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
朝鮮就是要建立核威懾力
2016年1月6日朝鮮進行第四次核試驗,意味著它在違反聯合國涉朝核問題決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朝此次核試后,與朝核問題利益攸關的國家進行了多次實測,沒有得出朝成功試爆了氫彈的結論,白宮發(fā)言人更是公開表示懷疑。各國專家多認為,朝并不具備擁有成熟制造氫彈技術的能力。有美國學者稱,朝此次試爆的可能是介乎核彈和氫彈之間的“加強型原子彈”,有虛張聲勢的成分。
國際輿論對朝鮮為何要在東北亞內部關系有所緩和、平壤自2014年年中開始的“魅力攻勢”和民生改善工程取得一定成效的時候來這么一下感到費解。日本總研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理事長田中均、早稻田大學韓國學研究所所長李鐘元、巴黎政治學院亞洲中心研究員安托萬·邦達等都認為,朝此次進行核試主要還是為了鞏固金正恩的權力,把朝民眾緊密團結在他身邊,同時也是為了顯示對中國的不滿,并且刺激美國坐下來與朝談判。當然,這背后可能還有朝內部對中美關系近期發(fā)展趨勢的研判結果在起作用。
2015年12月10日,金正恩宣稱朝鮮已成為一個準備好使用核彈和氫彈的“核強國”。不到一個月,朝就再次進行核試,顯示了其成為有核國家的決心不可動搖。金正恩上臺后,不僅實現了擁核入憲,而且堅定實施“并舉方針”,一手發(fā)展核武器,一手改善民生,顯示出日益鞏固的國內領導力。對于朝的“并舉方針”,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張連瑰教授發(fā)出提醒:這個方針的兩手,究竟是一件事的兩個側面,還是可以分開的兩件事,人們需要認真觀察。
事已至此,是否可下結論?朝鮮“并舉”的兩手是一個問題的兩個面,并非可以分開審視和處理的兩件事。朝接連四次核試,使得一些人十數年來對朝核計劃意圖的判斷正式淪空——那種判斷并不相信朝鮮真心擁核,而是認為朝只是要借推進核計劃撬動大國解決其安全關切,最終用棄核來換取朝美關系正?;葘Τ欣慕Y果?,F在看來,朝鮮就是要成為事實上的核國家,確立對鄰國和美國的戰(zhàn)略威懾能力,依靠自己的手段獲得持久的政權安全。
當然,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在朝核問題剛開始冒頭時就斷定朝鮮就是為了擁核而研核。即便朝鮮自己,也未必在當初啟動核計劃時就下定了要成為核國家的決心。一個巴掌拍不響,壞的結果從來都是在一步步的互動中形成的。如果沒有美國在政府換屆過程中一次次擱置美朝對話成果,沒有美國情報部門和新保守派在2005年澳門匯業(yè)銀行案上小題大做不斷收緊對朝金融封鎖,朝又怎可能在日益加深的不安全感中反反復復?朝核問題六方會談又怎可能在每取得重大進展的當口陡生挫折?
盡管朝仍未在名義上放棄半島無核化目標,但這對其來說不過是個隨時取用的標語口號罷了。國際輿論多認為美國和其他國家通過制裁迫朝鮮棄核的意圖已經失敗。法國《費加羅報》1月7日引述“一些專家”的話披露,朝鮮“可能已經有能力制造出至少15枚核彈頭”。美國《華盛頓郵報》網站去年12月18日發(fā)表前助理國防部長沃勒斯坦的署名文章指出,朝鮮可能正在擴大其核儲備,“據估計,目前約有6至10枚核武器,到2016年底可能達到20枚或更多,到2020年可能達到50枚或更多?!?/p>
美國不會給朝“正眼”
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趨勢應當從戰(zhàn)略和技術兩個層面加以研判。在戰(zhàn)略層面上,我們要思考,朝鮮是否準備和能夠把其自視為已經擁有的核硬件、核能力轉化為與外界接觸、談判的籌碼?如果這種接觸、談判得以實現,將會在何方之間進行,朝鮮準備把它引向何方?
果不其然,第四次核試后不久,朝擺出了希與美、中、韓簽署和平協議的外交姿態(tài),進而向美國開出“停止核試驗”的要價(請注意是“停止核試驗”不是“棄核”)——朝外務省發(fā)言人1月15日發(fā)表談話稱,朝首要任務是發(fā)展經濟和改善民生,因此朝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穩(wěn)定的局勢與和平的環(huán)境;“朝提出的以美國停止聯合軍演換朝鮮停止核試驗、朝美締結和平協議等一切建議依然有效”。
這個停核“建議”沒有把中國放進去,也不提韓國,說明朝并不愿其所憧憬的談判在中朝或朝韓之間進行——當然這在事實上也解決不了朝方的核心關切,而是更希望能與美國坐下來直接談、雙邊談,以兩個有核國對話的方式談,談的內容恐怕是要越過核問題一攬子安排朝鮮半島的未來。朝方最需要的可能是:美國放棄對朝敵視政策,韓國放棄對朝吞并“野心”,以與朝簽署雙邊協定的方式(或許可由其他國家擔保見證)向朝做出永久性的安全承諾,經由朝美雙邊主車道實現半島停和機制轉換。值得注意的是,朝方提出的“美國停止聯合軍演”條件并不等于要求美軍撤出朝鮮半島,這是否意味著朝想把同意美軍繼續(xù)留駐身邊做成一張牌?是否也需要美國管住韓國、日本內心的核研發(fā)沖動?目前不得而知。
然而,美國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給朝鮮“正眼”的。奧巴馬執(zhí)政后半程,對朝奉行所謂“戰(zhàn)略耐心”(也譯“戰(zhàn)略忍耐”)政策,其實質是一種“戰(zhàn)略冷漠”,或者說“戰(zhàn)略不理睬”。一方面,奧巴馬政府對中東問題的關注欲罷不能,必須優(yōu)先處理那個方向上的挑戰(zhàn)和隱患,急于尋求在伊朗核問題上的突破。盡管隨著伊核問題六方日內瓦協議的達成,這個目標已經階段性地實現了,但奧巴馬有效任期只剩不到一年,就算有心在朝核問題上謀求作為,時間上也已來不及。另一方面,經歷了1994年美朝《框架協議》因朝另辟蹊徑搞起鈾濃縮而宣告作廢、2005年六方會談達成“9.19共同聲明”后不久朝即重啟核試、2012年美朝達成“2.29協議”后半島安全形勢發(fā)生一系列波折,美國國內無論是主張繼續(xù)外交談判的人還是對朝強硬分子,普遍認為朝在“玩弄”、“訛詐”美國,故而對朝信任蕩然無存,拒絕向朝做出任何實質性妥協在華盛頓已成“政治正確”。
“亞太再平衡”是奧巴馬政府的對外戰(zhàn)略旗幟,如果與朝做交易,無論以何種方式進行,都勢必對外釋放出美國在半島存在度下降的信號,而這事關美國亞太戰(zhàn)略的嚴肅性和國際聲威、東北亞同盟體系的穩(wěn)定和國內政治的基礎,奧巴馬政府斷不會考慮。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講,朝決定進行第四次核試,未必是沖著奧巴馬來的,而是針對后奧巴馬時代朝美關系的重大布局,是要在一位比奧巴馬更強勢有為的美國總統(tǒng)上臺前,盡可能多地手握對美打交道的資源和籌碼。
朝導計劃應引起更多關注
問題自然延伸至第二個層面——技術層面。這是能真正觸動美國的層面。朝不會因“成功”試爆了“氫彈”就給其核計劃放假,相反,會加緊推進與核計劃相配套的導彈研發(fā)計劃。朝一直急于為其笨重的核武裝置實現“小型化”,裝上好用的引爆器和導彈發(fā)射“翅膀”。美國是一個視本土安全高于一切的國家,只有朝鮮真正具備了陸基甚至海基的中遠程導彈發(fā)射能力,美國才會真正開始重視朝核問題。
朝鮮在1985年的時候還只有射程300多公里的“化城5”型導彈,1990年時研制出了射程900公里可攜帶1000公斤彈頭的“勞動-1”型導彈,這幾年又擁有了負載重量1000公斤、有效射程3000至5000公里的“大浦洞-2”型導彈和外界缺乏了解、射程可能達6000公里的KN-08洲際導彈(一般認為這兩種遠程導彈均未達到服役水平)。朝于2015年5月對其首枚潛射導彈“北極星”KN-11進行了水下發(fā)射測試,11月又在移動駁船上對該型導彈進行了飛行測試。盡管測試并不成功,但人們實實在在地看到了朝孜孜以求不斷改進和提高導彈發(fā)射能力的努力。今年1月8日,“氫彈”試驗兩天后,朝中央電視臺發(fā)布了一段金正恩視察潛射導彈發(fā)射試驗的視頻??梢钥吹缴碇笠潞湍孛钡慕鹫髁⒂诖^,當導彈沖出水面在半空中劃出火光,金正恩露出了微笑。雖然事后有美國專家指此段視頻存在作假痕跡,但它向美國傳遞信號的意味卻不可忽略。
中國處理朝核問題需要路徑創(chuàng)新
自朝核問題成其為問題以來,包括中國在內的直接相關各方一直在復雜邏輯思維的困局中苦苦掙扎,現在似乎到了引入“簡單邏輯學”的時候。
中國已成為被“核包圍”的大國,周邊戰(zhàn)略安全環(huán)境的復雜性還在不斷升高。我的建議是,中國應以本土安全為首要和核心的出發(fā)點,并且真正著眼長遠,對周邊的核戰(zhàn)略態(tài)勢作出應對。既不要把自身戰(zhàn)略安全環(huán)境改善的希望寄托于利用一國抗衡另一國,也不要指望通過向某國提供核保護傘或長期經濟援助來感化、換取它從根本上調整核政策。這兩條路都走不通,都不符合中國自身的大國之道和對象國的處世原則,最終會把中國自身安全抵押上去。中國作為一個大國,自身戰(zhàn)略安全歸根結底要靠自己來塑造。
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王逸舟教授在《創(chuàng)造性介入——中國外交新取向》一書中列舉了八個外交更加有為的案例,其中之一便是“朝核機制”。他認為,通過在六方會談中的磨合,中國外交目標得到彰顯,即,必須堅持半島無核化目標,現路徑必須通過和平、對話的方式。他判斷:在朝核問題上,只要不讓任何一方魯莽尋釁,時間越長對中國就越有利,美國在東北亞的傳統(tǒng)主宰力終將式微,中國作為近鄰大國的影響力則會相應上升。不過王逸舟也指出,六方會談無法強制執(zhí)行某種措施,因此存在不確定性,中國應加強對相關國家的約束力,使之認識到中國不僅不會為它們不負責任的行為“買單”,也會讓它們?yōu)橹冻霰匾拇鷥r。
不確定性已多次呈現,處理朝核問題需要路徑創(chuàng)新。中國是否已經開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