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明
(廣東肇慶學院外國語學院,廣東肇慶526061)
?
大地的守望者心靈的守護者——談梭羅與葦岸的生態(tài)倫理觀
李春明
摘要:美國19世紀著名作家亨利·戴維·梭羅與20世紀末的中國散文作家葦岸有著相似的生態(tài)倫理觀:人類與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是平等的,應該敬畏自然,與自然和諧發(fā)展;人類不能陷入金錢的泥沼,應該控制物欲,追求簡樸的生活方式;只有融入自然,人們才能得到感悟、凈化靈魂、認識自我和探索生命的終極意義。雖然梭羅與葦岸生活在不同國度、年代,但卻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在思想上存在一種先天的契合和呼應,共同成為大地的守望者和心靈的守護者。
關鍵詞:梭羅;葦岸;生態(tài)倫理觀
此文為肇慶市哲學社會科學項目“D.H.梭羅生態(tài)思想與肇慶生態(tài)文明建設研究”(項目編號15ZC-22)的成果。
亨利·戴維·梭羅是美國19世紀著名的作家﹑哲學家﹑自然主義者和現代環(huán)境保護理論的先鋒。在他生活的年代,他只是個非主流作家,并沒有得到大家的認可,就連他的摯友愛默生都無法完全理解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他思想的價值在他去世后30年才慢慢被理解和接受。直到20世紀70年代環(huán)境運動興起,他成為被引用的最多的美國自然作家之一,并成為環(huán)境保護論的先鋒。梭羅的代表作《瓦爾登湖》被稱為美國環(huán)境運動史上的“綠色圣經”。在一百多年后的中國,有一位作家讀到了梭羅的《瓦爾登湖》,這部作品對他的寫作和人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就是自稱生活在梭羅“陰影”中的葦岸。葦岸原名馬建國,他的一生默默無聞,“他的存在一直處在先鋒時尚的批評家視野之外”[1],在梭羅敬畏生命和關愛自然的偉大精神影響下,葦岸在喧囂浮躁的20世紀末的中國,默默而又執(zhí)著地行走于大地之上,書寫著大地上的事情,成為中國文壇上的“最后一位圣徒”。他的朋友袁毅這樣評價葦岸:“他是一個‘人類的增光者’,仁厚的博愛和至善的赤誠以神奇的力量使他在同代人中出類拔萃?!盵2]24
生態(tài)倫理學萌芽于20世紀初,由于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現代化生產方式的產生,導致了生態(tài)失衡,生態(tài)倫理學由此而生。該學科研究人與環(huán)境之間關系的道德原則、道德標準和行為規(guī)范等方面,是關于人與自然和諧發(fā)展的道德學說。最早提出生態(tài)倫理學思想的是法國哲學家史懷澤。1923年《文明的哲學:文化與倫理學》問世,史懷澤在此書中提出了“尊重生命的倫理學”,他認為人類對一切生命都要給予極大的尊重。美國哲學家利奧波德在1949年出版的《大地倫理學》是生態(tài)倫理學的又一力作,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在此書中,利奧波德主張應該擴大倫理學的范圍,改變人類在自然界處于中心的地位,重新確立倫理價值尺度。他還提出了“大地共同體”的概念,認為人和一切生物都是平等的,都是大自然這個大家庭中的普通一員,人類應該尊重他的生物同伴。羅爾斯頓、史托斯、特來普等人都被看作是生態(tài)倫理學的代表人物。他們也都反對“人類中心主義”,呼吁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建立人與自然諧共生的世界。生態(tài)倫理學是在生態(tài)的框架下,研究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然環(huán)境的關系,是生態(tài)學思維與倫理學思維的結合。它將道德對象的范圍從人和社會領域擴展到生命和自然界。本文旨在探討梭羅與葦岸所持有的相似的生態(tài)倫理觀,說明二者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在思想上存在一種先天的契合和呼應,共同成為大地的守望者和心靈的守護者。
1.萬物和諧共生的追求:敬畏生命,關愛自然
梭羅認為自然萬物是平等的,自然界哺育了人類,人類應該敬畏自然,與自然和諧共生。在梭羅的眼中,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有生命的,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魚蟲鳥獸,陽光雨水,春夏秋冬,天空云彩,變化多姿的瓦爾登湖都是那么美妙而富有靈性。螞蟻的撕斗是兩個帝國的交戰(zhàn);潛水鳥的笑聲透著足智多謀;松鼠和野鼠會為了儲藏的堅果而爭吵;梟的號叫是瓦爾登的俚語;春天來臨,湖像一個伸著懶腰剛剛醒過來的人。梭羅將大自然比作人類的母親。他行走于大自然中,善待自然,把自己看作大自然的一份子。他成為麝鼠的兄弟,斑鳩的鄰居,星星的伙伴,知更鳥的保護者。阿爾貝特·施韋澤在1915年提出“敬畏生命”的倫理,他說:“我是要求生存的生命,我在要求生存的生命之中。我的生命意志的神秘在于,我感受到有必要,滿懷同情地對待生存于我之外的所有生命意志。”[3]梭羅生活的時代,科學技術迅猛發(fā)展,人們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人們以犧牲環(huán)境和消耗自然資源為代價,來獲取物質利益,人類美麗的家園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對此,梭羅表達了強烈的質疑和不滿:“如果人們能提高到足以去對樹和石頭表示真正的崇拜,那就意味著人類的新生。”[4]梭羅主張自然界的萬物都是平等的,因為他們是有靈性的,凡是有生命的東西就有要求人類道德情感的權利,因此人類與自然應該休戚與共,和諧共生。
葦岸在《一個人的道路》中曾說:“我希望在我晚年的時候,我能夠借用夸齊莫多的詩歌說:‘愛,以神奇的力量,使我出類拔萃?!盵2]32他的心中充滿對人類的愛,對大自然的愛。他認為大地上的萬事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都是人類的鄰居和兄弟,由于一種特別的“親緣”,共同棲居于大地之上。葦岸熱愛大地,徜徉在大地之上,觀察大地,欣賞大地,將大地上的一切都呈現在他那雋永質樸的語言中:日升日落,星星出現,晚霞變換,冬天的雪景,秋天的落葉,立夏的太陽,春天的覺醒,螞蟻營巢,胡蜂筑巢,鳥類的言行,金黃的麥田,午后的暴雨,汩汩的水聲,以及鄉(xiāng)村樸實的人們。葦岸認為大自然有著自己的生命節(jié)奏,它保持著萬物的終極平衡,使一切事物都處于生生不息的循環(huán)與輪回中。人應該作為一個個體存在于大地之上,與大地上的其他萬物休戚相關,和諧共處,榮辱與共。利奧波德說:“土地倫理旨在扭轉人類在‘土地—群體’中的征服者角色,將我們變?yōu)椤恋亍后w’的一員公民。這意味著對群體其他成員的尊重,也意味著對群體本身的尊重?!盵5]葦岸認為利奧波德提倡的“土地道德”這一觀點非常寶貴。在葦岸的作品中人與土地渾然一體:“看著曠野,我有一種莊稼滿地的幻覺。天空已經變藍,踩在松動的土地上,我感到肢體在伸張,血液在涌動?!盵2]19葦岸認為自然界是一個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賴的有機整體,人類與自然界中有生命的物種應該如兄弟姊妹般共同地、和諧地棲居于大地之上。
2.物質生活的追求:厲行節(jié)儉,樸素生活
梭羅一生踐行著簡單樸素的生活方式,他認為人們只需要維持生活最起碼的東西,其他的一切都是奢侈品,都是不必要的。梭羅認為一旦獲得了生活的必需品,就不應該再去追求多余的東西,而應該從物質追求中解放出來,去追求更高尚的精神生活。他在《瓦爾登湖》中呼吁:“簡單,簡單,再簡單!”[6]65他的這種生活觀與當時的消費文化觀背道而馳。梭羅猛烈地抨擊當時美國盛行的物質主義和拜金主義的生活方式,認為他們都在做一些耗費生命的事情,使得他們無法采摘生命的美果。他認為房屋、土地這些物質的東西不僅束縛了人們的手腳,也禁錮了頭腦,使人們無法看清這個世界,無法追求真正的生活。在這些人的眼中一切都與金錢有關。梭羅強烈譴責了肆意破壞瓦爾登湖自然之美的人們,他們中有大量、無節(jié)制地砍伐瓦爾登湖旁樹木的樵夫,有從瓦爾登湖取水的人,甚至還有標志著現代科技進步的鐵路。梭羅認為真正的生活不是對金錢財富的追求,而是對精神富足的追求。人生活得越簡單,精神才能越豐富。因此,梭羅說:“大多數的奢侈品以及許多所謂使生活過得舒適的東西,不但不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是確確實實有礙于人類的進步。談到奢侈舒適,大智者往往比貧困者更為簡樸?!盵6]10梭羅一生追求的就是過真正富有的貧困生活。他在瓦爾登湖旁的小木屋生活的兩年多時間里,只用勞動六個星期就可以滿足他一年的生計所需,剩下的時間就用來學習和在大自然中悠閑地度過。他觀察自然,傾聽自然,感受自然,記錄自然。在這段寧靜的日子里,他探討人生,批判人生,思考人生,冥想人生。梭羅用自己的思想啟發(fā)著世人,用自己的行動影響著世人,他一生致力于建立一個簡單和諧的世界。
葦岸曾說《瓦爾登湖》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喜悅和靈魂的顫動,并使他確立了一種信仰,確立了他今后樸素的生活方式。他一生厲行節(jié)儉,從未對物質有過高的追求。他在“素食主義”一文中說道:“人類長久生活下去的曙光在于:實現每一個人內心的革命性變革,即厲行節(jié)儉,抑制貪欲。”[2]118他不喜喧囂的城市,居住在北京郊區(qū)昌平,深居簡出,粗茶淡飯,不追名,不逐利。他總是穿得干凈、樸素但不入時。他一生篤行素食,曾經在一次朋友聚會時說養(yǎng)一頭豬的糧食相當于能多養(yǎng)活十幾口人。他曾說過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消費最少的人,但卻是自覺地盡可能減少消費的人。他一生清貧,在重病時,只有存款七千元,連買藥的錢都是別人贊助的,但卻從未放棄自己的信仰。在這浮華喧囂的商業(yè)化時代,葦岸抵制了物質的誘惑,義無反顧地走上了一條與物質文化對峙的救贖之路。他抨擊科技進步、物質文明和人的無限欲望,認為如果人類不學會簡樸和克制,終將走向自我毀滅之路。
3.精神生活的追求:融入自然,升華自我
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更加豐富,但是精神生活卻趨于貧乏。梭羅說人類已成為物質的奴仆,卻忽視了精神生活的追求。他認為當時的社會文明處于一種病態(tài),只有通過自然人類才能健康生活:“在社會中你不會找到健康,健康只存在于自然中。除非把我們的雙腳立于自然中,否則,我們將臉色蒼白面無血色?!盵7]只有回歸自然,尋找古樸的自己,才能找回自己的精神世界。因此,他走向了瓦爾登湖他觀察自然、感受自然,與自然進行精神上的交流。他堅信大自然是美的化身,只有回歸到大自然中,與大自然進行交流,才能認知自我,發(fā)現生活的真諦和生命的意義,人類的精神才能得到凈化與升華。
葦岸信奉“人皆可以為堯舜”,但對現代人只追逐名利而沒有精神追求極其失望。在《大地上的事情》自序中寫道:“時代變了,現代人放棄了這種難為自己的努力。消遣與放縱,已成為一種時尚。連我們的曾被譽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作家,也已染上以調侃為榮,以俗人自詡的市井習氣。仿佛世界走到今天,一切關于人的改善的努力,都已徒勞無益?!盵2]156葦岸認為現代文明不益于人性的發(fā)展,而大地是人類的希望,只有與大地親密接觸才能完善自我,實現精神的完善。勞動使人類與泥土和大自然發(fā)生基本的聯(lián)系,因此,他贊美土地的耕種者,認為他們是勤勞、厚道、樸實、所求有度的人。他本人也身體力行,一生從未放棄精神上的追求。他認為只要經常到大自然中行走、感受,就會得到啟示,精神就會得到升華。葦岸反復強調不要把幸福完全寄托在財富上,人的靈魂是金錢買不到的,在自然中完整地獲得自己的價值和人性,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樂。
在20世紀與21世紀之交,人類社會的生產力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提高,人們的價值取向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陷入了“拜金主義”和“消費主義”的誤區(qū)。金錢成為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唯一尺度,成為人生意義的最高追求。因此,人類不惜以犧牲大自然為代價追求最大利潤,地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急劇惡化。我們不禁想追問:人類的精神家園在哪里?在精神已湮沒在科技發(fā)展、物質利益和享樂主義的當下,梭羅和葦岸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無疑成為黑夜中的一盞明燈,為人們照亮了前進的方向,指引我們尋找一種正確的生存方式和精神信仰。梭羅與葦岸認為人類應該擴大道德范圍,在人與人平等的基礎上,注重人與自然的平等。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一山一水都是有生命的,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是人類的兄弟姐妹。人類不應該被物欲所控制,應該厲行節(jié)儉,追求簡樸的生活方式。融入自然,回歸自然,從大自然中認知自我,凈化和升華人類的精神,發(fā)現生命的終極意義,找到人類的精神家園。
梭羅與葦岸,一個居住在西方,一個居住在東方,一個生活在19世紀,一個生活在20世紀,一個白皮膚,一個黃面孔,但他們卻超越了時空的界線,共同成為大地上的行走者、觀察者、書寫者、守望者和人類精神家園的守護者。這種無私的大愛在消費主義、享樂主義盛行和全球環(huán)境污染嚴重的當下更顯得彌足珍貴。
參考文獻:
[1]蘇文健.重識葦岸及其散文的價值[J].信陽師范學院學報,2012(2):126-130.
[2]葦岸.上帝之子[M].武漢:湖北美術出版社,2001.
[3]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M].陳澤環(huán),譯.上海:上??茖W院出版社,2003:92.
[4]唐納德·沃斯特.自然的經濟體系[M].侯文蕙,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115.
[5]利奧波德.沙鄉(xiāng)年鑒[M].舒新,譯.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5:210.
[6]亨利·戴維·梭羅.瓦爾登湖[M].許崇信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編輯朱榮華
[7]Thoreau. Natural History of Massachusetts [M].Henry David Thoreau: Collected Essays and Poems selected by Elizabeth Hall Witherell Literary Class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Inc., New York, N.Y. ,2001:22.
Land Watchers and Soul Guardians——On the Eco-ethics of Thoreau and Wei An
LI Chun-m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Zhaoging College,Zhaoqing Guangdong 526061,China)
Abstract:Thoreau,a famous American writer in the 19th century, and Wei An, a Chinese essayist in the 20th century, had similar Eco-ethics: Mankind is equal to all the other living organism in nature, therefore, men should respect nature and develop with nature harmoniously; men should not be trapped in money worship, but control the desire for materials and live a simple life; returning to nature, men can get inspiration, purify their spirit,know themselves better and discover the ultimate significance of life. Although they lived in different countries and ages, they agreed with each other in thought and became the land watchers and the soul guardians together.
Key words:Thoreau; Wei An; Eco-ethics
作者簡介:李春明(1980),女,黑龍江雞西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歐美文學、英語教法。
收稿日期:2015-11-20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528(2016)01-1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