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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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訓(xùn)詁舉例

龐光華

(五邑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江門 529020)

《國語》是先秦重要的經(jīng)典，文辭古奧，前輩學(xué)者有許多訓(xùn)詁學(xué)和?？睂W(xué)的研究，但還是有許多問題不能解決。討論《國語》的十個訓(xùn)詁問題，以期進一步精確理解《國語》。

觀兵；天官；雕言；道；鹿臺

東漢學(xué)者稱《國語》為《春秋外傳》，與《左氏春秋》并為輔翼孔子《春秋》之書。其文奧衍，漢儒韋昭為之解詁，尚多有疑竇。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發(fā)明數(shù)十條，皆極精審。汪中《國語校訛》、《國語校文》①，陳瑑《國語翼解》②，董增齡《國語正義》，汪遠(yuǎn)孫《國語校注本三種》、《國語發(fā)正》、《國語考異》，劉臺拱《國語校補》，姚鼐《國語補注》③胥為清儒研究成果。徐元誥《國語集解》④收集前人材料較多，他自己也時有見解?，F(xiàn)代學(xué)者如劉申叔《左盦集》卷二有《國語賈注補輯自序》一文，然而整部《劉申叔先生遺書》未見《國語賈注補輯》⑤；張以仁畢生研治《國語》，著有《國語斠證》⑥、《〈國語〉舊注輯?！泛汀丁磭Z〉集證〈周語〉上、中二卷》⑦；畏友蕭旭《國語校補》⑧十余萬言，廣征博引，多有發(fā)明。文前《緒論》列舉了重要的《國語》學(xué)前輩學(xué)者；畏友郭萬青多年窮盡心力于《國語》的?？保榭几鞣N版本異文，收羅相關(guān)材料極為博贍，多達數(shù)百萬言，所撰《國語考?！发嵋粫鴥H是其小部分研究業(yè)績⑩。筆者近來瀏覽《國語》，撰訓(xùn)詁新解若干則，雖不免負(fù)薪獻曝之譏，亦照古之志也。

1.“觀”?！吨苷Z上》：“先王耀德而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表f注：“耀，明也；觀，示也。明德，尚道化也。不示兵者，有大罪惡然后致誅，不以小小示威武也?！睋?jù)此，觀兵猶言檢閱軍隊，舉行閱兵式。徐元誥《國語集解》、蕭旭《國語校補》、郭萬青《國語考?！方晕疵鞔_指出這點。《漢語大詞典》：“觀兵，顯示兵力。”這是對的，但沒有具體明確為“舉行閱兵式、檢閱軍隊?！薄秴钦Z》：“寡君未敢觀兵身見”。韋注：“觀，示也”?！豆攘簜鳌る[公五年》：“常事曰視，非常曰觀?！笨梢姟坝^兵”并不是國家每年要定期舉行的，是在非常時期才舉行。這里的“兵”是軍隊，不是“兵器”的意思，不能將“觀兵”解釋為“兵器展覽”。

更考《左傳·宣公十二年》：“觀兵以威諸侯，兵不戢矣?！薄蹲髠鳌ば辍罚骸俺臃リ憸喼炙熘劣邛?，觀兵于周疆?！薄蹲髠鳌ふ压迥辍罚骸俺铀煊^兵于坻箕之山。”杜注：“觀，示也?！薄蹲髠鳌は骞荒辍罚骸傲拢T侯會于北林，師于向，右還次于瑣。圍鄭，觀兵于南門。”杜注：“觀，示也?！薄斗ㄑ浴す岩姟罚骸八^觀，觀德也。如觀兵，開辟以來，未有秦也”?！坝^兵”有同義詞“觀師”?？肌蹲髠鳌べ夜辍罚骸皶x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觀師同于觀兵，即檢閱軍隊?！蹲髠鳌べ夜哪辍罚骸褒R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薄蹲髠鳌は骞拍辍罚骸皡亲逾偶烙^舟?！毖詤峭鯔z閱戰(zhàn)船。吳國處于江南，戰(zhàn)爭必賴水師和戰(zhàn)船。另如《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之館?！薄坝^”有炫耀之義。

2.“圖”?！秶Z·晉語二》：“舟之僑曰‘……君不度而賀大國之襲……’?！表f注：“度，揆也?！苯癜矗喉f注非是?！夺屆め尩渌嚒罚骸皥D，度也?！薄稄V雅·釋詁》：“圖，度也?！薄洞呵镎f題辭》：“度者圖也”。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謂圖與度通?！墩f文》：“圖，劃計難也?！薄稌x語二》：“伯氏茍出而圖吾君。”注：“圖，為之謀也。”《晉語一》：“寇知釁而歸圖焉”。韋注：“圖，謀也”?！秶Z》之“君不度”乃言“君不圖、君不謀劃”?！岸取碑?dāng)訓(xùn)“圖、謀劃”，不當(dāng)訓(xùn)“揆”。訓(xùn)“揆”是“度量、推測”的意思，則意思不明顯可通

3.“官象”。《晉語二》又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表f注：“官成，禍福各以官象成也?！苯癜矗喉f注之“官象”乃言“天官天象?！薄妒酚洝凡谎浴短煳闹尽范Q《天官書》，實有所本。《史記·太公自序》：“自上世嘗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又曰：“太史公學(xué)天官于唐都?！庇衷唬骸疤饭日铺旃?。”而天官皆有天象?？肌吨芤住は缔o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庇帧断缔o上》：“天垂象，見吉兇?！?又《系辭上》：“是故法象莫大于天地?！逼渲小胺ā睂?yīng)地，“象”對應(yīng)天。又《系辭上》：“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薄皯蚁蟆本褪翘煜?。古人認(rèn)為日月也是天象，而且是最重要的天象?！断缔o下》：“故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國語·晉語四》：“天事必象?！薄秶Z·越語下》：“圣人因天?！表f注：“天垂象，圣人則之。”《越語下》又曰：“天地形之?！表f注：“見其吉兇之象?！薄秶Z·周語上》：“天事恒象。”韋注：“事善象吉，事惡象兇也?！碧煜箢A(yù)兆人間吉兇?！蹲髠鳌ふ压吣辍吠??！渡袝へ氛鳌罚骸盎杳杂谔煜螅杂谙韧踔D?！薄妒酚洝窌罚骸霸谔斐上蟆！薄盾髯印ぬ煺摗罚骸八居谔煺?，已其見象之可以期者矣?！薄尔i冠子·學(xué)問》：“天官者表儀祥兆，下之應(yīng)也?！北韮x就是天象?！痘茨献印ぬ煳摹犯咦ⅲ骸拔恼呦笠?，天先垂文象?！薄俺伞庇?xùn)為“定”，言人間禍福由天官天象所定?！稌x語二》：“謀既成矣?！表f注：“成，定也。”董立章《國語譯注辨析》釋“官”為“主”，非是。畏友蕭旭《群書校補》之《國語校補》138頁也贊成韋昭注，反駁吳曾祺、徐元誥之說，然而語焉不詳，故申論如右。

4.“死”?！稌x語二》：“死其君而殺其孤，吾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贝藶檐飨锟苏Z。韋注：“死其君，死蓄吾君也?！睋?jù)韋注，則“死”當(dāng)為“尸”之借?！墩f文》：“尸，陳也。”《左傳·宣公十二年》：“荊尸而舉。”杜注：“尸，陳也?！毖允悤x獻公，即晉獻公的尸體還陳放在靈堂供人吊唁，尚未安葬。故下文荀息言：“葬死者，養(yǎng)生者”云云，后文載子犯言：“父死在堂而求利?！泵髦^晉獻公尚未下葬。荀息說的“死”不是“為國君而死”的意思。

5. “鉥”?！稌x語二》：“吾請為子鉥。” 韋注：“鉥，道也”。則韋昭以“鉥”為“術(shù)”之借?！墩f文》：“術(shù)，邑中道也?！薄稄V雅·釋宮》：“術(shù)，道也?！薄秶Z·魯語上》：“皆其術(shù)也?！表f注：“術(shù)，道也?！薄秶Z·晉語六》：“盡戒之術(shù)也?！表f注：“術(shù)，道也?！薄秶Z·吳語》：“道將不行?！表f注：“道，術(shù)也”。古訓(xùn)甚多。蕭旭《群書校補》139-140頁引朱駿聲、汪遠(yuǎn)孫之說，讀“鉥”為“訹”，訓(xùn)“誘”(據(jù)《說文》)或“引”(據(jù)《玄應(yīng)音義》)，并稱：“韋解‘道’與‘導(dǎo)’同，與‘誘’同義。”今按，蕭旭之說不可通。讀“鉥”為“訹”，訓(xùn)“誘”，與《國語》原文的意思不合，里克派屠岸夷去勸說逃亡在外的重耳回國繼承君位，怎么會說“我來引誘你”？韋注的“道”用作動詞，就是“開路、鋪路”的意思，里克說“我為您鋪路”。也可解釋為“導(dǎo)”，訓(xùn)“導(dǎo)引”或“引(路)”，意思是“我來為您作引導(dǎo)”?！般_”不可訓(xùn)“誘”。

6．“服”。《晉語二》：“仁置德、武置服?！贝藶楣涌{對秦穆公所言。韋注服為服從?！秶Z·晉語三》：“昔君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君之不置德而置服也?！贝藶閷O枝對秦穆公之言，稱晉惠公為“服”，與“德”相對，則“服”當(dāng)訓(xùn)為“畏服”或“服悅”。公孫枝乃言不置有德之人，而置畏服(或服悅)自己(秦穆公)之人。考《淮南子·說林》：“烏力勝日而服于鵻禮?！备咦ⅲ骸胺q畏也。”《爾雅》：“悅，服也?！惫弊ⅲ骸爸^喜而服從?！薄洞蟠鞫Y記·誥志》：“眾服以立天下?！蓖跗刚洹督庠b》：“服，悅服也?！薄对娊?jīng)·大雅·板》：“我言維服?！标悐J《詩毛氏傳疏》：“服，亦為說?！边@個意思的“服”雖與“服從”義近，但還是有微妙的區(qū)別。

7.“賴”?！稌x語三》：“慶鄭曰‘不可。已賴其地，而又愛其實’”。韋注：“賴，贏也”。今按：韋注非是。晉惠公本允諾回國后割地與秦，以謝秦助已回國之恩。但回國后又反悔，不愿割地。故稱“賴其地”。此“賴”與貪義近?！蹲髠鳌ふ压辍罚骸敖襦嵢素澷嚻涮铩?。賴與貪同義反復(fù)。徐元誥《國語集解》引吳曾祺之說，訓(xùn)“賴”為“貪賴”。徐元誥贊同其說，稱：“今猶有‘賴債’語”。更按，“賴”訓(xùn)“貪”，當(dāng)與“利”同源?！稌x語九》：“臣何賴于鼓”。韋注：“賴，利也”。利訓(xùn)貪，常見于故訓(xùn)。

8.“周言”。《楚語下》：“周言棄德，不淑也?！表f注：“取周以言，而不以德。”徐元誥《國語集解》、董立章《國語譯注辨析》、蕭旭《國語校補》、郭萬青《國語考校》無別解。《漢語大詞典》釋周言為美言，乖于訓(xùn)詁，“周”在訓(xùn)詁上無“美”義。據(jù)韋昭注，周當(dāng)訓(xùn)忠信，常見于古訓(xùn)，言取忠信之人只以其言，不以其德。今按，眾說均非。周言與棄德對舉，“周”當(dāng)為動詞。“周”應(yīng)為“雕”之借(嚴(yán)格說是“彫”之借)。“彫、雕”從“周”得聲，例可通假，訓(xùn)“雕飾”。《爾雅·釋器》：“玉謂之雕。雕謂之琢?！薄墩撜Z·公冶長》：“朽木不可雕也?！卑唬骸暗瘢褡量坍嫛?。漢古詩有曰：“雕文各異類。”《文選》卷三十一劉楨《感遇》詩：“敢不自雕飾。”注引古詩曰：“竊獨自雕飾”。賈誼《新書·瑰瑋》曰：“夫雕文刻鏤周用之物繁多”?！队窈椒枯嬝龝蜂浻小度n》曰：“雕，飾也”。

“周言”乃“雕言”，即不顧事實而包裝語言、美飾語言，硬把壞事說成美德。古書常有“飾言、飾辭”之類的說法，正是“雕言、彫言”的意思?！皬?、雕”與“飾”同義。詳細(xì)舉證如下：《中論·貴驗》：“故君子服過也，非徒飾其辭而已”。《論衡·對作》：“非茍調(diào)文飾辭，為奇?zhèn)ブ^也?！薄墩摵狻こ妗罚骸柏M徒雕文飾辭，茍為華葉之言哉？”《論衡·自紀(jì)》：“調(diào)行者不飾辭”。又曰：“謂之飾文偶辭?！薄斗ㄔ分榱帧肪?4引《感應(yīng)緣》曰：“業(yè)尚純樸，不表辭飾?！薄洞筇莆饔蛴洝肪硎骸岸囡椞撜劇！薄豆砉茸印ご罚骸按舜轱椦?，成文章而后論之也?！蓖瑫稒?quán)篇》：“飾言者，假之也。”《荀子·宥坐》：“言談足以飾邪營眾。”《禮記·緇衣》：“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薄蹲髠鳌は骞辍范抛⒃唬骸皩嵆杂^畔，飾辭也。”“飾辭、飾言”同于《國語》之“周言”?！多囄鲎印o厚》：“若飾詞以相亂?！薄段男牡颀垺で椴伞罚骸拔牟伤燥椦??！薄妒酚洝っ商窳袀鳌罚骸胺歉绎椶o以避死也?！薄独钏沽袀鳌罚骸帮椞撗砸詠y實?！薄妒酚洝ひ蟊炯o(jì)》：“言足以飾非?！薄蹲髠鳌の墓四辍罚骸皻艔U忠，崇飾惡言。”《漢書·路溫舒?zhèn)鳌罚骸肮是羧瞬粍偻?，則飾辭以視之?！薄稘h書·楚元王傳》：“緣飾文字，巧言丑詆。”《漢書·蓋寬傳》：“言足以飾君之辭。”《漢書·宣帝紀(jì)》：“增辭飾非，以成其罪?！薄稘h書·王嘉傳》：“獄有飾辭?！弊ⅲ骸凹亠椫o，非其實也?！薄稘h書·夏侯勝傳》：“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薄读w》卷一《文韜·文師》：“言語應(yīng)對者，情之飾也?！薄赌印し枪ハ隆罚骸皠t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以非子墨子曰?！薄抖Y記·表記》：“有其辭而無其德?！薄段簳な拰氣箓鳌罚骸敖燥椉僬f，用相褒舉?！薄段簳だ钪k傳》：“可謂因偽飾辭，順非而澤。”同篇：“弗飾辭而背理?！薄俄n非子》有《飾邪》篇，“飾邪”的意思是用語言包裝邪惡之事。《韓非子·解老》：“夫君子，…好質(zhì)而惡飾?！睋?jù)以上眾多例證，可知《楚語》的意思是：飾言而棄德，故不善也(不是好人，或不會有好結(jié)果)。《楚語》上文“直而不衷，周而不淑”，韋昭注：“周，密也。淑，善?！敝芤伯?dāng)為“彫、彫”之借，不當(dāng)訓(xùn)“密”。

9.“速”?！冻Z下》：“若來而無寵，速其怒也。”韋昭注：“速，疾也。”徐元誥《國語集解》、郭萬青《國語考?！肪鶡o別解。今按，《楚語下》：“而蓄聚不厭，其速怨于民多矣。積貨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韋昭注：“速，召也。”是為確解?！八僭埂钡摹八佟睉?yīng)同義于“速其怒”之“速”，皆當(dāng)訓(xùn)“召”，即“不速之客”之“速”。蕭旭《群書校補》197頁訓(xùn)為“招致”，甚確。韋昭注得于此而失于彼，甚不可解。“速”訓(xùn)“召”，常見于古訓(xùn)。

10.“鹿”。《吳語》：“市無赤米，而囷鹿空虛?！表f注：“員曰囷，方曰鹿”。徐元誥《國語集解》引汪遠(yuǎn)孫之說，據(jù)《說文》“方謂之京”以駁韋昭注。徐元誥自己稱“鹿”當(dāng)為“簏”之借，為盛谷之器。朱駿聲與徐元誥之說相同。《太平御覽》卷35正引作“簏”。今按：朱駿聲、徐元誥之說非是?？颊摗奥古_”如下?！秶Z》之“鹿”蓋相當(dāng)于殷紂王的鹿臺，是錢財?shù)母畮??！皣铩焙汀奥埂笨仗摚q言國庫空虛。《史記·殷本紀(jì)》：“帝紂……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鉅橋之粟”?！缎滦颉肪硎渡浦\》：“發(fā)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羸。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羸乎？”《史記·周本紀(jì)》：“命南宮括散鹿臺之財，發(fā)鉅橋之粟”?！妒酚洝ひ蟊炯o(jì)》：“紂走入，登鹿臺?！薄都狻芬鞆V曰：“鹿，一作廩”。作“廩”亦通，且更易解。《管子·山至數(shù)》：“鹿臺之布，散諸濟陰”?！安肌笔遣紟?，即鹿臺之錢?！秴问洗呵铩ど鞔蟆罚骸百x鹿臺之錢，以示民無私”。高注：“鹿臺，紂錢府。賦，布也?！边@個“布”是布散的意思?！兑葜軙た艘蠼狻罚骸澳嗣虾稣衤古_之財、巨橋之粟”。同篇又稱：“商辛奔內(nèi)，登于鹿臺之上”。鹿一作廩。《列女傳》卷七《殷紂妲己》條作：“紂乃登廩臺?！辈蛔鳌奥古_”?！墩f苑·指武》：“散鹿臺之財金錢，以與士民。”《藝文類聚》卷六十六引《六韜》曰：“武王入殷，發(fā)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金錢，以與殷民。”另參看王念孫《讀書雜志》之《史記第一》卷“散鹿臺之財”條、章太炎《膏蘭室札記》卷二《鹿臺》條，對“鹿臺”考證頗詳。章太炎稱：“鹿當(dāng)借為錄。《尚書大傳》‘致天下于大麓之野’。注：‘麓，錄也’。《魏受禪表》及《公卿上尊號表》皆作大鹿，是錄鹿通之證?！墩f文》‘錄，金色也。’古謂銅為金。《荀子·性惡》篇‘文王之錄’。注：‘劍以色名，古劍亦以銅為之也’。是銅有錄色者，錄臺則取銅錢之色為名?！焙贝笠庇小般~綠山”。章太炎之說雖可通，但不能解釋“鹿”往往有“廩”的異文這一現(xiàn)象。我們認(rèn)為“鹿”與“祿”通，為俸祿、食祿之義，故鹿臺為錢府。祿與錢財義近?！端?jīng)注》卷三十九《漉水注》：“余謂漉、淥聲相近?！笨梢娐孤曌峙c錄聲字可通。更考《荀子·強國》：“官人益秩，庶人益祿?！睏钭ⅲ骸爸取⒌?，皆謂廩食也?！薄缎⒔?jīng)·士章》：“然后能保其祿?！毙蠒m疏：“祿謂廩食。”《集韻·屋韻》：“祿，居官所給廩?！笨梢娫诠视?xùn)中，“祿”可訓(xùn)“廩(食)”。而《史記·殷本紀(jì)》、《逸周書·克殷解》的“鹿臺”都有異文作“廩臺”，《列女傳》卷七《殷紂妲己》條直接作“廩臺”?！暗摗庇小皬[”義，因此，“鹿臺”的“鹿”只能訓(xùn)為“祿”，才會有“廩”這樣的異文。從而可推知并非如章太炎所說“鹿”讀為“錄”，因為如果作“錄”，則不會有“廩”字的異文。

注釋：

① 俱見《新編汪中集》，廣陵書社，2005年。

② 《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91年。

③ 以上幾種書的版本參看張之洞《書目答問二種》(錢鐘書主編，朱維錚執(zhí)行主編，三聯(lián)書店，1998年)91頁。

④ 中華書局點校本，2002年。

⑤ 《劉申叔遺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萬仕國點?！秲x征劉申叔遺書》(廣陵書社，2014年版)。

⑥張以仁，《國語斠證》，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69年。

⑦ 此二種收入張以仁《張以仁先生先秦史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⑧ 收入蕭旭《群書校補》第一冊，廣陵書社，2011年。

⑨ 上下冊，臺灣花木蘭出版社，2015年。

⑩郭萬青還有：《蕭旭〈國語校補〉(周魯部份)部箋》(見《澳門文獻信息學(xué)刊》, 2013年第八期)，對蕭旭《國語校補》的部分內(nèi)容提出商榷；《俞著〈國語韋昭注辨證〉獻疑》(見《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10年第5期)。另外，郭萬青關(guān)于《國語》校勘的系列論文尚多，難以縷述。

本文所據(jù)《國語》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3月版。

類例頗多，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840頁“成”字條。

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

共四冊。廣陵書社，2011年。第一冊。

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616頁“尸”字條。

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606頁“導(dǎo)”字條。

中華書局點校本，2002年。308頁。

“賴”訓(xùn)“利”為訓(xùn)詁常談，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2194頁“賴”字條。

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224-225頁“利”字條的40-48注。

見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2011年)卷12《漢詩》之《古詩五首》之《四坐且莫喧》，334頁。又見《藝文類聚》卷70所引。

共8冊，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第六冊?！赌鶚劷?jīng)疏三德指歸》卷2引《三蒼》：“雕，飾也?！贝似湓汲鎏帯?/p>

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738頁“彫”字條和2447頁“雕”字條。

其中的“調(diào)”也應(yīng)為“雕”之借。

亦見《魏書·刑罰志》。

更考《國語·周語下》：“器無彤鏤，儉也。”汪中《國語校文》：“彤，乃彫之誤?！顿Z誼書·禮容語》正作彫?！?見《新編汪中集》44頁，廣陵書社，2005年)?！秶Z·楚語上》：“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彤鏤為美。”韋昭注：“彤，丹楹也?！蓖糁小秶Z校文》：“彤鏤，疑彫鏤之誤。韋氏亦從為之辭，已見《周語》?！?見《新編汪中集》46頁)。汪中之言當(dāng)為可信，古有“雕鏤”一詞。考《禮記·哀公問》：“然后治其雕鏤文章黼黻，以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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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看《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2286頁“速”字條的第7-15注?！罢小惫抛鳌罢佟薄?/p>

中華書局點校本，2002年，555頁。

參看蕭旭《群書校補》206頁。

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楊海崢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145頁，此處沒有別的考證。

參看《列女傳補注》(《龍溪精社叢書》第一冊824頁，中國書店，1991年)。此書根據(jù)清朝學(xué)者臧庸序和馬瑞辰序，可知并非郝懿行所作，而是郝懿行之妻王婉佺所撰，所以《郝懿行集》(齊魯書社，2010年)沒有收錄此書。

其“財”字疑衍。

王念孫《讀書雜志》，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73頁。

王念孫舉十證考論“財”本當(dāng)作“錢”，精確不易。

《章太炎全集》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202頁。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嘉定錢大昕全集》本第二冊6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卷一稱：“廩、鹿聲相近?！边@是錢大昕以雙聲認(rèn)為二者相通，這是不妥當(dāng)?shù)?，這里不當(dāng)言音轉(zhuǎn)。另參看王叔岷《史記斠證》(一，中華書局，2007年)卷三108頁。

考《故訓(xùn)匯纂》(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2378頁“錄”字條，所收各義皆與“廩”無關(guān)。

[責(zé)任編輯 李夕菲]

2015-08-25

龐光華(1968—)，男，重慶人，博士，教授，主要從事漢語史、訓(xùn)詁學(xué)、音韻學(xué)、文化史、古文獻學(xué)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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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513(2016)04-006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