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執(zhí)廷

（暨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632）

新世紀(jì)嶺南文學(xué)研究

以溫婉之筆寫人心幾微
——論盛瓊的小說

羅執(zhí)廷

（暨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632）

主持人語：作為新世紀(jì)嶺南文學(xué)的重鎮(zhèn)，深圳的地位僅次于廣州?！皫X南文學(xué)新實力十家”，深圳的作家就占了半壁江山，有盛可以、盛瓊、吳君、宋唯唯，還有以網(wǎng)名赫連勃勃大王來寫作大歷史散文的梅毅。而“廣東文學(xué)新實力十家”，深圳的作家秦錦屏、厚圃也占有一席之地。當(dāng)然，還有早已成名卻又南下的作家楊爭光轉(zhuǎn)型做編劇，鄧一光轉(zhuǎn)型寫新都市題材小說，不一而足。這些作家，無論是創(chuàng)作愛情小說，還是寫打工生活作品；無論是寫大歷史散文，還是寫現(xiàn)實主義小說，都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風(fēng)格，并有一定的影響。本期推出的三位深圳作家均具有代表性，盛可以是知名的女性作家；盛瓊以短篇小說《老弟的盛宴》獲得了第五屆魯迅文學(xué)獎；南翔是學(xué)者型作家，曾獲莊重文文學(xué)獎，作品被《人民文學(xué)》《新華文摘》等刊物刊載。

主持人：黎保榮

綜觀盛瓊的全部創(chuàng)作，寫得最多和最好的是愛情主題，她最擅長描寫那種把純粹的愛情當(dāng)作理想和信仰并愿意為之赴湯蹈火的女性。盛瓊堅決支持女性的愛情理想和追求，甚至包括婚外情，她不是從道德的角度而是從人性自由和人主體性實現(xiàn)的角度來反映女性的愛情欲望。善于捫觸人心幾微（細微）處是她下筆的一個明顯特點。

盛瓊小說；愛情主題；人心幾微

一

1968年出生的盛瓊進入文壇較遲。從2003年起，她先后出版了《生命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2003）我的東方》（2005）《楊花之痛》（2006）《小城小街小女人》（2009）等長篇小說以及中短篇小說集《老弟的盛宴》（2011）。2010年，她以短篇小說《老弟的盛宴》獲得了第五屆魯迅文學(xué)獎。小說創(chuàng)作之外，她還出版了《舍棄的智慧》（2006）《孩子，我要你快樂》2012）等隨筆、紀(jì)實作品集，創(chuàng)作力旺盛。但綜觀她全部創(chuàng)作，能夠顯示出某種創(chuàng)作特色和研究價值的還是要數(shù)其小說作品。

盛瓊在創(chuàng)作上幾乎是一起步就寫長篇小說，但《生命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我的東方》這最初的兩部創(chuàng)作都不太成功，直到《楊花之痛》才算是找到自己熟悉與擅長的題材、主題?！渡械膸讉€關(guān)鍵詞》主要寫一個女人從大學(xué)時代到踏入社會以后的成長歷程，其中愛情婚姻上的經(jīng)歷和感受是敘述和描寫的重心。這個作品有作家自己熟悉的生活經(jīng)驗作為基礎(chǔ)，但致命的缺陷在于寫作技巧的不足，給人以主題先行（所謂的“生命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結(jié)構(gòu)破碎、敘述焦點散亂等不良印象?！段业臇|方》也是一部主題先行的作品，所謂的“東方”或東方文化的主題意蘊很難找到故事情節(jié)的支撐。作者對小說中的人物和社會生活不熟悉，寫作技巧上也不夠成熟，如敘述的冗余，人物關(guān)系和故事的凌亂、突兀，等等?！段业臇|方》開頭那些關(guān)于街道、牌坊、天井的抒情性描寫像是蕭紅《呼蘭河傳》的再現(xiàn)，而關(guān)于陳氏大家庭中8個兄弟姐妹的成長故事，則酷似方方的小說《風(fēng)景》。

最早的這兩部長篇小說盡管并不成功，但已初步顯示出女作家的某種特長，比如善于描寫女性的愛情體驗，溫婉且?guī)闱樾缘臄⑹鲲L(fēng)格，等等?！渡械膸讉€關(guān)鍵詞》中的女大學(xué)生甘霖對老師的癡心單戀,已為人婦后和蔡副市長間的情欲糾纏都是比較有生活基礎(chǔ)的，也描寫得比較細膩和深入?！段业臇|方》中保姆小鳳對小五的癡情也很能打動人心。盛瓊曾寫過《愛情離我們有多遠》的一篇隨筆，說張藝謀的電影也許有這樣那樣的缺憾，“但他電影里的愛情卻是如此的感人、豐滿”，又表示喜歡張藝謀電影里關(guān)于愛情的感覺——“脆弱的，絕望的，悲劇的，疼痛的，憂愁的，純凈的，淹沒一切的”“因為這樣的愛情在現(xiàn)實中已經(jīng)如雪泥鴻爪”[1]。這可以說是盛瓊的小說偏于愛情題材與主題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女性作家這一身份，盛瓊對于女性在愛情、婚姻生活中的處境尤為關(guān)注，她最擅長描寫的就是女性轟轟烈烈的愛情追求?！渡械膸讉€關(guān)鍵詞》中的甘霖，《我的東方》中小鳳的故事都是如此，后來的短篇小說《愛別離》《二女》《蘇醒》更是把女性的愛情追求推到了不計代價的壯烈程度：小鳳失戀而自殺，《愛別離》《二女》中的女主人公茹月、詩雨都為了愛情而去自殺，《蘇醒》中的女主人公則在與男人瘋狂的性愛中窒息而死。盛瓊有意將這些女子放到愛情的煉獄中去考驗，讓她們在其中煎熬，讓她們在磨煉中升華。

二

喜歡且擅長描寫愛情、婚姻的女作家有很多，盛瓊的特別之處在于對女性愛情理想和追求（包括婚外情）的堅決支持。許多女作家筆下會出現(xiàn)對愛情的質(zhì)疑與解構(gòu)，婚外情也往往被置于倫理道德的拷問之下，但盛瓊筆下卻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在《生命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楊花之痛》《愛別離》《二女》《胡子問題》《蘇醒》《我愛北京》等小說中都可以發(fā)現(xiàn)盛瓊不僅堅信愛情，而且對于女性的婚外愛情持同情甚至是支持的態(tài)度?！抖分械脑娪晔且粋€安靜、感性而又單純的大學(xué)教師，因為精神上的契合，她與哲學(xué)系的黃老師墜入了愛河，就因為黃老師一句“我從來沒有這么瘋狂地愛過一個人呢”而毅然決然地與丈夫離了婚。然而黃老師盡管愛她，卻絲毫沒有為她而離婚的打算。為此她痛苦、沮喪，毅然用死亡來為愛情殉葬。對這樣的女人，人們無論如何是恨不起來的，而只會同情和惋惜。在婚外情問題上，盛瓊不是道德保守主義者而是一個浪漫理想主義者。正如賀紹俊所評論的：“與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作家的寫作相反，愛情在盛瓊的構(gòu)思中并不意味著欲望，而成為一種個人理想的象征、一種探尋生命意義的方式?！盵2]就像《二女》中女主人公所意識到的：“也許，物質(zhì)是好，優(yōu)裕是好，富足是好，安閑是好，但對于她來說，這世上，還有比這些更好的東西?！蹦蔷褪菒矍??！稐罨ㄖ础吩谂魅斯脑婆c不同男人的情感糾結(jié)中也揭示了現(xiàn)代女性對完美愛情的渴望。夏云愛上攝影師大春并非因為對方的才氣和名氣，也并非因為他的身體給予她的美妙性愛體驗，而是因為第一次性愛之后大春說的那句話：“夏云，我——愛——你?！毕脑票黄湔嬲\打動，“在心里立刻就將他當(dāng)成正式的男朋友了”。盛瓊曾對人宣言：“雖然這是一個羞談理想的時代，但我仍然要說，真善美就是我的畢生信仰，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對信仰的堅持和理解會越來越深刻，涵蓋也會越來越寬泛?！盵3]顯然，愛情也屬于她所堅信的信仰之一。她筆下的女人為了理想的愛情而出現(xiàn)飛蛾撲火一般的壯舉正是這種信仰的表現(xiàn)。在這些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還重的女子面前，我們怎能用簡單的“欲望”“愚蠢”等詞語來否定她們？

盛瓊堅持為女性的愛情理想和婚外情辯護，而又不讓讀者感到難以接受，這是因為她不是從道德的角度而是從人性自由和人主體性發(fā)揚的角度來反映女性的愛情欲望。這些女子之所以飛蛾撲火式地投入婚外戀是有其原因的：茹月是因為跟丈夫之間無話可說，雖試圖與丈夫溝通，培養(yǎng)共同的興趣，卻以失敗告終，這種“寡淡的婚姻”讓茹月走向了網(wǎng)戀（《愛別離》）?！抖分械脑娪暌裁媾R著同樣的乏味婚姻：“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她和丈夫的談話加在一起，恐怕也沒有今天下午跟那個男人站在圖書館門前談的要多，要深，要暢快。那個男人是陌生的，卻又是親人般熟悉。她的丈夫是熟悉的，可是仔細想一想，卻又是感到陌生虛無的?！边@些女人太追求婚姻和情感的質(zhì)量了，為此不惜以飛蛾撲火般的果決投入婚外戀。這種行為在旁人看來或許是非理性和有違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可是作為女人她們有追求愛情和理想婚姻的權(quán)利。對貧乏枯燥和低質(zhì)量婚姻生活的不滿，對浪漫愛情和精神交流的渴求，這本身也是人性之常，是人性進步和人性之豐富的體現(xiàn)。古哲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心即人欲，常常是危殆而難安的；而朱熹說“雖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天理人欲，幾微之間”[4]，關(guān)鍵在于自身的選擇及分寸的把握。盛瓊筆下的那些女子也常常陷入天理人欲之間的內(nèi)心纏斗，她們?yōu)榱瞬粋λ顺３＿x擇悄悄離開或自殺，如甘霖和茹月。對于這樣的女子，我們不能輕易加以道德審判和否定。

出于女性作家所特有的同情心，盛瓊總是盡力去理解人物，設(shè)身處地地站在人物的立場上去體驗和思考，所以總是能對人物內(nèi)心的幽微之處有所體察。她這樣描寫少女小鳳被小五拋棄后的心思：唉，她是明白的，沒有了小五，不是她不能活，而是她不想活啊?！薄稐罨ㄖ础分械南脑葡爰藿o大春，然而卻總遭拒絕，于是她“希望、失望，燃燒、冷卻，被他弄得像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癥。如此反反復(fù)復(fù)……”無望的夏云只好把目光投向別的男人。甘霖和副市長偷情時的心態(tài)是這樣的：“有一個成熟男人的關(guān)愛和欣賞，而且這個男人又有那么顯耀的光環(huán)，這無疑會給甘霖單調(diào)的情感和無聊的生活增添一些繽紛的色彩。沒有一個女人是嫌愛過剩的。愛，當(dāng)然是越多越好。在愛的面前，所有的女人都是貪婪的?！憋@然，戀愛（包括婚外戀）中的女人是復(fù)雜的，既有不切實際的愛情幻想又有獲得切實婚姻和安全感的渴望，既有非理性的沖動又有理性的算計，既有對肉體欲望的迷戀又有對精神交流的需求。對于婚外戀中的男人，盛瓊也善于揣摩其心理：“其實，郝強剛開始跟茹月交往，還有點隨波逐流、聽之任之的意思，既想在岸邊瀟灑走一圈，又不想弄濕褲腳?？傊?，既要有點故事，又不怎么當(dāng)回事情。這是每個男人都有的那份頑皮的花心，以及略帶自得的虛榮。無關(guān)大雅。無可厚非?！保ā稅蹌e離》）相對于男人的半心半意，女人就癡情和認(rèn)真得多了，所以最后受傷的總是女人。

盛瓊并不想掩飾女人身上的缺點和弱點，也并不總是把女人塑造成正面形象——《我的叔叔余樂》中的嬸嬸就是一個忘恩負(fù)義拋棄丈夫的負(fù)面角色。但盛瓊對待這些女人往往又是善良和溫情的，即便是對于拋棄丈夫和孩子的“嬸嬸”這個狠角色，盛瓊也持理解的態(tài)度?！稐罨ㄖ础防锏南脑坪脧姞巹賽勰教摌s，主動勾搭上市委副書記，但作者仍然把她塑造為一個渴望并追求理想愛情的人，而不作簡單的道德否定。因為“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的錯誤都是應(yīng)該得到原諒的。如果你知道，那些錯誤的背后有怎樣的苦、痛與掙扎”（《楊花之痛》）。對于那些以愛情為信仰和生命的女子，盛瓊當(dāng)然更是不吝同情和呵護了，她盡可能地給她們以光明的結(jié)局，否則就將不好的結(jié)局虛化（如對茹月的自殺用暗示而非直寫的手法），或是進行詩意的升華。

愛情與婚姻當(dāng)然并非盛瓊筆下的唯一題材。《老弟的盛宴》就是一部非婚戀主題的作品，它也同樣表現(xiàn)出作家善于洞察人性和體貼人心的特點。小說主要揭示了盲人推拿師“平瞎子”渴望被關(guān)懷和尊重的隱秘心理。他生來便是瞎子，從小到大幾乎從沒感受到父母的關(guān)懷：父母下田干活時，他像狗一樣被拴在院子里；吃飯時，他捧著半碗飯就著幾根咸菜坐在地上吃。由于看不見，他鬧出了好多笑話，他的自尊在左右鄉(xiāng)鄰的嘲笑中開始覺醒，他決定逃離。于是他去了城里，做了盲人按摩師，不僅能夠自食其力了，還資助弟弟結(jié)婚。然而在弟弟的婚禮盛宴上，他這個大恩人卻被忽略了，這讓他很受傷，很是憤懣不平：他感到“家里人，包括用了他那么多錢的老弟，恐怕早就把他丟下了，像垃圾一樣地丟下了。他們只會在用錢的時候，才會想起他來。也許，老弟讓他回家，只是為了那一個紅包呢？”想到傷心處，他無助地號啕大哭。被架回自己房間后，他仍沒有停止活躍的思想：“在這么大的一個場合，他爆發(fā)了，他出洋相了，他不整出點事來，他不撐出點面子來，又怎么收場呢？”于是他突然脫口而出，要吃新娘子親手做的喜面。他要求新娘子給他下一碗面吃，彌補一下他們對自己的無視，表示一下他們對自己的感激，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三

綜觀盛瓊的創(chuàng)作，筆者發(fā)現(xiàn)，善于書寫人心幾微處是她下筆的一個明顯特點。無論是對于戀愛中的女人還是對于困境中的盲人，盛瓊都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和理解，一種對于弱者——女人是愛情、婚姻關(guān)系中的弱者——的天然的同情和尊重。這種同情和尊重主要通過對人物心靈世界細致入微的體貼，對人物內(nèi)心追求、欲望等的充分揣摩來傳達。她大多數(shù)時候是完全站在人物的角度和立場上來感受和思考的，而很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因此，盛瓊的許多小說都可以稱作是一種代入式的寫作，即作家把自己代入故事情境中去，把自己的情感投射于主人公身上。偶爾，盛瓊似乎也想嘗試一下不進入人物內(nèi)心的敘述手法，于是就有了《小青的寶貝》《五個字一件事》這樣的試驗品。但看起來它們并非佳品，因為這種基本不進入人物內(nèi)心的外視角幾乎把人物傀儡化了，使其完全失去了生命力。小青自幼不斷被男人猥褻、玩弄，最后墮落，給人的印象是她完全是個沒有自己想法的傻子。而實際上小青是個曾經(jīng)讀過高中（“高中沒讀完”）“文革”之后長大的智力正常的女性。盛瓊特意避開心理描寫的寫法還造成了一種“零度敘事”的結(jié)果，讓人感到作者對筆下人物毫無同情與理解，小青的悲劇似乎就是她過分天真和不識世事人心的結(jié)果，是咎由自取?！缎∏嗟膶氊悺贰段鍌€字一件事》的失敗嘗試表明，作家擅長的還是那種溫婉的體貼人心的敘述方式，而不是那種冷靜旁觀的敘述方式。

但要警惕的是，盛瓊也許是過于偏愛揣度人心，也許是慣性使然，有些地方還有待改進。以收在《弟弟的盛宴》集子中的《我愛北京》為例，小說用第一人稱來敘述，“我”是電視臺的編導(dǎo)，觀察著其他同事的行為作風(fēng)，然而在寫到其他人物的活動時，竟然對他們進行直接的心理剖析，而當(dāng)時“我”并不在現(xiàn)場。這種寫法違背敘事成規(guī)，也違背情理。有時候，當(dāng)盛瓊描寫到自己不熟悉的人物時，她的探測人心之筆就不是那么有把握了。比如，寫到《大逆》中那個討厭父母且充滿叛逆心理的男中學(xué)生時，下筆就有失輕重，讓人感到不“真實”。好在寫到成年男女，尤其是他們的情愛欲望心理時，盛瓊還是抓得比較準(zhǔn)的，像《保險》里的那個中年男人，其隱秘的欲望心理就被描寫得很合理、很細膩。

盛瓊很喜歡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一段話：“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盵5]95從上文分析來看，她確實是做到了“入乎其內(nèi)”，能夠進入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把一個個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寫得栩栩如生。至于“出乎其外”，在盛瓊的小說中主要表現(xiàn)為一種詩意的升華或哲理的總結(jié)，如《生命中的幾個關(guān)鍵詞》的結(jié)尾：“——你能不感動嗎？原來，我們的世界有著怎樣的圓滿和詩意啊……”，如《我的東方》的結(jié)尾：“……故事從來都是軟弱而單薄的。比起生活。比起心靈。比起那穿越了千百億劫卻依然新鮮如蓮花初綻的——我的——東方——”如《愛別離》的結(jié)尾：“如此之美。就像天堂。他們的靈魂，能在哪里相遇呢？”盛瓊所理解的“出乎其外”似乎只是要跳出具體的故事和人物而對愛情作抽象的概括和升華，或是用“孽”“緣”“來世”等佛教語詞來加以解釋，如《重逢》《蘇醒》。這種“出乎其外”只是超脫了具體的故事和人物，并沒有超脫出“愛情”這一信仰本身。如果是別的作家，處理愛情或婚外戀題材時很可能采取解構(gòu)或批判的立場。盛瓊沒有采取這種“出乎其外”的立場，這使她的小說少了些深刻和批判的鋒芒，但也多了些寬容與溫厚，更接地氣，更貼近人們實際生活中的立場。

在《寫作的閱歷》這篇創(chuàng)作談中，盛瓊稱贊博爾赫斯、卡夫卡、費爾南多·佩索阿是“作家中的作家”，認(rèn)為他們的豐富和淵博“在于他們對存在和意義總是無止境的追問和探求”[5]94。盛瓊小說中女人對愛情的渴望和追求，殘疾人對尊嚴(yán)和關(guān)愛的渴望，也正是這種“對存在和意義”的追問和探求。這些小說中的女人把愛情當(dāng)作存在的首要意義，即使追求失敗也不自怨自艾或是遷怒于他人，這與時下某些女性題材小說熱衷于虛構(gòu)自戀、同性戀故事或者是報復(fù)男人的暴力故事大異其趣。這既顯示了作家的善良，也顯示了其忠實于生活的常態(tài)常情和常理的嚴(yán)肅創(chuàng)作態(tài)度。盛瓊曾表示，“我理想中的作家是這樣的：他的心地最柔軟、感情最豐富、對尊嚴(yán)最敏感、對真相最坦誠。他對復(fù)雜、多變的人性，洞悉明察。他對虛妄、荒誕的命運，深諳徹悟。他對丑陋、殘缺的生活，包容悲憫。他的目光像智叟，他的心靈如孩童。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奇妙的復(fù)雜性、無限的豐富性、獨特的個性和讓人過目難忘的美感?！盵6]這些話或可幫助我們更全面地理解盛瓊的小說創(chuàng)作追求。

美國“新批評”派的文學(xué)理論家布魯克斯和沃倫認(rèn)為，一個人（包括作家）只能是他自己，“既然如此，如果我們樂意把一篇作品同作者其它作品聯(lián)系起來看，我們幾乎總能更深地發(fā)掘它和理解它。一個好作家不會向我們提供——比如說——花樣繁多、琳瑯滿目的主題。他大概會反復(fù)地寫他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和對生活的觀察中感到最為重要的少數(shù)幾個主題。……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是不斷地力圖發(fā)現(xiàn)并且表現(xiàn)他心目中的生活的真實”[7]。綜觀盛瓊的全部創(chuàng)作，她寫得最多和最好的愛情主題，她最擅長描寫把純粹的愛情當(dāng)作理想和信仰并愿意為之赴湯蹈火的女性。雖然盛瓊是以《弟弟的盛宴》獲得魯迅文學(xué)獎而為人矚目，這種關(guān)愛殘疾人主題的作品只是“政治正確”的產(chǎn)物，也因此而獲得官方文學(xué)獎，但盛瓊的寫作個性和長處顯然并不在這類題材和主題上面。所以，她不必急于拓展題材領(lǐng)域，更無須追趕潮流，而應(yīng)該繼續(xù)在自己熟悉和擅長的“女性與愛情”這一題材和主題領(lǐng)域精耕細作，我們期待她在這方面不斷有新的更成熟的成果。

[1] 盛瓊.愛情離我們有多遠[M]//.盛瓊.舍棄的智慧.廣州:花城出版社，2006：9-10.

[2] 賀紹俊.理想主宰著文學(xué)——盛瓊長篇小說《楊花之痛》[N].文藝報，2006-06-06（002）.

[3] 劉靜.盛瓊：玉宇非關(guān)蜃氣樓[N].深圳特區(qū)報，2010-10-26（C03）.

[4] 黎靖德.朱子語類·卷十三:第一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6：224.

[5] 盛瓊.寫作的閱歷[M]//.盛瓊.舍棄的智慧.廣州:花城出版社，2006.

[6] 盛瓊.我懂得一切“苦難”的滋味——《老弟的盛宴》創(chuàng)作談[N].南方日報，2011-04-08（A10）.

[7] 克林斯·布魯克斯，羅伯特·潘·沃倫.邪惡的發(fā)現(xiàn)：《殺人者》分析[M]//.趙毅衡.“新批評”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8：435-436.

Sheng Qiong’s Novels：Depicting the Subtleties of the Mind with Gentle and Euphemism Pen

LUO Zhiting
(College of LiberalArt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32,China)

ract:In all of Sheng Qiong’s works,love theme is the best and most written about.She’s good at writng about those women who regard pure love as ideals and beliefs and are willing to go through any hardship. Sheng Qiong strongly supports women for their love ideal and pursuit,even an affair.She depicts female’s deire for love,not from the moral point of view but from the view of human freedom and human’s subjectivity. Sheng Qiong is good at writing about the subtleties of the Mind,which is an obvious characteristic of her writng.

ords:Sheng Qiong’s novel;love theme;subtleties of the mind

I207.425

A

1009-8445（2016）06-0001-05

（責(zé)任編輯：盧妙清）

2016-09-13

羅執(zhí)廷（1975-），男，湖北荊門人，暨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