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珮莙

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附近的貧困山村里，許多人靠賣腎賺錢，以至于出現(xiàn)了“幾乎人人只有一個腎”的“賣腎村”。2015年4月的地震后，更多無家可歸、沒有生活保障的人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嫂子偷走我的腎，地震偷走我的家

2015年4月奪走數(shù)千人生命的大地震發(fā)生前，一直堅定地對賣腎說“不”的吉塔，在嫂子的反復勸說下終于松了口，去印度一家醫(yī)院做了腎臟摘除手術。

手術只花了半小時，她醒來后“感覺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這讓她很驚訝。在醫(yī)院恢復了3周后，她拿著賺來的20萬尼泊爾盧比（約合人民幣1.26萬元）回了村，買下了屬于自己的土地，并在上面蓋了房子。她不知道，在印度南部的醫(yī)院，她的腎能在富有的病人那里賣出6倍的價錢。

和其他被騙或自愿出售腎臟的村民一樣，吉塔回村后也成了當?shù)厝擞懻摰臒衢T話題。致力于保護賣腎者權(quán)利的尼泊爾律師克里希納·納卡爾米透露，有人被社區(qū)排斥，在別人異樣的眼光和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中變得失望和沮喪，就連他們的孩子也在學校被歧視。有些將腎臟賣出高價的人甚至遭遇謀財害命。

有了房子，吉塔可以對這一切置之不理。但在突如其來的地震中，這個來之不易的家崩塌了，她的夢想再次化為泡影。

如今，這對無家可歸的夫婦已各自失去了一個腎，重建家園遙不可及。

相比之下，那些曾對吉塔既羨慕又鄙夷的村民似乎“幸運”得多。至少，他們?nèi)杂兄匦轮赂坏摹百Y本”。

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

22歲的賽達·塔芒是3個孩子的父親，砍柴和在玉米地干活曾是他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在地震中被壓碎了左腿后，他失去了勞動能力。

尼泊爾地震造成了2.2萬多人受傷，他們可以在政府的資助下免費接受手術和最基本的醫(yī)療護理。但出院后，當?shù)刂挥袠O少數(shù)大醫(yī)院有提供康復練習的物理治療設施和專家。

“如果不能盡快得到適當治療，他們以后就不可能恢復，這些傷害會造成真正的長期殘疾?！狈菭I利組織成員奧雷利·維亞德說。但對于焦慮的塔芒而言，活下去才是頭等大事。

45歲的彭巴在地震中失去了右腳。他沒有家人照顧，也不知以后怎么辦。他鄰床的凱蒂·瑪雅多處骨折、右腳脫臼。

“我沒法干農(nóng)活了。”她說，“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怎么拿鋤頭或收割莊稼？”

對更多人而言，即使身體無恙也不意味著能活下去。漫長的雨季即將開始，山體滑坡的危險籠罩著生活在山區(qū)的人。如今，這些農(nóng)民正不顧一切地從廢墟、垮塌的蔬菜大棚甚至牛棚里搶救財產(chǎn)。沒人知道，雨季到來后該怎么辦。走投無路之際，賣掉自己的身體器官似乎成了唯一的活路。

一年歉收或一場大病，就能傾家蕩產(chǎn)

48歲的科納姆被侄子騙走了一個腎，誘餌很簡單：一份工作和穩(wěn)定收入。對這個很久沒有固定收入的中年人來說，這個誘惑實在無法抗拒。

在印度欽奈附近游蕩了一個月后，他被侄子介紹給一群當?shù)厝耍f是給他安排工作。但有天晚上，他聽到對方用印度語談論到了腎，只是不太明白整個談話的意思。第二天，他就被送進了醫(yī)院。

“侄子說我有很多腎，不會有任何并發(fā)癥，還說腎割了一茬還會繼續(xù)長出來?！笨萍{姆告訴美國《時代》周刊記者。

他所在的村子坐落在加德滿都附近的山上，茂盛的玉米地簇擁著一排泥磚屋，西面的一條主干道向首都輸送著源源不斷的勞動力。這里的男女老少都認為，在家里的小塊土地上務農(nóng)，每天賺不到兩美元（約合人民幣12.5元），沒啥出息。

但村里有個秘密：75戶人家中至少有一個成員賣過腎。有些人不像科納姆是被騙去的，而是心甘情愿這么做。除了種地和飼養(yǎng)牲畜，當?shù)剞r(nóng)民幾乎沒其他任何賺錢機會。哪年收成不好或得一場大病，一個家庭就馬上傾家蕩產(chǎn)。從第一個村民在“經(jīng)紀人”那里接過相當于一年多收入的錢時，賣腎幾乎成了村里的時尚。

42歲的庫馬里站在村里的3號病房外，雙手和衣服在勞作中沾滿了泥漿。她愿意賣腎，唯一讓她躊躇的是器官販子承諾的費用常不兌現(xiàn)，也有人在回來后發(fā)現(xiàn)，賣腎的錢大多被花在了路費和治療上。

科納姆的命運就是如此。他的腎賣了700美元，但坐著大巴沿著蜿蜒的山路回到村子后，他手里只剩下100美元?！耙恍╁X用于手術后吃飯和買藥，剩下的被我侄子買酒喝了。”他嘆息道。

雖然尼泊爾政府2007年就通過了禁止賣腎的法律，但警方的鎮(zhèn)壓只是讓器官販子潛伏得更深。

世界衛(wèi)生組織稱，全球每年約有一萬樁涉及買賣人體器官的黑市交易發(fā)生，平均每小時超過一起。據(jù)非營利研究機構(gòu)“全球金融誠信”的報告，每年有7000個腎出現(xiàn)在黑市上，非法器官交易產(chǎn)生的利潤高達6.5億英鎊。

無知是器官交易泛濫的主因

和多數(shù)尼泊爾農(nóng)民一樣，帕利亞爾靠賣牛奶和在附近農(nóng)場打短工謀生，兩頭牛、一間房和一小塊土地，是他的全部財產(chǎn)。

幾年前，他曾在加德滿都當過建筑工人，工頭偷偷告訴他，如果讓醫(yī)生從他身上割下“一大塊肉”，就能得到30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18.6萬元）的巨額酬勞。他沒被告知，這塊“肉”其實是他的腎。

“工頭告訴我，肉還會長回來?！彼嬖V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記者，“如果肉能長出來，我還能拿那么大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帕利亞爾曾問工頭，如果他死了怎么辦。后者保證他什么事都不會有，他將得到美食華服，還能看電影。于是，這個貧窮無知的人心甘情愿地被送到了欽奈的醫(yī)院。

出院后，他只拿到了兩萬盧比（約合人民幣1260元），不到約定數(shù)目的百分之一。器官販子承諾不久后支付尾款，但再也沒見其人影。

回到尼泊爾后，疑惑不解的帕利亞爾去醫(yī)院做檢查，才知道自己的腎沒了。如今，他的泌尿疾病和背痛越來越嚴重，卻看不起病?！叭绻宜懒耍荒芗南Ｍ畷疹櫸业膬蓚€孩子。我不知道死亡哪天會突然降臨，只是數(shù)著日子過罷了?！?/p>

回村后，粗劣的村釀成了賣腎者唯一的安慰，他們對健康常識幾乎一無所知。這并不令人驚訝，村民都是文盲，不知道切除腎臟的危害，甚至無法理解這塊“肉”為什么無法長回來。

（孫悟空摘自《青年參考》2015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