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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贇蛟 (中國傳媒大學 100024)
邊緣是什么
——對威廉·肯特里奇藝術講座《邊緣的思考》的解讀
呂贇蛟 (中國傳媒大學 100024)
《邊緣的思考》是威廉·肯特里奇在北京尤倫斯藝術中心辦展(《樣板札記》)期間所做的一個藝術講座。講座由芒果開始,講到了對樹的聯想(樹是肯特里奇看世界的窗口,也是他給世界的投射:樹枝被眾多單詞取代,形成了擁有人格、經歷、唯一的樹。);經由許多聯想的分支,肯特里奇的注意力落在了文化大革命上,其中樣板戲尤為引起他的注意(短片《樣板札記》以國際歌為背景音樂,使用南非傳統樂器伴奏,內容包含中國文革時期的標語口號以及除四害的內容,并以樣板戲的形式進行編舞創(chuàng)作。);講座在介紹完他對文革濃厚的興趣之后,又落回到芒果之上。然而這次的芒果不是最初的芒果,是1968年巴基斯坦總統送給毛澤東的六個芒果。
經此一圈回到了“原點”,“邊緣的思考”的威力不可小覷。
“邊緣是個什么樣子?我本應在今天的講座中談談邊遠的重要性,但我腦子里想的卻滿是芒果。
芒果也分吃法,小時候……”
講座如此開場。他并沒有解釋邊緣是什么及其重要性,而是跨越到吃芒果,再到講家人有制作水果喜惡排行榜的習俗,再到工作室的一幅畫(柵欄旁的馬奈),再到樹麻雀,到琺瑯瓷冠,到1440年對教皇克萊門特的驅逐,到漢語字典的書頁……
“盡管我試圖把握住一個想法,一種觀點?!彼f,“但我卻滿腦子都是其他圖像。”
這種游移的注意力,就是邊緣的思考。
與邊緣思考相關的理論,首先想到的是自由聯想。
自由聯想法是弗洛伊德進行精神分析的主要方法之一,指當測試者呈現一個刺激(一般為詞或圖片,以聽覺或視覺方式呈現)后,要求實驗被試者盡快地說出他頭腦中浮現的詞或事實。自由聯想有兩種形式:第一種稱為不連續(xù)的自由聯想,第二種稱為連續(xù)的自由聯想。在第一種形式中,測試者呈現一個刺激詞時,要求被試立即以其頭腦中浮現的第一個詞來反應;在第二種形式中,要求被試者以一系列詞或事實作反應,即前一個聯想的反應詞或事實,作為下一個聯想的刺激,不斷地聯想下去。
在威廉·肯特里奇講座里連續(xù)和不連續(xù)的自由聯想交替進行:
樹的用途
一棵樹。我試圖全神思考五分鐘,記下由此引發(fā)的思考。但我卻對注意力的游移感興趣。
這是最好的
院中有一棵樹
一顆白色臭木,不是本地植物
樹皮的粗糙,讓我想起一顆桑樹的樹皮
院子的一角,是我兒時的家
讓我想起兒時倒懸在核桃枝上的時候
同樣,院子的一角,是我兒時的家
樹枝的形狀,好比肺的細支氣管
照在樹葉的陽光。
伍爾芙的自盡
(伍爾芙曾寫道,大自然中最明亮的地方,便是樹葉上的陽光)
……
弗洛伊德指出,自由聯想總是受到重要的內在心理態(tài)度的嚴格決定,而這些內在心理態(tài)度在發(fā)生作用時并不為我們所知。他曾對隨意想到的名字和數字進行多次的重復實驗,其方法是對所出現的一個名字進行一系列的聯想。研究發(fā)現,這些隨后的聯想已不再是完全自由的(盡管看上去如此),而實際上被試者所想到的名字,無一不決定于當時的環(huán)境和被試者的性格特點以及他當時的狀況。
因此,當肯特里奇想到芒果時,我好奇為什么不是榴蓮呢?
可見,自由聯想是被決定的,而不是我們所假定的那樣是任意的。1
克羅齊在《美學原理》中說道:“知識有兩種形式,不是直覺的,就是邏輯的;不是從想象的來的,就是從理智得來的……”柏格森的直覺理論認為,人需以直覺而非理智或理性認識事物。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用到直覺的知識。政治家每指責抽象的理論家對實際情況沒有活潑的直覺;教育理論家極力主張首先要發(fā)達學童的直覺功能;批評家在評判藝術作品時,以為榮譽攸關的是撇開理論和抽象概念,只憑直接的直覺下判斷,實行家也每自稱立身處世所憑借的,與其說是理智,不如說是直覺。2
他認為直覺包含知覺,只有正在進行的直覺才是知覺(對實在實物所引起的知覺和對可能事物所起的單純形象,二者在不起分別的統一中,才是直覺3),又有別于單純的感受(在直覺界限以下的是感受,或無形式的物質4),是感受品5的聯想。他把聯想分為兩重含義。第一,聯想被看成記憶,記憶的聯絡,有意識的回想,是一種原始的、未脫離自然的行為。第二,聯想是創(chuàng)造的聯想,賦予形式的、建設的、分辨的聯想。它比第一重含義更為高級,是一種綜合的心理活動。
以上是展館中并排放著的三棵樹,這三棵樹呈現出一個簡化的過程。樹枝由單詞代替,每一棵樹都是肯特里奇思考的成果。樹枝上的單詞包含了他的經歷、當時的心情抑或是身體的健康狀況。突然間,這樹上的文字對于我,變得毫無意義,在我的心里,有了一顆甚至許多顆屬于我自己的樹。
法國哲學家雅克·馬麗坦曾發(fā)表過一篇《藝術與詩中的創(chuàng)造性直覺》文章。他認為創(chuàng)造性直覺,即詩性直覺,是存在于人的靈魂最高級地帶的一種純精神性的活動。這種詩性直覺并非為詩人或藝術家所特有,但在藝術家身上出現時則顯得特別突出。他還認為詩性直覺具有兩方面的特質:一是它的認識性;二是它的創(chuàng)造性。他所提到的認識性并非單純的邏輯認識而是同一性的認識,同時包含世界的客觀實在和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意識;馬麗坦認為詩性直覺是一種創(chuàng)作沖動,是創(chuàng)造性生命的原型。這種創(chuàng)作沖動只是個付諸實施的問題,而不需要任何附加條件,有一種原始的本能在里面。
詩性直覺的創(chuàng)造性在威廉肯特里奇的作品中體現的淋漓盡致。動畫短片、真人實拍、繪畫、雕塑、音樂、裝置藝術……走在展館中,無時無刻不使人感受到他對創(chuàng)作的狂熱。這種無法停止的創(chuàng)作沖動是生命感的高漲,也是生命的激發(fā)。
起初讀尼采的《作為藝術的強力意志》不是因其內容,而是它的意識流寫作手法。
學術文章不再完整、流暢、縝密地闡述觀點,而是如同隨處散落的話語碎片被鋪在紙上。尼采用數字標示他所想到的觀點,有的篇幅很長,有的寥寥幾筆,有的甚至只是一個問句。這,是我對意識流最初步的認識。
19世紀以后,西方哲學與思想逐漸背離傳統的理性主義。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小說創(chuàng)作的主題、技巧或文體出現了顯著的轉變與突破:在作品創(chuàng)作上,由傳統注重外在情節(jié)的描述轉入內在人物心理的刻畫,也不再只是關注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物內心的沖突,思緒的運作,自我價值的求索,變成作品本身的主干與評價標準。在段落構成上,也摒棄過渡,取而代之的是角色間的對話、敘事者的敘事或內心獨白,彼此多重交錯互織出現。這類偏重探究作品中人物內在心靈狀態(tài)的寫作手法,通稱“意識流”。
時間是意識流文學的一個核心思想。馬塞爾·普魯斯特在散文《時間》中曾提出“時間是具有巨大的、多個間隔的維度,而生活正沿著這種時間的維度得以實現”。從時間中回憶,是寫作的一個重要特點。意識流小說中因為意識運作的隨機性和跳躍性,在敘事的時間與空間概念往往是顛倒錯置、互相滲透、跨越時空的局限,以求達到“瞬間即永恒”的概念。在普魯斯特的散文中,我們從莫奈的畫走進現實的景,他發(fā)現真實的風景與畫面相差甚遠,故地重游(視覺與身體的兩次游歷)簡直毀了心中的圣地。他認為與畫面中那種朦朧感性、堪稱我們內在精華的心里真實對比,智力或理性所能提供的真相反而不真實了。
肯特里奇的講座有許多的回憶:在浴缸吃芒果的回憶、羅列好壞水果的回憶、對兒時家園的回憶、對父母所種樹的回憶……這些回憶有如游動于意識中的魚,不以時間為線索,僅憑直覺,一股一股地涌現出來。
自由聯想、直覺以及意識流構成了邊緣的思考的理論基礎。思考無止境,可以永不停止。每個人的聯想、同一個人在不同時間、地點以及狀態(tài)下的聯想也都不會相同,與這個世界的遭遇,都夾雜著我們所遇到的和我們給這個世界的投射。樹不僅僅是樹而已。我們的經歷也是我們理解世界的依據。
注釋: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江蘇文藝出版社.1933a.142.
2.高建平著.西方文論經典(第四卷)[M].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597.
3.高建平著.西方文論經典(第四卷)[M].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600.
4.高建平著.西方文論經典(第四卷)[M].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606.
5.西文把直覺的心理活動和直覺所得到的意象通稱為intuition,容易混淆。因此把“直覺(直覺的活動)”和“直覺品(直覺的產品)”,“表現”和“表現品”由此類推,“感受”和“感受品”。
[1]威廉·肯特里奇.邊緣的思考[J].當代美術家,2015(5).
[2]馬塞爾·普魯斯特.那地方恍如夢境/關于瞬間與永恒的藝術[M].金城出版社,2013.
呂贇蛟,女,1988年生,漢族,碩士,現就讀于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研究方向:美術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