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泰
摘 要:關于宋儒與佛學的關系,宋人自述與后人概括是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陳植鍔先生在其學術專著《北宋文化史述論》中進行了討論,這種變化恰恰說明了北宋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有宋之后的佛學,在傳播過程中借助了儒家的傳統(tǒng)思想,這在傳播之初必然遭到傳統(tǒng)文化的排斥,但在宋代之后,文化的融合開始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這個時代的僧人團體,除了規(guī)模擴大且文化素養(yǎng)空前提高之外,最大的一個特點即儒化。
關鍵詞:北宋 儒佛 僧人 儒化
佛教在宋代對當時各個領域的學術、文化思想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這已成為學術界的共識。世界思想史發(fā)展的事實證明,一種宗教、哲學思想影響到其他領域,通常要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甚至要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時間。佛教作為一種外來文化,雖然在東漢時期即已傳入中國,在隋唐時期,以宗派佛教為代表的中國化佛教理論的建構基本完成,但是,宋代之前,尚沒有哪個朝代的文學理論如此廣泛而深刻地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而且實現(xiàn)了融會貫通。關于宋學同佛教思想的沖突到融合過程,陳植鍔先生在其學術專著《北宋文化史述論》中進行了討論,下面本文就將以此書提出的論點為背景,探討北宋時期僧人文學存在的原因和發(fā)展特點。
一、北宋時期儒佛思想的斗爭與融合
關于宋儒與佛學的關系,宋人自述與后人概括是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王安石曾在《禮樂論》中指出:“嗚呼,禮樂之意不傳久矣!天下之言養(yǎng)生修性者,歸于浮屠、老子而已。浮屠、老子之說行,而天下為禮樂者,獨以順流俗而已。夫使天下之人驅(qū)禮樂之文以順流俗為事,欲成治其國家者,此梁、晉之君所以取敗之禍也?!?/p>
從上我們可以看出,王安石引出梁、晉佞佛亡國的歷史教訓,從這一點出發(fā)來攻斥佛教文化在政治上的危險性。與此相呼應的還有《皇朝文鑒》卷一百十九著錄張載與呂大防云:“自古诐、淫、邪、遁之詞,翕然并興,一出于佛氏之門者千五百年,自非獨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間,與之較是非,計得失!”把佛教的興盛作為孔、孟之道中衰的主要原因,將反對佛門思想同繼往圣之絕學等同起來。
又如程頤《明道先生墓表》云:“道之不明也久矣。先生出,倡圣學以示人,辨異端,辟邪說,開歷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后明,為功大矣?!边@其中的“異端”所表之意與《皇朝文鑒》大抵相同,指的均是佛家思想。可見,在宋學家們看來,儒家傳統(tǒng)文化同佛老之說頗有勢不兩立的意味。而他們所堅持的正統(tǒng),也是孔孟之道為基點的傳統(tǒng)儒家文化。
從上述文獻可以看到,宋儒的反佛運動,從根本上來說是同宋代的政治環(huán)境息息相關的,眾所周知,宋王朝是一個深受外族勢力威脅的王朝。自開朝以來,宋王朝先后受到了契丹、黨項、女真、蒙古等外族的侵略。在這種情況下,宋儒強烈的民族榮譽感受到威脅,這也使得他們在對待外來文化時保持了相對激進乃至排外的傾向。這種所謂的“尊王攘夷”思想也從政治領域反映到了學術討論領域當中。
同時,宋儒的反佛思想也受到了晚唐時期韓愈的反佛思想的影響。韓愈曾在《原道》中大肆批判佛教在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與對倫理綱常的不作為:“子焉而不父其父,君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痹陧n愈看來,佛教的興盛對于儒家所倡導的國家秩序是起副作用的,所以他將反佛與儒學復興聯(lián)系了起來。由于宋初宋學的形成深受韓柳的文學思想的影響,這種反佛的觀點也被部分學者繼承了下來。
然而,在后世學者的眼中,觀點則完全反轉,如明代黃綰《明道篇》:“宋儒之學,其入門皆由于禪。濂溪、明道、橫渠、象山則由于上乘;伊川、晦庵則由于下乘。雖曰圣學至宋倡,然語焉而不精,擇焉而不詳者多矣。”又如清代顏元《上太倉陸桴亭先生書》:“故仆妄論宋儒,謂是集漢、晉、釋、老之大成者則可,謂是堯、舜、周、孔之正派則不可。”
正如胡適先生所說:“理學掛著儒家的招牌,其實是禪家、道家、道教、儒教的混合產(chǎn)品。”可以說,宋代的儒學經(jīng)過之前幾代的洗滌沖刷,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生命特性——即包容與抗爭的辯證統(tǒng)一。
而關于如上時人與后人矛盾的出現(xiàn),陳植鍔先生在書中也做出了分析。他指出,之所以有程、張之言,是源于宋人在創(chuàng)作初期關于以儒之文同樣可以表達與佛老神似的內(nèi)容的困惑。從這個角度來看,在二人駁斥佛家學說的同時,自身已經(jīng)試圖將“宗儒為本”變成“援佛入儒”了。同時,這種變化恰恰說明了北宋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有宋之后的佛學,在傳播過程中借助了儒家的傳統(tǒng)思想,這在傳播之初必然遭到了傳統(tǒng)文化的排斥,但在宋代之后,文化的融合開始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
二、北宋時僧人團體的儒化
宋代,“老觀、佛寺遍滿天下”“天下名山,惟華山、茅山、青城山無僧寺”,北宋時期寺觀總量達到了四萬兩千余所;宋真宗時期,僧人數(shù)量達四十五萬以上,為歷史最高??梢娝未畟H活動的所是極其廣泛的。寺院不僅是宗教中心、經(jīng)濟中心、藝術中心、教育中心,也是一個重要的學術研究與交流中心。宋代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達同樣賦予當時僧侶修身養(yǎng)性、參禪論道的土壤。
在這個時代的僧人團體,除了規(guī)模擴大且文化素養(yǎng)空前提高之外,最大的一個特點即儒化。這種特點表現(xiàn)為習儒術、讀儒書、習作古文。究其原因有三。
首先,由于北宋時文人的地位獲得了顯著提升,文人團體空前龐大,許多僧人在皈依佛門之前本就是儒士出身,這些人又被稱作“學問僧”。如成都府昭覺寺禪師克勤,“彭州駱氏子,世宗儒。師兒時日記千言,偶游妙寂寺,見佛書三復。悵然,若獲舊物。曰:‘予殆過去沙門也。即去家”;慈明禪師,“少為書生,年二十二,依城南湘山隱靜寺得度”;臨安府徑山別峰寶應禪師,“嘉州李氏子,自幼通六經(jīng),而厭俗務,乃從德山清素得度具戒,后聽《華嚴》《起信》,既盡其說,棄依密印與中峰”;南宋著名僧人大慧宗杲,“宣州寧國奚氏子,幼警敏,有英氣。年十三始入鄉(xiāng)校,一日與同竊戲謔,以硯投之,誤中先生帽,償金而去。乃曰:‘讀世書,曷若究出世法乎?即詣東山惠云院出家”等等諸如此類。也就是說,宋代有一部分的僧人,其實本就是受正統(tǒng)儒家教育和擁有儒教世界觀的儒士,這樣“特殊”的僧人群體也在僧人儒化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