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涵
童年的時候,幾乎家家日子都不太富裕,不過日子再難,年根兒下的六八大集也還是要趕。紅紙要買一張寫對子,燒紙買一刀祭祖,鞭炮買一掛年五更吃餃子時放。最要緊的莫過于年畫,家家戶戶過年都要在居室堂屋貼一張年畫,憧憬美好生活,期盼來年過上好日子。當一張單開獨幅或對開四條屏的年畫,用白面粉打好的漿子粘貼在細黑泥抹平的屋墻上那一刻,生機有了,年味有了,用桐油浸過的粉連白紙的井字形窗戶亮堂了,一家人進進出出地忙碌,心也就愈加地亮堂了起來。
年畫是童年春節(jié)里的“神圣”,是永遠抹不去的溫暖記憶,當然更是偏僻鄉(xiāng)村孩子的知識啟蒙。20世紀70年代,年畫多為《白毛女》《紅樓夢》《梁山好漢》及《關公》《趙云》等《三國演義》里的其他人物單張畫,還有《我愛和平》《學習雷鋒》《人民公社好》《戰(zhàn)天斗地》《武松打虎》等年畫,再就是領袖畫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和我說過一件事,在他小的時候,有一年父親趕年集,買回一張《白毛女》年畫,娘沒讓貼。理由是楊白勞家是做豆腐的,最終是喝老鹵死了,咱家也是做豆腐的,貼這個干嘛?這一年破天荒沒有貼年畫,這個話題距今有六十多年了。記憶里70年代的年畫,多為樣板戲四聯(lián)幅或單聯(lián)劇照,以《紅燈記》《奇襲白虎團》《杜鵑山》《紅色娘子軍》《沙家浜》為多。為了寫這篇稿,今年清明節(jié),我與傳義兄弟特意到老家奶奶爺爺住過的老宅內尋找曾經張貼過的年畫。當真就發(fā)現(xiàn)了一幅《奇襲白虎團》的劇照,北墻上還有一幅毛主席畫像。傳義兄弟還幫我回憶奶奶生前住過的屋里,貼過《海港》的位置,并哼出當時流行的戲詞:大吊車,真厲害,輕輕一抓就起來。如今年畫已不存在,而民間巧手剪出的黑白兩色墻圍子倒是依稀可辨,隱現(xiàn)著歲月的悠長。
70年代末,掛歷開始走進千家萬戶,以電影明星肖像居多。再后來,隨著文化生活的不斷豐富,年畫漸漸淡出了生活。
年畫,最早叫“門神畫”,后來沿襲叫“門畫”。傳說,唐太宗李世民時,宮中鬧鬼,李世民心神不寧。他手下的大將秦叔寶、尉遲恭便手持兵刃,晝夜替李世民站崗壯膽,宮中才平靜下來。李世民覺得兩位大將太辛苦了,便令畫師把二位將軍的威武形象繪在宮門上。后來這個形式流傳到民間,形成了貼年畫的風俗。
在冀東南農村,出門做事或者在村里經商的人家,才講究貼楊柳青年畫。大凡年畫之鄉(xiāng)都有一些歷史。而且是家家雕木刻板,戶戶描繪丹青,楊柳青就是這樣。楊柳青年畫構圖豐滿,線條工整,色彩鮮艷。我曾與天津果仁張傳人之一張二姐閑話。她吃齋念佛,心存菩提,講話謙和,很有識見。講到楊柳青年畫的特點,她給總結得簡單傳神:短胳臂短腿大腦殼,小鼻子小眼沒有脖。她持津味方言講這番話時的情狀,至今歷歷在目。凱哥哥曾送我楊柳青年畫,叫《四季花開》,畫面上的娃娃,童顏佛身,腰系紅帶,手拿蓮花,后襯菊梅牡丹。這是年畫中的傳統(tǒng)題材,畫作考究,一尺見方,鑲以梨木方框。我很珍惜,幾次搬家,精心保護,沒有絲毫損壞。1988年,我去石家莊辦事,傍晚時分趕上大霧,只好宿住武強。第二天早霧未散,我便去逛書店。武強縣是天下聞名的年畫之鄉(xiāng)。我買了一本《金瓶梅人物評析》的小冊子,還買了一張武強木版年畫。后來幾次搬家,那張武強年畫卻找不到了,連同那本小冊子也不知芳蹤何處。
年畫,在文學家的作品里也屢見不鮮。魯迅散文《狗貓鼠》中描述:我的床前就貼著兩張花紙,一是“豬八戒招贅”,滿紙長嘴大耳,我認為不甚雅觀;另一張“老鼠成親”卻可愛。韓羽先生也有文章講到:年下,熏黑了的墻壁貼上鮮亮耀眼的木版年畫,真是“蓬蓽生輝”。我枕頭旁邊就貼著一張“猴搶草帽”。韓羽先生講到的這種年畫我倒見過。一個老漢推著車子賣草帽,被一群猴爭先恐后地搶奪,有的戴,有的玩,滿紙稚氣、淘氣、孩子氣的樣子。老漢傻瞧著這群頑猴,用手捂著草帽,一副無可奈何狀。這類題材的年畫,貼在有頑童人家的墻上,該多有意思啊。
李維學老師九年前贈我的《浴馬圖》,雖然不是年畫,但它常年懸掛在我的書房里,營造著一種藝術氛圍。我只要望到,就會擁有一種過年時才會有的好事在即、躍躍欲試的美好心境,我因此而珍視它為年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