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孟浩然和柳永是唐宋的大文豪。這兩人因為詩詞中發(fā)牢騷惹得皇帝不高興,因此終生在仕途上不得意。不過,他們生活在唐、宋兩代,算是幸運的,發(fā)牢騷無非影響仕途,如果他們活在明、清兩代會怎樣?
先看孟浩然得罪唐玄宗的故事。
孟浩然是襄陽人,早年即有詩名。開元十五年,38歲的孟浩然他在朋友的勸說下,去長安參加進士考試,沒考上。要知道進士試是全國范圍內(nèi)選拔英才,是難度最大的考試。第一次參加考試落第再正常不過了。
不死心的孟浩然仍然留在長安,希望通過別的門路來走捷徑進入官場。在長安他與已在官場混了多年的王維結(jié)成莫逆,通過王維的介紹認識了長安官場的一些牛人。右丞相張說也十分欣賞孟浩然的才華,有一次帶孟浩然進了內(nèi)署,正碰上唐玄宗進來找張說,孟浩然來不及回避,躲到床下。張說當然不敢向皇帝隱瞞房內(nèi)藏有閑雜人員,把他叫出來面圣?!@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一經(jīng)介紹,唐玄宗也聽說過孟浩然的詩名,就讓他隨便朗誦一首自己寫的詩。
倒霉的孟浩然大概在故鄉(xiāng)呆的時間太長,竟然沒有絲毫政治敏感,口誦了他的得意之作《歲暮歸南山》,前四句是:“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边@太不講政治了,竟然說自己是“不才”(實乃“有才”的意思)被皇帝拋棄了,這不是諷刺皇帝有眼無珠么?玄宗生氣了,說了句:“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p>
從玄宗這句話來看,他還真是脾氣好,就是嘛,科舉考試的大門向天下士子敞開,哪有人考一次就必須及第的規(guī)矩?憑什么就說“明主棄”?玄宗“奈何誣我”之說,可見其抱屈的心態(tài)。可以說,孟浩然“不才明主棄”的命運是自己選擇的,怨不得別人。
和孟浩然相比,柳永所發(fā)的牢騷就更加顯得矯情了。
柳永年少成名,其詞天下傳唱。但會寫流行歌曲的人未必就善于考試,柳永連續(xù)三次進汴京赴禮部試落第。考不中,要么下次再考,要么斷了仕途之心,專心搞創(chuàng)作??晌娜酥C情,往往心口不一,心中不忘仕途,嘴里說不在乎。柳永寫了首詞《鶴沖天》,其中有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p>
柳永這首詞通篇“裝逼”,而且裝過分了。上闋吹牛說,我雖然考不上進士,但作為才子詞人,是“白衣卿相”。下闋則渲染自己的不在乎的心態(tài),意思是說我活得比你們那些考上進士做大官的人還要風(fēng)流快活,中進士做官只是“浮名”。
如果這首詞放在今天微博上,肯定有無數(shù)網(wǎng)友跟帖說:你要是真牛逼,那就別去了考進士求官么?可是柳永做不到,天圣二年他又參加了第四次進士考試。當時的宋仁宗也讀過柳永的那首《鶴沖天》,而且印象深刻。本來主考官這次已經(jīng)錄取了柳永,但照例將擬錄取的考生名單和試卷呈皇帝最后批準,仁宗一看柳永的卷子,想起了當年他的裝逼,于是御筆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這句批示無非類似微博上翻出某人的舊帖子“打臉”。但皇帝這一打臉,柳永又名落孫山了。
但宋仁宗不愧為“仁”,只是對裝逼犯柳永稍示薄懲,并沒有真的把他列入“黑名單”。景祐元年,25歲的仁宗親政,特開恩科。是年春闈,柳永與其兄柳三接同登進士榜,授睦州團練推官。一門三兄弟成了進士,大宋待柳家真是不薄。
如果孟浩然、柳永生在明朝或者是清朝。我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根本不會也不敢發(fā)那樣譏諷皇帝不識才的牢騷。魏源的才華沒得說吧?參加數(shù)次會試都落第,51歲那年才考取進士。他能埋怨大清皇帝么?魏源的好友龔自珍出自錢塘名門,以“狂”著稱,也是多次會試落第,直到37歲那年考取進士。他也只敢用祭神的青詞“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來暗諷當?shù)馈?/p>
二是他們?nèi)绻娫~中發(fā)孟浩然或柳永那樣的牢騷,被皇帝知道了,即便不懲罰他,也會被打入另冊,一輩子別想再走科舉那條路上。
如果歷史可以穿越,孟浩然和柳永在明朝和清朝再活過來,恐怕會為自己當年的遭遇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