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建東

蘇州風俗“冬之篇”
——魚羹稻香慶豐年 彈指流光又一冬

◎ 沈建東

李亞萍繪 《冬至大如年》

引子：滿園還剩菊花枝，雪片高飛大如手。安排暖閣開紅爐，敲冰洗盞烘牛酥。銷金帳掩梅梢月，流酥潤滑鉤珊瑚。湯作蟬鳴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鋪。寸韭餅，千金果，鰲群鵝掌山羊脯。侍兒烘酒暖銀壺，小婢歌蘭欲罷舞。黑貂裘，紅氆氌，不知蓑笠漁翁苦？—— 唐寅《江南四季歌》

《說文》云：“冬，四時盡也?！薄冻鯇W記》引蔡邕《月令章句》云：“冬，終也，萬物于是終也。”秋收冬藏，忙碌了一年的人們準備過冬，臘月來臨，年關(guān)將近，人們以犧牲向萬物報恩，萬物進入休養(yǎng)生息，人也調(diào)慢生活的節(jié)奏，休養(yǎng)生息。冬季的節(jié)慶有一個強烈的特征，主題都是報恩感恩。在中國傳統(tǒng)“天人合一”哲學觀的觀照下，千百年來中國人形成了人與自然的調(diào)節(jié)，人與人的調(diào)節(jié)，這種生活態(tài)度在冬季的節(jié)慶中有充分的體現(xiàn)，而人們正是用節(jié)慶的方式強化人與自然休戚相關(guān)的意識，并使這種意識代代相延。

冬季蘇州最主要的節(jié)慶有冬至、臘八、祭灶、過年。人們起魚塘、冬舂米、做年糕、殺年豬、吃口數(shù)粥、燒松盆、照田蠶、送年盤、祭灶、撣塵……其實江南風俗亦大體相同或相似。

相傳冬至大如年 賀節(jié)紛紛衣帽鮮

冬至是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一般在大雪節(jié)氣后十五天。這時開始北半球白天最短，夜間最長的一天，過此日則白天逐漸變長，故又標志冬去春來，是冬春轉(zhuǎn)變之時。冬至節(jié)的歷史相當悠久，《淵鑒類函》第16卷“冬至一”記載：“《易說》曰：‘坎，北方也，主冬至?！兑淄ㄘ则灐吩唬骸林眨娫扑陀瓘南孪騺?，歲大美，人民知不疾疫，無云送迎，德薄歲惡，故其云赤者，旱黑者，水白者為兵。黃者，有土功諸，從日氣送迎其效也?！衷唬骸林眨松駱?，八尺表，日中視其晷如度者，則歲美人和，晷進則水，晷退則旱。進一尺則日食，退一尺則月食?！衷唬骸林?，人主與群臣左右縱樂五日，天下之眾，亦家家縱樂五日，為迎日至之禮?！吨芏Y》曰：‘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注曰：冬至日，祀五方帝及日月星辰于郊壇?！奔捞焓嵌寥兆钪匾⒆盥≈氐娘L俗。舊時，帝王親自參加有對天地、社稷、宗廟的祭祀活動。古人冬至之日，薦黍羔及祖禰，及謁賀君師耆老。在時節(jié)轉(zhuǎn)換時候祭祖，邀請祖先和我們一起過節(jié)，給祖先的靈位前祭獻供品和香火，酹酒一盞，全家在一起分胙、同慶?！稖Y鑒類函》第16卷“冬至一”記載有北齊杜臺卿《玉燭寶典》卷十一云：“十一月建子周之正月，冬至日，南極景極長，陰陽日月萬物之始，律當黃鐘，其管最長，故有履長之賀?！薄稖Y鑒類函》第16卷冬至三又記云：“崔寔《四民月令》：‘冬至之日薦黍糕，先薦元冥以及祖彌，其進酒殽，及謁賀君耆老如正日?！端螘吩唬骸簳x冬至日，稱賀其儀，亞于歲朝?！钡诠糯€有人認為，按照中國傳統(tǒng)的陰陽五行理論，冬至是陰陽轉(zhuǎn)化的關(guān)鍵節(jié)氣。在十二辟卦為地雷復卦，冬至日一陽生?！栋谆⑼x·商賈》卷六云：行曰商，止曰賈?！兑住吩唬骸韧跻灾寥臻]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碧贫鸥Α抖痢吩娫疲骸疤鞎r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彼沃焓缯妗抖痢吩娫疲骸包S鐘應律好風催，陰伏陽升淑氣回?！边@些歌詠冬至的詩歌，里面都提到冬至陽氣開始生長，春天隨著陽氣漸長而來。古人認為，過了冬至，白晝一天比一天長，陽氣回升，是一個節(jié)氣循環(huán)的開始，同時也是一個吉日，應該慶賀。魏晉時候冬至日受萬國及百僚稱賀，其儀式僅亞于正旦。此外冬至人們還常常通過觀察日影和云影來預測來歲的豐饒。

蘇州民間最重冬至節(jié)，有“肥冬瘦年”的民諺。民間有送冬至盤、拜冬、祭祖、冬至團圓夜飯、飲冬釀酒、吃冬至團子的習俗。冬至前一夜稱為冬至夜，吳俗以冬至前一日之夜，謂之冬至夜，次曰冬至，謂之冬至朝。相傳其俗起自張士誠，張士誠以冬至不宜當日宴賀，宜先一日置酒宴會，乃得迎陽。民間因循成俗，由此或可知道，冬至團圓宴大約其自張士誠首倡，姑存一說。

冬至前，蘇州古城里，親朋以食品相饋遺，提筐擔榼，充斥道路，俗呼為送冬至盤。清初褚人獲《堅瓠首集·吳門風俗》云：“吳門風俗多重冬至節(jié)，謂曰肥冬瘦年，互送物件，宋顏度有詩曰：‘至節(jié)家家講物儀，迎來送去費心機。腳錢盡處渾閑事，原物多時卻再歸。’”顧祿《清嘉錄》引宋周遵道《豹隱紀談》記道：“吳門風俗，多重至節(jié)，謂日肥冬瘦年，人家互送節(jié)物?！鼻沂侨諎D女必須歸婆家吃冬至飯，家家掛喜神像，拜祭祖先，俗稱“過節(jié)”。小輩都至長輩處拜謁，稱賀節(jié)，拜冬，一切禮儀如過年，諺云“冬至大如年。”

舊時，冬至蘇州城中還有新衣鮮帽的習俗，后來，冬至穿新衣的習俗也固定下來了，清時尚且如此，清徐士宏《吳中竹枝詞》云：“相傳冬至大如年，賀節(jié)紛紛衣帽鮮。畢盡勾吳風俗美，家家幼小拜尊前?！?/p>

家家戶戶在冬至夜必吃團圓冬至夜飯，飲冬至酒。冬至夜家家開筵飲酒，稱為節(jié)酒或分冬酒。民間有諺云：“三朝迷露刮西風?！狈侄埔卜Q冬陽酒或冬釀酒，味甜色綠，由城鎮(zhèn)中醬園特制售客，清金孟遠《吳門新竹枝》詠道：“冬陽酒味色香甜，團坐圍爐炙小鮮。今夜泥郎須一醉，笑言冬至大如年?！苯穸烈钩远翀F圓飯、喝冬釀酒的習俗，仍流傳不變。江南一帶農(nóng)村，在冬至夜以糯米粉做團子，以豆沙、蘿卜絲、豬肉等為餡，用以薦先祭祖，并互相贈送，稱冬至團。

江南民間冬至最文氣的活動有貼繪“九九消寒圖”。消寒圖的形式有很多，簡單的是畫縱橫九欄格子，每格中間再畫錢形，共得八十一錢，每天涂一錢，涂法是：“上陰下晴、左風右雨、雪當中”，或者選擇九個九畫的字聯(lián)成一句，放在格中，也是日涂一筆。一般選用的九畫字聯(lián)句有“庭（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清徐珂《清稗類鈔·時令類》載：“宣宗御制詞，有‘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一句，各句九言，言各九畫，其后雙鉤之，裝潢成幅，曰九九消寒圖……自冬至始，日填一劃，凡八十一日而畢事?！背陨系膬煞N以外，更有一種雅圖，是畫素梅一枝，梅花瓣計八十一朵，自冬至次日起，每天用紅色染一瓣或涂一圈，作記號以標記陰晴雨雪，每九日為一組時間記錄單位，至第九個九日為八十一日，天氣回暖，冬盡春來。消寒圖是一種有趣的冬天日歷。梅花可自己畫，也有木刻年畫社刻印售賣者。有的九九消寒之圖，旁邊還寫上一聯(lián)語：“試看圖中梅黑黑，自然門外草青青。”冬至開始，文人士紳開暖閣，舉辦詩畫文會，喝酒品茶，以詩畫會友，引以為佳話，稱消寒會。

過冬至日，節(jié)氣上開始進入“冬九九”，俗稱連冬起九，蘇州舊時還流行冬至九九歌，其云“一九二九，相喚弗出手；三九二七，籬頭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窮漢街頭舞。不要舞，不要舞，還有春寒四十五。六九五十四，蒼蠅垛屋栨。七九六十三，布衲兩肩攤。八九七十二，貓狗眠陰地。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剛要伸腳眠，蚊蟲獦蚤出?！庇钟小邦^九暖，九九寒。晴乾冬至邋遢年，雨雪連綿四九天。冬前弗結(jié)冰，冬后凍殺人?！敝V語流傳至今。清蔡云《吳歈》云：“露宿何曾熟夜眠，太陽照戶一欣然。若教窮漢街頭舞，還有春寒廿五天?！庇衷疲骸斑B冬起九驗天寒，只怕寒消九九難。第一莫貪頭九暖，連綿雨雪到冬殘?！笔裁磿r候算寒盡春來呢，梁宗懔《荊楚歲時記》謂從冬至次日數(shù)起，至九九八十一日，到立春為寒盡。期間常有春寒料峭徹骨，故有“春打六九頭”之諺。

關(guān)于“九九”說法，宋《東京夢華錄》和《夢粱錄》都只是談到了“冬至”并沒有“冬至數(shù)九”的事。明代謝肇淛《五雜俎·天部》卷二，詳細記錄了夏九九歌和冬九九歌。并有“按此諺起于近代，宋以前未聞也，其以九數(shù)，不知何故？”的疑問。比他晚的劉侗《帝京景物略》和劉若愚《酌中志》都有關(guān)于“九九”事物的記載。清翟灝《通俗編》卷三有“數(shù)九”條也做了考證，引的是陸泳《吳下田家志》和周遵道《豹隱紀談》記載的數(shù)九諺。清朝顧祿在他的《清嘉錄》中亦非常清楚的說明道：“陸泳《吳下田家志》冬至后九九歌云：‘一九至二九，相叫弗出手。三九二十七，籬頭吹篳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陽開門戶。六九五十四，貧兒爭意氣。七九六十三，布衲兩肩攤。八九七十二，貓兒尋陰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齊出。一日脫膊，十日齷齪?！断衫秣嬲劇芳榜胰双@《堅瓠集》皆載冬至后九九之說，與今歌略異。《荊楚歲時記》謂從冬至次日數(shù)起，至九九八十一日，為寒盡。吳俗則從冬至日數(shù)起，故有‘春打六九頭’之諺。然周遵道《豹隱紀談》載范石湖語，謂從冬至后九日為寒來之候，有‘冬至未來莫道寒’之諺，其說更自不同。”顧祿認為九九之說起于宋?！掇o?！贰熬啪拧睏l也引了蘇東坡詩云：“算來九九無多日”。然由宋末周遵豹《豹隱紀談》所記，范成大語‘冬至未來莫道寒，夏至未來莫道熱’，可知九九諺語，本來冬夏各一，后來只傳“冬至”，不傳“夏至”，到了顧鐵卿的時代，則是“三九”與“三伏”并稱了。為什么用九來計算呢，郭立誠先生在他的《中國民俗史話》里這樣認為：“我想大約是由于‘陽九’之說，‘九’為陽之極，‘冬至’是一陽復生，九九而陽盛陰衰退；‘夏至’則是一陽始衰，九九而陽衰陰盛，所以不論冬至夏至，才都用九計算的?！苯限r(nóng)村過冬至后開始冬舂米，俗信臘月舂米經(jīng)久不壞。民間飲食上則開始吃羊肉、暖鍋，提升陽氣，保暖過冬。

今朝佛粥更相饋反覺江村節(jié)物新

桃花塢木刻年畫之人蠟廟 郭自葉 攝

西園寺臘八粥

農(nóng)歷十二月初八是傳統(tǒng)的臘八節(jié)，現(xiàn)在的人們只知道臘八與佛教有淵源，傳說是佛祖成道日，又稱成道節(jié)。但考之來源，我國古代早已有此俗，最初此日是蠟祭與農(nóng)業(yè)有關(guān)的八神日子，祭祀百神稱“蠟”，（讀zha）。八蠟是指先嗇、司嗇、農(nóng)、郵表啜、貓虎、坊與水庸、昆蟲（先嗇：炎帝，司嗇：后稷，農(nóng)：農(nóng)夫；郵表啜：茅棚、地頭、井、坊、堤；水庸：城隍。）現(xiàn)在留下來的有古代神農(nóng)氏部落蠟祭辭，據(jù)《禮記·郊特牲·蠟辭》云：“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勿作，草木歸其澤?！睆墓湃说淖＾o里，可以看到我們祖先蠟祭的主題是希望水土歸其位，害蟲不要出來危害莊稼，草木生長在自己沼澤邊，即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古代蠟祭同時也是個團圓宴飲慰勞一年辛苦的日子，古人為什么稱農(nóng)歷十二月為臘月呢？關(guān)于“蠟”之祭意，周禮《禮記·郊特牲》說：“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奔漓氲臅r間即在年終。關(guān)于蠟：《說文》：冬至後三戌，臘，祭百神也?！抖Y·月令》：孟冬，臘先祖五祀。注云：此周禮所謂蠟祭也。就是說，起初，臘八為祭祀百神、祖先的重要節(jié)日，而由于歷法的變更以及五德終始說的影響，各個歷史階段的臘日節(jié)是不同的，時間和名稱都不一樣，故漢應劭《風俗通·祀典》云：“禮傳曰，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臘，漢改為臘。臘者猶也，言田獵取以獸祭祀其先祖也?！敝艽鼘⑵湟暈槲屐胫?，《周禮·月令》云：“天子祈來年于大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迸D日節(jié)國家還要舉行朝會，賞賜百官肉食、錢等，唐代還要賞賜澡豆、頭膏、面脂等清潔化妝用品。東漢以后隨著佛教的傳入，原有的祖先崇拜色彩逐漸淡化，呈現(xiàn)出中國祭祖與佛教紀念佛祖成道結(jié)合的新特征。

從唐代開始，人們逐漸就以十二月為臘月，故此初八日稱為臘八。居民以菜果入米煮粥燒制臘八粥?；蛴叙佔陨嵴?，或有取自寺廟者，名曰佛粥。佛教典籍《百丈清規(guī)》卷二記道：“臘月八日，恭遇本師釋迦如來大和尚成道之辰，率比丘眾，嚴備香花燈燭茶果珍羞，以申供養(yǎng)。”《譬喻經(jīng)》謂諸谷米、果煮粥，取逼邪、祛寒、卻疾病。清李?！杜D八粥》詩云：“臘月八日粥，傳自梵王國。七寶美調(diào)和，五味香糝入。用以供伊蒲，藉之作功德。儂尼多好事，踵事增華飾……吾家住城南，饑民兩寺集。”詩人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

臘八粥的傳說很多，流傳最廣的有兩個故事：相傳釋迦成佛之前，曾修苦行多年，餓得骨瘦如柴，想放棄苦行，這時遇見一牧女送他乳糜，食后體力恢復，端坐在菩提樹下靜思，于十二月八日成道。為紀念佛祖成道日，佛徒們熬臘八粥施舍眾人。

其二，明太祖朱元璋家境貧寒，小時候即給財主放牛，經(jīng)常挨餓，偶然有一次他挖到老鼠洞中的“糧倉”，挖出了一小堆小米大米、干果、豆類，便和在一起煮粥，味道香甜可口。打下江山后，坐在龍庭之上，在臘八日想起兒時美食，便令御廚熬制，后分給大臣食用。傳至民間，便有了臘八燒制臘八粥的習俗。

臘八粥的衍化，在蘇州民間相傳有這樣一則民間故事：有一位叫共工氏的人，他的兒子不成器，作惡多端，死于冬至這一天，死后變成疫鬼，妄想繼續(xù)殘害百姓。但是，這個疫鬼最怕赤豆，于是，人們就在冬至這一天煮赤豆粥吃，做赤豆沙為餡的糯米團子吃，用以驅(qū)避疫鬼，防災祛病。

赤豆辟邪在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有記載，見卷二十四赤小豆附方引五行書言：“正月朔旦及十五日以赤小豆二七枚，麻子七枚，投井中，辟瘟疫甚效。又正月七日新布囊盛赤小豆置井中，三日取出，男吞七枚，女吞二七枚，竟年無病。又正月元旦面東。以齏水吞赤小豆三七枚，一年無諸疾。又七月立秋日面西，以井華水吞赤小豆七枚，一秋不犯痢疾……”赤小豆有辟瘟疫的作用，不僅在《本草綱目》在更早的《齊民要術(shù)》里也有記載。后來的臘八粥大約就是赤豆粥演化而來的，而時間上也由冬至移至臘八了，至于佛前供奉，紀念佛主，稱佛粥，則是佛教傳入中國后逐漸融入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產(chǎn)物。

作為江南文化腹地的蘇州，由于佛教影響甚深，當?shù)孛癖姺浅Ｖ匾暸D八節(jié)。尋常百姓以菜果雜煮，和以蓮實棗栗，以多為勝。熱騰騰的一碗臘八粥喝下，既能起到飽腹作用，也能表達對神佛的尊敬，一舉兩得，絕對是件好事。正如清袁景瀾在《姑蘇竹枝詞》中詠道：“人秋無鱟慰村農(nóng)，欲發(fā)西風宿霧濃。臘八林間喧粥鼓，年豐新米足冬舂?！薄豆锰K四季竹枝詞》有《臘八粥》詩一首，詠道：“霜降牽連五九風，粥名臘八菜名冬。調(diào)和百果成佳味，有碗先盛曝背翁?！背耘D八粥也不忘記先敬老，這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一直傳延至今。蘇州地方的寺院的僧人們更是早早起床，用米、豆、乳蕈、胡桃、百合等，煮好五味粥，抬至山門外，饋送門徒信眾，以紀念佛主成道。

在蘇州古城中，舊時臘八節(jié)時還有“跳灶王”、“跳鐘馗”的驅(qū)疫民俗活動。清褚人獲《堅瓠續(xù)集·儺》中也記載道：“今吳中以臘月一日行儺，至二十四止，丐者為之，謂之跳灶王?！鼻逶娙酥茏谔豆锰K竹枝詞·跳灶神》亦云：“又是殘冬急景催，街頭財馬店齊開。灶神人媚將人媚，畢竟錢從囊底來。”乞丐們?yōu)榱松嬓凶吒魈?，尤其是到了臘八，更不會被拒絕了，甚至有些人家還把熬好的臘八粥放在門口，等候他們前來領取。

男兒獻酌女兒避 酹酒燒錢灶君喜

【清】吳友如《點石齋畫版》跳灶盛典

臘月二十四夜，吳語稱廿四夜，是送灶的日子。灶神，江南民間稱為“灶界老爺”，家家用飴糖捏成元寶樣，稱糖元寶，不過用糖元寶祭灶神不是為了讓灶神長一口結(jié)實的牙齒，而是想把灶神的嘴巴黏住，不讓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述職時打小報告。還要用糯米粉裹豆沙餡為團子供奉灶神，名謝灶團。

民間祭灶，源于古人拜火習俗，古代祀祝融為火神，各地民間建有很多火神廟，隨著灶的出現(xiàn)，才出現(xiàn)了灶神，后來又人格化，納入了道教的神靈譜系。古時候，祭灶卻是掌廚的老年婦女的專利，稱“老婦之祭也，盛于盆，尊于瓶”，后儒釋道相互影響，以及男尊女卑的觀念和陰陽五行學說，男屬陽，女屬陰，灶用火屬陽，因此舊時祭灶時婦女不得參加，需要家里成年男性主持儀式，民間形成了“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

祭灶神后，還有送灶神上天的儀式，需要用竹編為轎和馬鐙，在祭祀完畢后，把灶上舊神馬揭下放入轎中，并備豆、草為秣馬焚送門外，余灰撒屋頂，然后撥火中未燼轎鐙取回納灶中，謂之接元寶，有人篤信馬料余者食之則眼亮。據(jù)周處《風土記》載：“臘月二十四日夜，祀灶，謂灶神翌日上天，白一歲事，故先一日祀之。”又據(jù)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宋時祀灶以酒糟抹灶門謂之醉司命，明清時改用飴糖。江南地方稱此夜為小除夕。

而在宋代祭灶卻十分盛大，蘇州鄉(xiāng)賢宋朝詩人范成大有《祭灶詞》傳世，那個時侯祭灶是魚鮮、豬頭、豆沙團子、老酒，十分豐盛。其詩曰：“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車風馬少留戀，家有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爭斗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勺長勺短勿復云，乞取利市歸來分?！贝嗽娚鷦拥孛鑼懥怂螘r蘇州民間送灶的習俗，祭品豐富也用葷腥與糯米團子。

相傳漢時陰子方臘月做飯，見灶神現(xiàn)形，他家里貧窮，只有黃羊一只，陰子方于是用黃羊祭祀，后來陰子方富裕起來，民間俗信其祭灶虔誠有回報，故百姓祭灶多用黃羊，更加誠敬。宋以后灶神納入到道教體系中，改用素食祭灶。明代祭灶基本固定，民間有“官三、民四、疍家五”的說法，就是說做官人家臘月二十三，平民百姓臘月二十四，漁民則要到臘月二十五才能祭灶。因此蘇州民間有句歇后語：七顛八倒，廿五送灶，來形容該做事情的時候不做，不該做的時候又去做。祭灶的目的是通過灶神上天述職，祈求上天保佑家庭平安、衣食有余。所謂“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倍釉钌窕丶?，通常是除夕夜，有的地方是正月初一，各依所例。

茅舍春回事事歡 屋塵收拾號除殘

農(nóng)歷十二月古稱臘月，蘇州各里巷地保以新歷分送每戶，人家則酬些錢文，稱送歷本。每晚沿街巡更者高叫“火燭小心”，提醒居民天干物燥，小心火災。俗稱叫火燭。

臘二十四后，家家看皇歷，擇日打掃衛(wèi)生，準備過年，俗呼為打檐塵。此俗最初見于宋代的江南地區(qū)，而且是在除夕夜，后來大都選在臘月二十四后進行，祭灶之后灶神上天，便可以掃除屋中一切塵穢了，因為灶神上天述職去了，灶間掃塵也不怕不小心碰到灶神紙馬得罪于他老人家?！稓q時瑣事》云：“十二月二十四日，掃舍宇。凡有所為不擇憲書，多嫁娶，謂之亂絲日?！痹钌裆咸彀贌o禁忌，掃穢遠棄，以便干凈過年。可見，古人打檐塵，除了清潔屋宇，迎接新年外，還含有除舊布新，送窮求富的心理。清蔡云《吳歈》云：“茅舍春回事事歡，屋塵收拾號除殘。太平甲子非容易，新歷頒來仔細看?！?/p>

糊涂一碗共飽吃，盡除癘疫消殘年

民間俗信灶神上天述職后的第二天即臘月二十五日，玉皇聽完灶神匯報后，要親自下凡視察人間善惡，民間又有“迎玉皇”的俗信活動，古書有：“十二月二十五日，玉皇三清巡視諸天，定來年禍福?！钡挠涊d，我國古代最初信仰天帝，玉帝的信仰則是較晚才出現(xiàn)的，唐以后民間才開始普及玉帝信仰。蘇州民間習俗，此日家家戶戶煮赤豆粥祀神，名曰“口數(shù)粥”，有貓狗者亦與焉，說是吃了赤豆粥可以驅(qū)疫。據(jù)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卷二引《雜陰陽書》記載：“正月七月，七月七日，男吞赤小豆七顆，女吞十四枚，竟年無病，令疫不相染?！薄肚G楚歲時記》：“共工氏有不才子，以冬至日死，為疫鬼，畏赤小豆，故冬至作粥，以禳之。”后來把這個冬至飲食習俗移至臘月里了。蘇州鄉(xiāng)賢范成大有詩云:“家家臘月二十五，淅米如珠和豆煮。大杓轑鐺分口數(shù),疫鬼聞香走無處……”

二十五日夜農(nóng)村則有燒松盆的習俗，門首架柴，成井字形，齊屋高，舉火焚燒，俗稱相暖熱。古詩云：“多謝松明力，幾忘客子寒。”村農(nóng)以長竿燃燈田間，焰高者稔，稔，吳語，莊稼成熟大豐收之意。謂之照田蠶，又稱照田財，是祈求新年豐收的習俗。古詩云：“農(nóng)家今夜火最明，的知新歲田蠶好?！?/p>

照田蠶祈年豐 沈建東 攝

一夜連雙歲，五更歷二年

舊俗，正月初一到初五皆不設市，所以年節(jié)之物在除夕前都須預備完畢，臘八后，家家戶戶忙著購置南北雜貨，雞鴨魚肉，紙馬香燭，酒肆藥鋪各以酒糟、蒼術(shù)、辟瘟丹等送給老主顧，這一切買賣、贈送俗稱年市。城鄉(xiāng)民眾則互贈豬蹄、青魚、年糕、果品、稱送年盤。

臘月三十日前或年夜家家懸掛喜神像，供佛馬，具牲果之屬，以祭祀祖先百神。開爐熾碳，俗稱圓爐碳。祭祀結(jié)束后放爆仗，有單響雙響，一本萬利或報旺鞭等名，舊時稱過年，或謝年，現(xiàn)在稱過節(jié)。蔡云《吳歈》云：“三牲三果賽神虔，不說賽神說過年。一樣過年分早晚，聲聲聽取霸王鞭?！?/p>

除夕夜，家家舉宴，長幼咸集，多說吉利語，俗稱吃年夜飯，又稱合家歡。菜肴豐富，全雞全鴨蹄髈、豬肉成方形，稱“四喜肉”；且極講究口采，蛋餃稱“元寶”寓意招財進寶；肉圓稱“團圓”；豆芽形似如意稱“如意菜”；青菜梗長又色綠稱“長庚菜”；“?！迸c“庚”同音，風干茄加果蔬稱“安樂菜”。芹菜寓意勤勤懇懇。魚，講究的人家用大黃魚，小戶人家則用鳊魚。一般是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最后才上桌，且不能吃完，須留下魚頭魚尾，預示新年“年年有余、有頭有尾”。菜盤一定要成雙成對，以討吉利口采，年飯桌上一定有個紫銅暖鍋，熾熱碳熱氣騰騰，里面放有咸肉、肚片、筍片、蛋餃、菠菜、白焐蛋等葷素菜肴。全家圍坐，喜氣洋洋，象征家道興旺。年夜飯畢，相約圍爐守歲，“續(xù)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迎接新年到來，小輩向長者辭年，長輩給小輩放壓歲錢，壓歲果子，以紅絲帶穿百錢置桔、荔枝諸果于枕畔，取吉利百歲讖?！鞍偈X穿彩線長，分來角枕自收藏，商量爆竹飴簫價，添得嬌兒一夜忙?！?/p>

除夕夜吃過團圓飯，主婦忙著準備“年飯”，新煮米飯，盛新竹籮中，置紅桔、烏菱、荸薺、糕、元寶、插松枝于上，陳列中堂，新年里蒸食之，取年有余之意，俗稱“年飯”。古有“風俗隔年陳，中堂位置新。但教炊似玉，不使甄生塵，蒼翠標松正，青紅飣果勻。家家欣鼓腹，留此待開春?！钡脑娒鑼戇@一風俗。然后接回上天述職的灶神，祭以酒果糕餌，供凈水于灶山上。家家汲取井水，須備三五日之用，然后以糕、果、酒祭井泉童子，封井，到初三或初五日始開，并以井水拭目，可令目不昏。媳婦除夕夜須送繡制新鞋給公婆，稱過年鞋。

此外，除夕夜寢室中祀床神，俗稱床公床婆，祈終歲安寢。大門旁或豎撐門炭，稱炭將軍，或束甘蔗于門側(cè)，祈新年生活越來越甜蜜。門上插冬青、柏枝、芝麻梗，稱節(jié)節(jié)高。

中堂天然幾上萬年糧插著柏枝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年夜團圓筵畢，至夜11～12時之間，易門神，貼春聯(lián)。蘇州人家門神多是桃花塢木刻年畫，年前玄妙觀內(nèi)有門神年畫攤有賣，所在城市，人們爭購踴躍，以祈新年喜氣，那個時候，三清殿四周掛滿了桃花塢木刻的各樣年畫，以壽星、天官、一團和氣、芒種春牛等吉祥如意圖案的年畫最暢銷，購買之人多是蘇州城四周的鄉(xiāng)農(nóng)，特別是春牛圖最為熱銷，故殿前書畫攤內(nèi)有句行話“三春靠一冬”。

關(guān)于門神，舊時多畫秦叔寶、尉遲敬德之像。門神起源較早，是古代五祀之一，漢代以后人格化門神出現(xiàn)。先有勇士成慶，后又畫荊柯為門神，南北朝時為神荼、郁壘，唐時則為秦叔寶，尉遲敬德，五代又以鐘馗為門神。民間貼門神的目的是辟驅(qū)鬼邪，家宅平安。

門神兩旁多貼有春聯(lián)，春聯(lián)是由辟邪物演變而來的。民間俗信桃木可以避邪，上古傳說有神荼，郁壘在度朔山中桃樹下，檢閱百鬼中有無道禍害人間的，則用韋索捆住喂虎，所以古時門掛桃人、垂韋索、畫虎于門以驅(qū)惡鬼，后來演化成桃木二板掛于門戶，后又刻神荼，郁壘像于上，王充《論衡》云：“立桃像人于門戶。”相傳五代蜀主孟昶在桃板上刻寫“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钡奈逖宰致?lián)，從而產(chǎn)生了我國第一副對聯(lián)。明時太祖朱元璋酷愛春聯(lián)，故貼春聯(lián)的習俗在民間開始普及，桃符正式改稱為“春聯(lián)”。

蘇州自古文風昌盛，民間貼春聯(lián)的習俗盛行不衰，自入臘后，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書寫春聯(lián)以圖潤筆。春聯(lián)講究對仗平仄，風格千姿百態(tài)。如：“爆竹聲中一歲除，總把新桃換舊符”；“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橫批“萬象更新”；“五福臨門”等等，新年貼春聯(lián)不僅滿足了人們辟邪的心理，也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寒城店客終宵開，一年積欠除夕催

蘇州自唐宋以來經(jīng)濟發(fā)達，市肆貿(mào)易繁榮，商鋪習多賒欠，至除夕，店家計數(shù)索錢，稱之節(jié)帳。年夜里街巷燈籠搖曳，催債人爭相馳逐，自昏達旦。躲債之人都至虎丘后山供奉牛馬王的磨王廟里躲藏，此廟因名為賴債廟。在蘇州民間還有許多關(guān)于賴債廟的故事。如有一則故事這樣說到：說是除夕夜，一位做蠶絲生意的商人躲債來到磨王廟，他用自己的余錢幫助了另一位躲債人，自己尋了短見，那人有了救濟的本錢辛苦做生意，又挖到一個聚寶盆發(fā)了大財，為了紀念幫助過他的人，除夕夜在虎丘的賴債廟里請戲班來搭臺唱戲祭祀死者。據(jù)說現(xiàn)在虎丘還有賴債廟的遺跡和嚴禁重利盤剝的碑文呢。

賴債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