的一個特點:密集的彈幕評論并不構成嚴格語言學意義上的對話,換而言之,爆點視效和社群體驗都是由個體自說自話形成的眾聲喧嘩,然而當個體觀眾的腹誹與屏幕上飄過的吐槽彈幕形成某種對應關系(符合、相對或相關等)時,他的內心就會升騰出的“你不是一個人”的呼應感,對孤立的觀影者而言,呼應感的不斷強化會形成持續(xù)觀看的心理動力,它驅使著“吐槽—可視化/彈幕刺激—腦補—更多槽點”的回路的持續(xù)運轉,從而逐漸塑造了具有彈幕偏好的實際觀眾族群[3]。簡而言之,令彈幕的受眾/用戶沉迷的群體狂歡感實質是個體觀眾對自身應激性的“呼應感”進行想象建構的結果。
因此,彈幕這一新型傳播模式的獨特性實際歸結于彈幕受眾/用戶心理機制的特點。肖瑋頡通過對彈幕受眾/用戶心理的分析,指出彈幕傳播涉及用戶的自戀情結、消除孤獨感欲望、打破傳統(tǒng)規(guī)則的快感以及游戲的心理,由此可以進一步認識群體傳播的特性,從傳播主體的角度來認識與理解群體傳播時代[4]?;谏衔膶Α跋胂笮詷嫿ā钡馁|疑,筆者對肖瑋頡提出的群體傳播的說法持保留態(tài)度,但具有獨特游戲心理和游離態(tài)度的彈幕受眾/用戶確實揭示了數(shù)字傳播一個更為普遍的主體問題:觀眾在觀看影像的同時通過發(fā)射彈幕而實現(xiàn)集體的狂歡,從而消解了影像固有的主體性,并透過彈幕建立了后現(xiàn)代的主體間性。在彈幕影像的世界,影像的主體已不再清晰可辨[5]。
在彈幕視頻的傳播過程中,影像固有主體性的喪失表明“編碼—解碼—接受”的完整邏輯線索已經(jīng)失效,個體觀眾的參與行為和心理體驗取代信息/意義(隱含議程),成為傳播的核心及目的。
(一)“信息—意義”的邊緣化:數(shù)字傳播的省思
在技術、操作層面上,數(shù)字傳播的內涵和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交互、融合兩個方面。交互指互聯(lián)網(wǎng)、物聯(lián)網(wǎng)基礎設施,移動端以及數(shù)字化,云技術等手段所實現(xiàn)并推進的人機、人人和機器間的互聯(lián)、互通與互動。而融合則包括了初階的多媒體和發(fā)展中的媒介融合:前者指文本、聲音、圖像等多重媒介數(shù)據(jù)的交互式綜合處理,后者指傳統(tǒng)媒體(印刷、音頻、視頻等)和數(shù)字交互媒體在組織結構、運營管理和技術運作上的聯(lián)合與一體化。交互、融合模式的主流化和不斷演進催生了一種新的沉浸傳播范式。沉浸傳播這一概念與以保羅·萊文森為代表的媒介進化理論[6]密切相關,而關于沉浸的含義,以中國人民大學的李沁副教授為代表的一批學者已經(jīng)有過詳細的論述,本文不再一一引述。筆者同意沉浸傳播相關研究對傳播泛在化以及媒介人性化趨勢的概括,但對“人與媒介一體化”“人成為真正的超媒介”的泛傳播觀念持保留意見,原因就在于本文要重點討論數(shù)字傳播的主體這一議題。
倘若人即媒介、社會即媒介、環(huán)境即媒介,媒介因此可以定義為“以人為中心的一切存在”[7],那么不僅媒介和傳播的內涵發(fā)生了爆炸式的擴張,與之等同的“人”的內涵也被無限拓展。換而言之,隨著“媒介—人”“傳播—生存”等各種界限的消弭,“人”同時也被稀釋了。筆者無意否定沉浸傳播的研究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但人與媒介的同時泛化意味著沉浸傳播實質上就是一種去主體的傳播范式,然而取消主體之后,如何回答誰在傳播動力、動機,為誰傳播過程和效果這樣的基本問題?以上的梳理表明“信息—意義”的邊緣化與去主體的沉浸傳播和泛傳播觀念存在著同構關系,因此,對邊緣化的追問也就過渡到對數(shù)字傳播主體的省思。
(二)邊緣化解讀之一:問題主體的精神分析
思考主體不僅是實踐和倫理意義上的,即個人對其行動及身份在一定社會結構中的認知與實踐,更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即作為個體和類的人的主體性問題。相應地,也有社會認知和精神分析兩條討論路徑:前者在承認主體的前提下分析其建構過程和相關問題,后者則從根本上質疑主體的真實性和中心地位。
現(xiàn)階段數(shù)字傳播呈現(xiàn)的“信息—意義”的邊緣化說明研究主體問題的必要性。另一方面,數(shù)字傳播,特別是泛傳播觀念中隱含的去主體化危機也為解析問題主體提供了新的語境和素材,這也是本文選擇拉康精神分析視角的意圖所在:一方面借用拉康精神分析對主體的徹底解構詮釋個體生存在數(shù)字傳播環(huán)境下的境況——主體的問題化是否進一步深化,是否呈現(xiàn)出某些新的特點。另一方面,以數(shù)字傳播現(xiàn)象重釋拉康的主體批判,探討漸以技術和物質為中心的后人類生存方式能否在拉康所描述的生存縫隙中透出一線人性的幽暗之光。
如開篇所述,彈幕是“信息—意義”傳播模式邊緣化的鮮明表征,為避免由理論到理論的抽象論證,下文以彈幕為例展開數(shù)字傳播主體與拉康思想的相互詮釋。
(一)數(shù)字時空的游魂:以拉康精神分析解讀問題主體
1.滑動能指鏈與游離式體驗
從整體來看,彈幕視頻“槍林彈雨”的景觀和“狂歡”式的共同觀影感受生動地表明了使用者閱聽體驗的游離性。所謂的“游”是指視頻使用者的游戲心態(tài)及其在傳播過程中介入(發(fā)布)、接收(觀看)等行為的流動性與自發(fā)性。而“離”是指選擇彈幕版本而肢解完整敘事,且不投入、不沉浸的疏離態(tài)度。若截取片段來看,與傳統(tǒng)觀看的投射和移情機制相比,彈幕打斷注視、分散視角,不斷構成短暫、間歇的刺激,因而整個游離式的體驗在情感上就具有斷裂、跳脫和離散的特點。
拉康關于能指鏈和說話的主體的分析可以很好地解釋彈幕視頻傳播過程中的游離式體驗——無論是一般意義上的流動、疏離,還是個體情感的斷裂、跳脫和離散——傳播的本質實際是大他者借空心主體之口的言說,其意義的取得須通過主體間的協(xié)洽[8],而協(xié)洽雖然表現(xiàn)為主體間盡力認定、凝固一個穩(wěn)定的意義,但其實質卻只是互涉能指鏈環(huán)的不斷替換和轉移,因而其指稱的“意義”始終是飄浮的、不在場的——這在彈幕上體現(xiàn)得尤為鮮明。換而言之,滿屏亂竄且彼此鮮有干系的彈幕看似不可思議,實則透露了一切意義生成與言說的空無本質,只不過因其能指鏈的運行超出了現(xiàn)實社交場域的規(guī)則而顯得晦澀和荒謬罷了。
2.“空心人”的表演與意義之外的傳播效果
像解構語言和主體一樣,拉康也解構了遵循“信息—意義”的傳統(tǒng)傳播——傳播過程和效果(意義)的取得實質是指向空無的能指鏈自身的不斷循環(huán)運轉。那么“信息—意義”邊緣化的數(shù)字傳播呢?取消意義生產、傳遞之目的性的傳播還具有某種效果嗎?彈幕等“不可思議”的傳播現(xiàn)象說明,答案似乎是肯定的,那么如何理解這種意義之外的傳播效果呢?
張一兵教授在解釋拉康對主體際交互關系的論述時曾追溯到其根源的海德格爾的共在觀:“人是一種互相聆聽的共在?!盵9]在與聆聽者活生生的交流中參證自己(自我的主體意識)構成了彈幕傳播所達成的心理機制。須特別注意的是,彈幕視頻平臺上的“實時”交流在技術上是虛擬的,在語言上極少構成對話而多是片段的自語。從拉康鏡像階段理論來看,表現(xiàn)為社交互動的呼應感和同理心實際上是主體的反向建構和表演。把描述認識界的鏡像理論套用到現(xiàn)實界的傳播心理分析的問題在于:自言自語的表演給誰看?這就需要了解拉康對精神分析的過程與功能的闡釋。正如John Hollwitz所概括的:通過言語(Speech)和表現(xiàn)(Expressive),個體可以開啟那些看似外在于自身的創(chuàng)傷、扭曲和強烈的情感,由這種將自身他者化再重新投射回來的方式,個體在日常的自我呈現(xiàn)中實則扮演著無意識的表演文本,進而在這樣的表演過程中實現(xiàn)了對他者的認同并暫時治愈了始于鏡像階段的匱乏和焦慮[10]。因此,拉康意義上的表演也就解答了意義之外的傳播效果——治愈和認同。
(二)縫隙處的幽暗之光:以問題主體解構拉康精神分析
1.數(shù)字超真實與剩余快感
拉康認為主體只能是功能性的說話的主體,而多媒體融合和泛在化的數(shù)字傳播已經(jīng)改變了言語的形式和內涵,這在彈幕視頻中就具體地體現(xiàn)為文字(言語)和影音(視覺)的融合,可見的moi是自我存在、時空成形和認同的基點,因此圖像在拉康精神分析理論中具有重要意義。可以說拉康意義上的語言就帶有強烈的視覺性,那么技術和傳播模式上的媒介融合能否成為當前解構拉康理論的起點?
正如巴特和德勒茲所洞悉的,較之象征界的語言,圖像和視覺與欲望有著更直接的關聯(lián),而視覺文化的盛行則意味著人們對無意識更為坦率的承受和欲望表述方式的突破[11]。基于媒介融合和泛在技術的數(shù)字傳播通過環(huán)境和習慣的塑造使個體的這種“坦率承受”更為順暢、自然和理所當然。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其一,直觀層面的“信息—意義”的邊緣化與彈幕等傳播的實例均表明拉康精神分析中的欲望這一維度以及作為真實與欲望之間幽暗渠道的言語(欲望的表述)都在為科技和相關的社會結構性力量所重構。其二,數(shù)字化、虛擬現(xiàn)實和人工智能等科技的作用已經(jīng)超出了工具層面的意義而深刻地影響著人的生理機能、感官體驗和周邊環(huán)境,數(shù)字超真實正在重新塑造人們對現(xiàn)實的體驗、感知和對真實概念的認識,觸及了拉康精神分析的真實這一維度并引導我們重新思考拉康對實在界、想象界和象征界的劃分。其三,在社會文化話語的層面上,彈幕視頻的流行反映了動畫、漫畫及游戲——ACG文化的長期積淀和商業(yè)操作的影響,其吐槽話語模式也折射出大眾對“無聊”氛圍和“虛無主義”情緒的游戲心態(tài)。這就引出了“真實—言說(表述)—欲望”的內在線索之外的另一個問題:如果說主體只有在不被告知其自身空無這一真相的情況下才能生存,那么如何解釋夢與瘋之間的游離體驗?
當然,拉康在斷定人的本質是欲望并提出“真實—言說—欲望”的禁錮鎖鏈的同時,亦揭示了鎖鏈上的隱秘縫隙——作為根本驅動的剩余快感,然而剩余快感只是看似支撐你實則毀壞你的機器裝置[12],同樣是永不可能實現(xiàn)的。拉康精神分析的銜尾蛇式論述結構時刻提示著批判的雙重指向。因此,盡管數(shù)字超真實和相關的大眾娛樂文化提供了以上三條反思拉康精神分析的路徑,但以數(shù)字超真實重解拉康的同時,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是:數(shù)字超真實能否打破“真實—言說—欲望”的鎖鏈?又或者只是剩余快感的新的變體,是數(shù)字時代主體最后的誘惑?
2.“媒介—人”與去中心/主體的實踐
拉康的批判針對的是西方哲學體系的笛卡爾“我思”的傳統(tǒng),也就是說,他是在主體的內部肢解主體從而解構了語言和理性。因此,拉康在認識層面的精神分析所針對的實際是一個退縮的主體,而并沒有涉及現(xiàn)實中的人類實踐,也沒有考慮實踐與工具、介質在歷史時空中的相互作用。鑒于此,如果立足發(fā)展拉康主體批判的立場,可以思考這樣的問題:是否可能在精神分析的框架中引入實踐這一維度,如何在人類數(shù)字化生存和實踐的語境下重解、重建拉康的思想?
我國臺灣學者王宜燕撰文指出,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強勢作用下,媒介和傳播學研究正在發(fā)生從關注文本和內容生產的語言學轉向到關注使用者所說、所做,并且尤為重視浸泡于媒介、社會、文化、生活的交纏結構之中的使用者對自身主體性及多重群體身份的一再建構[13]。因此,在數(shù)字傳播語境下反思主體問題、解構拉康思想,不單意味著要真正切入實踐,更是要考察一種全新的實踐樣態(tài):“媒介—人”融合體的實踐。因為今日和未來的媒介已不只是實踐的中介、工具和平臺,而同時成為實踐的動力和主體?!懊浇椤恕钡膶嵺`正在發(fā)生演變,而有針對性的理論框架和分析工具仍然缺位,可以說很多的理論和研究范式正在逐漸喪失其研究對象而淪為封閉在自身體系中的自言自語。鑒于此,在當前的媒介和傳播研究中引入后人類主義的思路迫在眉睫。然而如何在后人類主義這一基本理念的基礎上發(fā)展出具有信度、效度和可操作性的分析框架與工具,又是一個新的難題。這可能恰恰是激進的媒介物質主義(Media Materialism)者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不厭其煩地強調研究者應掌握信息技術、軟件編程等實操技能的初衷所在吧。
拉康對主體的去中心化與基特勒的對人類中心的超越,雖然命題類似但出發(fā)點迥異:前者基于主奴辯證法而后者則突出技術唯物主義,從拉康到基特勒的批判線索折射出了近一個世紀以來社會歷史的變遷與人類處境的改變。無論是重釋拉康精神分析抑或是建立全新體系,恐怕只有徹底拋棄已成碎片的自戀之鏡,將“自我”的執(zhí)著消融到現(xiàn)實世界和實踐過程,才或有可能探索拉康一系批判話語的一線生機,在存在的縫隙中尋找幽暗的微光。
以彈幕為典型代表,各種新型傳播模式的蓬勃興起及迅速蔓延在反映“信息編制—意義解碼”之邊緣化的同時,突顯了數(shù)字傳播研究中主體問題的重要性和復雜性。拉康所揭示的所有意義指涉行為的空無本質證明數(shù)字傳播的研究者應拋棄簡單化的價值批判,進入去中心的數(shù)字傳播語境,重新認識傳播效果的本質和多種實現(xiàn)方式。從拉康精神分析的視角來看,表現(xiàn)為社交互動的呼應感和同理心實際上是主體的反向建構和表演,因此彈幕視頻的個體觀眾對“群體狂歡”的想象性建構及其“群體傾向”的表演性實際揭示了意義的“編碼—解碼”之外的傳播效果與目的——個體對自我的治愈和認同。
另外,彈幕視頻文字(言語)和圖像(視覺)的融合的特點突破了言語傳統(tǒng)的形式和內涵,呼應了圖像在拉康精神分析理論中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從數(shù)字傳播的圖像超真實維度重解拉康則可以看出其精神分析所針對的是不涉及人類實踐、不考慮歷史時空的認識論層面的退縮主體。而相應地,在人類數(shù)字化生存和實踐的語境下解構、重建拉康的思想,其難度和意義不在于介入實踐的必要性,而在于對“媒介—人”融合體這一全新實踐主體的考察。這就意味著必須在針對主體問題的思考中引入后人類主義的思路,并基于此創(chuàng)建數(shù)字傳播研究新的分析框架與工具。未來的研究仍有待嘗試更多的理論思路,探索跨學科的多種實證研究方法的融合,但總的來說,針對數(shù)字傳播主體的討論,無論采用何種分析方法或研究路徑,目的都是為了在對照中暴露各種抽象的“××主義”所遮蔽的理論盲點,盡可能充分地揭示人類在不同歷史階段面臨的重重風險,關注個體的生存和人性這樣的終極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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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宋淑芳
責任校對 張慧敏
G22
A
1007-905X(2016)11-0080-05
2016-09-15
吳維憶,女,湖南常德人,博士,南京大學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文化人類學、社會心理學和青年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