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華
(河南省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河南平頂山467000)
現(xiàn)實與超越:刑事申訴復查聽證模式之構建
劉冠華
(河南省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河南平頂山467000)
刑事錯案的發(fā)生不可避免。在我國當前,刑事申訴復查是發(fā)現(xiàn)案件錯誤、控制刑事再審開啟的“閥門”程序,然而我國《刑事訴訟法》及配套司法解釋卻未對復查的具體程序和審查方式作出規(guī)定,缺乏可為公眾所知的公開程序,缺少監(jiān)督和制約,導致錯案無法被及時甄別,嚴重損害了司法公信力。作為一項準司法程序,聽證制度最早產(chǎn)生于英國的“自然公正理念”,后被美國的“正當法律程序”進一步發(fā)展,其蘊含的過程價值可彌補當前實踐的不足。因而有必要以聽證形式為載體,通過完善刑事申訴復查程序,堅持公開性,注重效益和制度銜接理念,分別構建簡易聽證模式和聽證會模式,建立起錯案制度化、長效化救濟體系。
刑事案件;申訴;復查;聽證模式
刑事冤錯案件是司法過程中最讓人們痛徹心扉的創(chuàng)傷,然而受認識局限,冤錯案件的發(fā)生永遠無法徹底避免。對于已發(fā)生的客觀存在,如何克服各種阻力,及時發(fā)現(xiàn)和糾正錯誤,使冤錯案件得以昭雪,是多年來理論界與實務界共同關注的現(xiàn)實課題。在我國當前發(fā)現(xiàn)錯案的線索來源中,當事人申訴是主要渠道之一。但有學者經(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在我國近10年來的20起重大冤錯案件中,至少有18起案件的申訴未被理會,案件往往都是因“真兇出現(xiàn)”“亡者歸來”這些偶然因素得以糾正,嚴重損害了司法公信①?,F(xiàn)實的呈現(xiàn)源于多方原因的折射,但作為刑事申訴復查程序的重要內(nèi)容,審查方式在立法及實踐中的缺陷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發(fā)現(xiàn)錯案的進程。2015年4月,山東省高院對聶樹斌案復查工作舉行聽證會的積極探索,讓人們眼前一亮,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在興奮于創(chuàng)舉對彰顯法治精神的積極意義之后,更需要人們結合實踐現(xiàn)狀進行理性思索,探尋新視野下突破當前實踐瓶頸的路徑,探索出一套規(guī)范、普適的聽證復查模式,以有效解決刑事申訴復查程序“糾錯難”問題。
聽證(Hearing)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聽證泛指聽取當事人及其他人員意見的程序,狹義的聽證指有權機關以聽證會的形式聽取利害關系人意見的程序。本文所稱聽證指廣義的聽證,在當前刑事申訴復查工作中包括聽取與案件具有利害關系的當事人以及案外其他人員意見,進行案件意見交流的過程。
(一)聽證形式靈活多樣,但對詢問申訴人的方式格外偏重
我國的刑事申訴復查聽證形式主要表現(xiàn)為單方詢問申訴人、組織專家論證、召開座談會、詢問原審承辦法官、調(diào)查證人、調(diào)查鑒定及醫(yī)療等相關專業(yè)部門。在聶樹斌案復查聽證會之前,沒有召開聽證會的做法。其中,單方詢問申訴人的聽證方式格外受到辦案人員的鐘愛,而專家論證以及座談、調(diào)查的方法雖有運用,但多是與詢問申訴人的方式并列使用,且均沒有申訴人的參與。
(二)聽證方式適用的申訴案件類型較為集中
具有信訪因素的申訴案件是適用聽證方式的主要領域。盡管申訴案件中或多或少都伴隨有信訪因素,或交叉綜合著其他多項再審事由,但以決定適用聽證方式的主要原因為準進行歸類,因信訪因素而進行聽證復查的仍位居其他情形之首。在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二條規(guī)定的五項再審事由中,采用聽證方式的案件集中于以該條前三項為主要申訴事由的案件范圍中。
(三)申訴人的不同心理狀況為聽證過程繁簡分流留下空間
刑事申訴心理也是訴訟活動中的一部分,通過洞察分析申訴人的心理狀況,可以判斷如何采取相應的聽證方式,保障有的放矢。在刑事申訴復查中,申訴人的申訴心理大致可以分為有理型、存在合理成分型、強詞奪理型、盲目型四種類型。其中,對有理型申訴進行復查多使用聽證方式。存在合理成分型主要表現(xiàn)為,裁判存在“無害錯誤”,或裁判雖無誤但申訴在一定程度上合乎情理,如對量刑在法定幅度內(nèi)自由裁量略有偏差的案件提出申訴。強詞奪理型是申訴案件中的主要類型,突出表現(xiàn)為曲解原審裁判內(nèi)容、對法律規(guī)定一知半解、對證據(jù)內(nèi)容斷章取義、對案件事實主觀判斷,故意混淆視聽,無理取鬧。該部分是采用聽證方式審查案件數(shù)量最多的類型。盲目型在實踐中多表現(xiàn)為利用法律所賦予的申訴權利,嘗試獲得減輕刑罰的機會,內(nèi)心缺少對生效裁判的抗拒,申訴中對申訴理由予以證明的主動性較弱。該種類型在復查案件中存在一定比例,而法官采取聽證方式審查的較少,聽證方式多為詢問,較為簡易。
聽證制度起源于英國,此后美國在“正當法律程序”理論基礎上又將該制度予以深化。該制度在英美國家最早適用于司法活動,后在立法及行政領域予以確立。而在我國,制度演進歷程卻恰恰相反,聽證制度先后在1996年《行政處罰法》和2000年《立法法》中被引入確立后,近年又成為司法領域關注的一個焦點,并在刑事訴訟決定不起訴、減刑假釋等案件辦理程序中萌生和推廣。然而在刑事申訴復查工作中,聽證制度運用卻仍處于模糊狀態(tài)和探索之中。聽證的制度內(nèi)涵要求裁決前應聽取當事人意見,基本要求就是必須有信息交流的過程。目前刑事申訴復查采取的聽證方式相對簡單,同時也暴露出一些突出問題。
(一)檢討——當前刑事申訴復查方式存在的問題
1.審查過程偏于行政化,程序公開性不足
與對民事申請再審案件適用聽證率相比,刑事申訴復查適用聽證的比率較低。而與此相對,大部分案件采用書面審查,不需要申訴人的直接參與便徑行作出結果,使得整個復查工作成為法官“辦公室作業(yè)”和封閉的內(nèi)部審批機制運行產(chǎn)物。申訴人無法通過陳述和論證來實現(xiàn)申訴權對裁判權的直接約束,裁決結果的公正性難以得到保障②。然而,就在采用了聽證方式的復查過程中,承辦法官、合議庭對復雜疑難案件聽取專家意見、座談意見的內(nèi)容,申訴人也不得而知,申訴人以外的社會公眾更無法通過公開、透明的過程對案件進行監(jiān)督。程序和信息的不公開導致申訴人對裁決結果的公正性產(chǎn)生猜疑,即便法官為公正裁決千方百計調(diào)查求證,也難以取得申訴人的理解和信任。在自媒體時代,這種評價和判斷往往迅速傳播,影響公眾心理,嚴重損害司法公信。
2.聽證沒有固定模式,與正當程序的要求還有差距
由于沒有相應的具體規(guī)范,詢問、調(diào)查咨詢、聽取專家論證意見等聽證方式的運用呈現(xiàn)粗線條、非規(guī)范化,承辦法官操作各行其是,較為隨意。在聽證詢問前的準備階段,對申訴人告知的事項如是否告知合議庭成員、告知申訴人享有哪些權利等做法不一。對采用座談會、專家論證、詢問原審承辦法官方式的,多以口頭形式進行,即便形成相應材料也多裝訂在案件副卷之中,不對申訴人公布。并列采用多種方式的,被詢問調(diào)查對象均不在同一時間和空間,主體間沒有辯論交流。同時,對哪種類型的案件應當納入聽證范圍,采取何種聽證方式,聽證應按怎樣的程序流程進行等也均根據(jù)承辦法官的責任感和辦案經(jīng)驗決定,沒有規(guī)范、統(tǒng)一的做法??梢钥闯觯@些方式提供給申訴人一定的表達機會,但因沒有固定的程序,且缺乏有效的外部監(jiān)督,整個過程難免流于形式,依舊充滿了法官單方獨斷的“味道”。
3.審查中存在對聽證制度需求和排斥的悖反心理,影響發(fā)現(xiàn)和糾正冤錯案件的及時性和準確性
一方面實踐中存在著對聽證審查方式的現(xiàn)實需要。首先,盡管采用聽證方式審查率比較低,但在啟動再審的案件中,通過聽證方式發(fā)現(xiàn)案件錯誤的比例仍高于書面審查方式,同時在以聽證方式啟動再審的案件中,大多數(shù)案件采取了兩種聽證方式,表現(xiàn)出聽證對發(fā)現(xiàn)事實和裁判錯誤的重要作用,有利于救濟和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其次,在錯案責任終身追究制度的壓力下,復查案件的承辦法官也要對經(jīng)自己審查決定再審的案件負責,承擔著因錯誤啟動再審而被追責的風險,而嚴密規(guī)范的聽證制度則有助于幫助法官打開視野和思路,避免單一思維的局限性,對法官無疑是一種潛在保護。再次,申訴復查案件的“兩方構造”往往導致激烈的訴審沖突,而公開、透明的聽證方式有助于打破信息傳遞和表達的壁壘,讓事實在程序中說話,讓法官從矛盾中解脫,實現(xiàn)申訴人、法官、社會公眾之間的良“信”互動。但另一方面,無論當前實踐中已經(jīng)采用的非正式聽證或類似聶樹斌案的聽證會形式,都需要投入相應的時間、精力,面對不斷增加的辦案壓力,實踐中法官往往依案件情況自行選擇,惰性排斥或極力縮小聽證適用,使聽證更多意義上淪為應對信訪的工具,影響了復查發(fā)現(xiàn)和糾正錯誤的效果。
(二)探因——聽證與刑事申訴復查實踐緣何割裂
從立法意圖來看,對申訴審查的非程序化規(guī)定,實質(zhì)上賦予了法官在探知實體真實中更大的主動性,法官可以參與和介入對事實的調(diào)查,體現(xiàn)了“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理念。但事實卻往往與初衷相反,近年,一系列冤錯案件之所以備受關注,除與案件本身存疑有關外,更與申訴復查程序秘密化有關。這些案件的昭雪歷程,使理論和實務界都認識到改革申訴審查方式的必要性。聽證制度程序正義的內(nèi)在價值彌補了當前制度的缺陷,理應得到規(guī)范和推廣。然而,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卻再次產(chǎn)生巨大落差,又是什么影響了聽證制度融入刑事訴訟的步伐?聽證方式真正在刑事申訴復查過程中予以完善和普適還面臨著哪些障礙?
1.我國《刑事訴訟法》對聽證未有規(guī)定,其適用是否有違程序法定
否定在刑事申訴復查過程中適用聽證者認為,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未對申訴復查適用程序作出規(guī)定,2013年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也僅是規(guī)定人民法院對申訴主體提出的申訴應當審查處理,至于如何進行沒有明確,聽證適用的案件范圍、參與人員、組織流程等具體運行環(huán)節(jié)均無立法支撐。而法律程序關乎立法權力、社會公平正義、當事人利益及平衡,因此立法和司法工作者應當尊重和遵守現(xiàn)有法律秩序③。
然而,“社會不是以法律為基礎,那是法學家的幻想。相反,法律應該以社會為基礎”④。司法聽證所包含的救濟保護、依法裁決等價值功能和公開公平、強化監(jiān)督等技術性功能⑤,與我國刑事訴訟的目標、發(fā)展方向和程序運行規(guī)則相契合,也順應了公民參與司法的時代訴求。沒有可以直接對照適用的法律規(guī)范已成為當前適用聽證方式的最大障礙,但訴訟法中“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公開審理”“言辭辯論”原則所具有的補充法律漏洞、規(guī)范審判行為的功能,則為聽證制度的切入埋下了伏筆。此外,2005年國務院出臺的《信訪條例》以及之后中央政法委出臺的《關于建立涉法涉訴信訪聽證工作制度的指導意見》、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關于加強人民法院審判公開工作的若干意見》《人民法院涉訴信訪依法終結工作辦法》等文件,都對復查重大疑難涉訴信訪案件作出了組織聽證的規(guī)定,是法律框架下實施聽證審查的主要依據(jù)。
2.在訴訟活動中適用聽證是否有悖司法獨立
持反對意見者認為,訴訟程序與聽證在程序價值等方面的一致性,決定了兩者之間存在重復,且聽證是以犧牲審判獨立和司法權威為代價來體現(xiàn)司法的親民性的。
事實上,并非所有的法律程序都必然是正當?shù)?,當前刑事申訴復查的封閉性和獨斷性背離了程序正義的基本要求,需要進行方式改革,聽證可以作為一種調(diào)查的工具和論證的方法融入沒有具體程序規(guī)定的領域,兩者并不存在重復和沖突。
實質(zhì)上,聽證有悖于司法獨立的顧慮,在更深層次上體現(xiàn)了如何處理聽證與司法裁決結果之間關系的問題。作為一項孕育于程序正義的制度,聽證也應當遵從于程序自治的過程,要求程序應在一個相對獨立于外部環(huán)境的決策“隔音空間”中,排除外部的不當影響,“從而營造一個平等對話、自主判斷的場所”⑥,由裁決者和當事人獨立自主行為,并在程序中自我負責,最終使得裁判作出的依據(jù)僅來源于程序內(nèi)部⑦。因此,裁決結果的產(chǎn)生重心應在程序之內(nèi)而不在其外,訴訟過程中的聽證應當更加強調(diào)正當程序而不是民主決策,所以即便在公開聽證中設立公眾參與過程,其意見結果也并不具有決策作用。同時,對聽證與申訴復查結果關系的正確定位還應當明確,聽證程序本身也并不能作為復查結果必然正確的證明。聽證的作用應當體現(xiàn)在程序價值之中,體現(xiàn)在程序正當性對保障裁決結果合理性的邏輯關系之中,以及法官公開中立、當事人充分表達、裁決受當事人陳述論證范圍制約等制度與實踐之中。因此,聽證的制度要求不僅不與司法獨立沖突相悖,反而為正確裁判提供了充分保障。
3.申訴復查的非對抗性構造是否存在聽證基礎
顧慮者認為,裁判生效后案件即應被貼上既判力的封條,為限制國家權力,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中的追訴權、求刑權便受到限制約束,致使申訴復查過程缺少對抗,而聽證應包括辯論、對質(zhì)過程,在當前法律制度下聽證缺少融入空間。
為解開疑慮,首先應從聽證制度的機理開始透視分析。充分聽取當事人意見以使得裁決具有合理性是聽證程序的目標。這個過程可以表述為:通過當事人意見的充分呈現(xiàn),使得裁決是在意見全面交流基礎上理性論證的結果,那么該裁決就可以被認為是公正的⑧。其過程又可以分解為三個方面,即當事人理由公平、充分地呈現(xiàn),依據(jù)全面的證據(jù)展開論證,裁決必須建立在充分論證的理性基礎之上。其中,論證的好壞是衡量程序理性是否實現(xiàn)的重要標準⑨。而論證的方式則既可以是裁判者的自我論證,也可以是持不同觀點者之間的對質(zhì)反駁。從論證原理分析,由于理性論證不存在“終局的論證”,因此反駁和對質(zhì)是論證中更有意義的過程。但在不存在反駁和對抗論證的領域,人們可以選擇的只能是通過技術設計使裁判者的自我論證受到合理制約。那么,在當前刑事申訴復查工作中,通過明確第三方主體的監(jiān)督職責,簡易形式聽證模式的完善和普適是可以實現(xiàn)的。其次,從申訴復查工作的性質(zhì)角度分析,其雖屬于訴訟活動,但卻是“庭后程序”,案件的審理及裁判至此已經(jīng)結束⑩,因此聽證的過程設計不能被審判訴訟結構中的對抗模式所禁錮,聽證中的對抗可以存在于對同一論證對象持不同觀點者之間。而與原審刑事訴訟案件相比,復查案件的審查“標的”主要是生效裁判,其任務是判斷案件是否可能存在錯誤、應否重新審理,任務的開啟則來自申訴人不服生效裁判的表達,那么申訴人與原裁判者之間實質(zhì)上就存在著意見分歧。從此角度思索,刑事申訴復查過程中也具有引入對質(zhì)論證的實施空間。實踐中,大量啟動再審的案件均有向原審承辦法官詢問了解的過程也證明了這種內(nèi)在邏輯。
聽證制度是治療當前刑事申訴復查工作程序不足的一劑“良藥”,但制度的完善若背離現(xiàn)實基礎,則只能是“錦上添花”,停留于紙面。要使聽證成為法院辦理刑事申訴復查案件制度化的方式,則必須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下,結合程序正義原則、聽證制度特點以及審判實踐現(xiàn)狀予以改進和完善。
(一)構建理念
1.堅持聽證公開性理念
公開是對裁判理性最好的促進手段和檢驗方式,將倒逼法院充分注重案件質(zhì)量,且由公開而生成的社會驗證體系,能夠最大限度地檢驗司法的理性,促使法院在復查過程中及時發(fā)現(xiàn)和糾正生效裁判錯誤,避免糾錯時的“猶抱琵琶半遮面”?。同時,也可以通過公開示證、釋法析理,幫助申訴人消除誤解和疑慮,增進其對法律的正確認知,從而大大減少信訪對司法的沖擊,提升司法效能。聽證制度公開性原則要求聽證的過程和結果信息均應公開。因此,實踐中應當明確,一是在舉行聽證五日前應發(fā)布聽證公告,告知聽證時間、地點,為申訴人及其他參與主體留足準備時間;二是在聽證過程中應當允許公民旁聽及媒體記者按照相應制度規(guī)定進行采訪報道;三是在聽證結果送達后應當及時將其在裁判文書公開網(wǎng)絡平臺中予以發(fā)布。在公開聽證的案件范圍方面,為避免法官的“選擇性公開”,應當堅持除涉及國家秘密、商業(yè)秘密、個人隱私及未成年人犯罪的情形外,其他申訴案件均應公開聽證。對于申訴人經(jīng)通知而不到場,或向法院遞交申訴材料后下落不明、無法取得聯(lián)系的,可以視為其放棄聽證權利而不適用公開聽證。
2.堅持訴訟效益理念
一種法律程序的設計如果打破業(yè)已平衡的狀態(tài),使得訴訟成本投入增加至超過司法制度的承受能力,那么程序失靈現(xiàn)象就會發(fā)生?。相較于書面審查方式,聽證是一種耗費司法資源的活動,在刑事復查案件中均適用規(guī)范化聽證必然導致訴訟成本的明顯增加。而就申訴人對程序正義的需求角度而言,其往往是與被剝奪利益的大小呈正相關?。在裁判生效后,由裁判確定的刑罰處罰成為一種既定狀態(tài),申訴就變成了申訴人為自己爭取利益的過程,此時申訴人對程序正義的需求相對小于科以刑罰之時。實踐中存在的大量盲目型申訴也表明,一些案件申訴人對生效裁判的抵觸心理不強,較易做好服判息訴工作,不需投入過多程序成本。因此,有必要根據(jù)實際情況,統(tǒng)籌兼顧、突出重點,確立聽證復查的簡易和正式兩種模式,并合理界定兩者的適用范圍,從而有效配置司法資源,提升司法效益。
3.堅持制度配套銜接理念
一是在復查工作中應當充分保障公眾的司法參與,增強公眾與司法之間動態(tài)、均衡的信任交往和相互評價,從而提升司法公信力。在刑事申訴復查案件中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涉及群體性利益的,當事人之間矛盾激化影響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當事人多次申訴或重復上訪的案件,可以邀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人民監(jiān)督員參與聽證。二是應當完善法官業(yè)績考評機制,建立與法官采取聽證模式辦理刑事申訴復查案件工作量相適宜的考評新機制。當前不少法院對申訴復查案件辦理采用的都是多件折合一件的法官業(yè)績考評辦法,而聽證是一項耗時費力的程序,如果辦案人員不能從遵守法律程序中獲得鼓勵收益,那么這項制度就缺少被推動實施的內(nèi)在動力?。因此,作為一種激勵手段,業(yè)績考評機制也需要予以配套完善,以充分保障申訴復查聽證模式的構建和運用。
(二)具體模式設計
1.簡易模式
詢問申訴人是當前實踐中普遍運用的聽證方式,簡易聽證模式構建應當從這種方式入手,通過引入外部監(jiān)督方式進行改進和完善。
(1)聽證主體及參與人員。為保證法官對案件全面信息的掌握,聽證應當遵循讓聽證者審判、審判者負責的原則,由法官組成合議庭主持進行。申訴人作為聽證參與人,不僅在形式上,更在實質(zhì)上享有聽證參與權。檢察機關作為法定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應當參與聽證監(jiān)督,因申訴復查程序是決定要不要提起再審的準備階段,其參與復查既是對原先審判活動的事后監(jiān)督,也是對復查聽證的事中監(jiān)督,其出席聽證具有正當性。
(2)聽證參與人所享有的權利和義務。聽證過程應當保障參與人享有委托代理人、申請回避、查閱卷宗、陳述與申辯、舉證與質(zhì)證、筆錄審查和補充權等權利。同時在聽證中還必須履行下列義務:按時參加聽證、遵守聽證秩序、如實回答合議庭提問、提供合法證據(jù)、對申訴主張進行證明等義務和責任。
(3)聽證流程。聽證準備階段,書記員應當查明、核對到庭人員情況,由合議庭宣布聽證紀律、告知合議庭組成情況及參與人所享有的聽證權利和應負的義務。聽證過程中,合議庭應首先宣讀生效裁判內(nèi)容,后由申訴人針對案件事實和法律適用發(fā)表申訴意見,合議庭成員及檢察員可以向申訴人詢問,最后由出庭檢察員發(fā)表聽證監(jiān)督意見,申訴人有權進行最后陳述。
(4)簡易聽證模式的運行及轉(zhuǎn)化。簡易聽證模式是堅持申訴案件聽證公開性和針對當前普遍存在的“申訴濫”狀況合理配置審判資源的權宜之策。通過保障申訴人的陳述、表達機會,申訴人的意見能夠得到法官的傾聽和關注,并在實質(zhì)上對法官論證產(chǎn)生約束,使法官不得以聽證之外的理由對申訴人進行突襲,并應當在文書中公示其心證過程及司法意志。整個過程中雖通過明確檢察機關的監(jiān)督職責構建了一種三角型架構,但檢察機關的職責重在監(jiān)督,實現(xiàn)以監(jiān)督促公正的目的。當合議庭在聽證過程中發(fā)現(xiàn)案件存在較大爭議,可能存在《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啟動再審情形時,則應當轉(zhuǎn)化為正式聽證模式,對案件進行更加深入的審查。(見圖1)
圖1 簡易聽證模式結構圖
2.正式模式
該模式是一種以聽證會形式為載體,聽取申訴人及相關利害關系方的陳述及辯論意見,法官居中裁量的模式。
(1)適用范圍。任何一種以對抗為形式的設計都會消耗巨大的司法資源,因此正式聽證應當用于解決各類爭議較大的申訴案件。結合當前實踐中關于適用聽證模式的案件類型分析,正式聽證應主要適用于以下幾種情形:一是經(jīng)簡易聽證發(fā)現(xiàn)案件可能存在《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再審事由的案件;二是申訴人提交符合法定形式新證據(jù)的案件;三是存在較大爭議的事實存疑、法律適用觀點不統(tǒng)一,或二審予以改判的案件;四是具有較大影響的案件。
(2)聽證會的主持及參與人員。刑事申訴復查體現(xiàn)了法律規(guī)定的審判監(jiān)督職責,聽證會仍應由“法官的法官”組成合議庭主持審查。參與人除申訴人外,還應當有以下人員:一是案件原審法官。刑事申訴復查的審查對象決定了作出生效裁判的原審法官對聽證事項具有利害關系,聽證應當聽取其意見。二是在有具體被害人的案件中自愿參加聽證的被害人。法律將被害人規(guī)定為申訴主體,賦予其直接向法院表達申訴意見的權利,那么在被告人申訴的情形下,被害人作為因犯罪所受傷害的親歷者,關注其意見也是“恢復性司法”中的一項要義。三是專家團隊,在需要高度專業(yè)知識的復雜、疑難或新類型案件中引入行業(yè)專家參與聽證,專家團隊應廣泛涵蓋法學、金融、醫(yī)藥、鑒定、建筑、審計等行業(yè),專家團隊針對案件涉及的專業(yè)爭議焦點,提出自己的意見或解決方案,供法官參考。四是檢察機關,同級檢察機關應當派出檢察員出席聽證,發(fā)表聽證監(jiān)督意見,履行監(jiān)督職責。
(3)聽證流程。在聽證準備工作結束后,可以按照先聽取申訴人意見,后由其他聽證參與人陳述的次序發(fā)言,雙方之間可以圍繞爭議問題發(fā)表辯論性意見,聽證主持人和檢察機關可以向申訴人進行詢問,邀請的專家就涉及的專業(yè)問題發(fā)表專家意見,檢察機關發(fā)表聽證監(jiān)督意見,申訴人可以進行最后陳述。(見圖2)
圖2 正式聽證模式結構圖
當前我國在刑事申訴復查案件辦理過程中存在的大量問題,是由制度理念及實踐偏差等多種原因造成的。其中,申訴案件由終審法院進行審查的管轄規(guī)定以及法院作為再審啟動主體的制度設計,飽受違背程序正義中立性要素之詬病。聽證制度在刑事申訴復查過程中的功能發(fā)揮,必然無法超越當前錯案發(fā)現(xiàn)機制的制約。而山東省高院對聶樹斌案將異地復查與聽證制度相結合,契合了聽證對裁判中立的內(nèi)在要求,相信隨著申訴異地復查制度的探索和發(fā)展,異地聽證模式將有更加廣闊的適用空間。
作為制度之展望,還有一種更加徹底的保持裁判者中立無偏的方式,便是效仿英國刑事案件審查委員會制度的經(jīng)驗,在我國各級人大常委會設置專門的錯案發(fā)現(xiàn)機構,成立組成人員比例合理的復查委員成員庫,由發(fā)現(xiàn)機構從中隨機抽取7名或9名委員,共同對每起申訴案件通過聽取申訴人和法院代表意見的方式進行聽證復查。
然而,聽證模式的完美構建不可能寄希望于制度的突變,其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筆者從現(xiàn)有制度出發(fā),在邁向超越的道路之間思索,努力探求能夠平衡于現(xiàn)有司法資源和公眾需求期待的實現(xiàn)路徑。盡管研究方法不一定科學,但想到聽證所帶來的可能不再“遲來”的正義,便覺思索有了意義。
注釋:
①陳永生:《我國刑事誤判問題透視——以20起震驚全國的刑事冤案為樣本的分析》,《中國法學》2007年第3期,第45—61頁。
②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頁。
③⑤黃昭銓:《法律框架下司法聽證制度及運用的構想》,《法律適用》2009年第3期,第60—62頁。
④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291頁。
⑥季衛(wèi)東:《法治秩序的建設》,中國法制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頁。
⑦程榮斌、陶楊:《程序自治的理念與制度——從刑事訴訟的角度分析》,《天津市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第3—8頁。
⑧賈西津:《聽證制度的民主限度和正當程序》,《開放時代》2007年第1期,第88—104頁。
⑨熊明輝:《訴訟論證——訴訟博弈的邏輯分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68頁。
⑩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62頁。
?龍宗智:《“內(nèi)憂外患”中的審判公開——主要從刑事訴訟的視角分析》,《當代法學》2013年第6期,第3—12頁。
??陳瑞華:《刑事訴訟的中國模式》,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303、310頁。
?陳瑞華:《論法學研究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頁。
責任編輯 王勇
責任校對 王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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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05X(2016)12-0047-06
2016-09-30
劉冠華,男,河南漯河人,河南省平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全國審判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