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漢初
孫中山關(guān)懷潮人安危
陳漢初
1911年10月10日傍晚,古老的武昌城頭,驟然響起了反清起義的槍聲。武昌革命黨人發(fā)動的辛亥首義,結(jié)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國統(tǒng)治,創(chuàng)立了以民主、共和為旗幟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宣告清王朝在華中地區(qū)政治、軍事統(tǒng)治的土崩瓦解,鼓舞了革命黨人的反清斗志,引發(fā)了全國范圍的反清風暴,為各省組建革命政權(quán)提供了榜樣。
廣東是革命黨人活動較為活躍的地區(qū)。武昌起義爆發(fā)后,廣州革命黨人向全省發(fā)出建立自治共和政府的號召,潮汕革命黨人聚集汕頭,策動各方力量,籌集彈藥、糧餉、資金,推選年輕力壯者組成敢死隊,準備起義。
舉義組織者推張立村為領(lǐng)導(dǎo)人。1911年11月9日,他們聚正始學(xué)校,商議舉義事宜。原定11月11日起事。梁金鰲及其部屬聞知后,先行于11月10日在汕頭發(fā)難。張立村隨之宣布起義開始。由于事前籌劃周全,巡警、防兵、崎碌炮臺駐兵先后被繳械,起義軍入駐汕頭清朝道署行轅,汕頭隨之光復(fù)。11日,張立村宣布成立粵省第四軍,張立村任司令,謝魯選為參謀長,孫丹崖為執(zhí)行官,陳勵吾、方云藻為正副軍務(wù)長。
11月12日,張立村命第四軍簡師向潮州城進發(fā)。但當時的潮州,雖是潮州府的首府,但仍是“平靜的古老中心,”[1]“具有新式財富和思想的人遠比汕頭少,而且也沒有那樣的組織和權(quán)勢。因此,那里也沒有強大的共和勢力足以把知府推入革命陣營?!盵2]當張立村的同盟會部隊開進潮州城時,清朝備道吳煦乘舟逃跑,海陽縣令謝質(zhì)掛冠而去,知府陳兆棠“佯獨立而謀備戰(zhàn)?!盵3]鎮(zhèn)署總兵趙國賢想逃而被革命軍斷了去路,返署時僚屬皆亡散,彷徨無策而自殺。革命軍命知府陳兆棠投降,陳拒守頑抗。當革命軍攻克鼓樓和縣署時,陳兆棠化裝潛逃,后在上水門被肖公溥捕獲,并被革命軍處死。
潮汕克復(fù)后,各派革命軍互不統(tǒng)屬,各自為政,劃地防守,“潮汕稱司令者十三人”。[4]據(jù)稱,十三司令有:張立村為粵省第四軍司令,梁金熬自署總司令,何子因攝第四軍副司令,張玉堂、辛子基拉起數(shù)百人的隊伍也自為正副司令,陳蕓生、陳涌波、許雪秋各自招兵買馬稱司令,劉任臣自為司令,孫丹崖、方云藻、肖公溥、肖敏吾等四人也稱司令。由于君子專制政體消滅了,而共和的政體遲遲未能建立,各自為政,這就把人民推向動蕩不安的災(zāi)難之中。“潮汕地區(qū)客家人與潮汕人”不和,“偏僻農(nóng)村宗族之間多次械斗,”“農(nóng)村的動亂日趨嚴重?!盵5]
當時的廣東省護軍使陳炯明派兵到汕頭維持社會秩序,由虎門統(tǒng)領(lǐng)陳宏萼任潮汕安撫使。但宏萼怯懦無能,仍未能安定局面。由此,潮汕革命黨人陳蕓生、許雪秋、劉任臣等密謀約惠州民軍代司令林激真來汕頭主持大局。但陳宏萼借外國兵輪平涉,而使林軍不能上岸。林激真遂從碣石登陸,襲擊惠來,攻打潮陽,擊殺防兵。宏萼派兵抵抗均遭失敗,林激真乘小輪于汕頭審判廳前上岸。陳宏萼逃入外人俱樂部,乘日人兵艦逃臺灣。林激真遂占據(jù)汕頭,“激真入汕,士卒驕恣,群情惶岌”。
針對當年盤踞潮汕的軍閥蹂躪地方和殘殺革命志士的情況,當時的潮汕旅外華僑張永福、林海生、楊祺圃、陳質(zhì)亭、蔡漢源、柯應(yīng)理、黃良德、林國英等和旅港潮商聚和堂、暹羅救濟會等個人和團體,先后致函、電給孫中山等,揭發(fā)軍閥為害潮汕暴行?!安恍T林激真……圍攻安撫使署,槍殺潮軍無數(shù)。旋復(fù)擊商團,抄商會;毀演說所,毀籌帳所;毀《漢潮報》,毀《圖畫報》;劫掠由暹回汕僑商,焚福合埕一帶店戶百余家;購拿總商會總理賴文教、自治會長吳子壽;奸淫婦女;搶劫銀莊;生拿平民,剖挖心肝,懸諸竿中,游行街市。種種慘酷,罄竹難書。嗣又暗通駐潮梅軍李駕千、彭仲淹等,預(yù)蓄火油危險等物,為暗襲潮郭之計。及事機敗露,經(jīng)陳涌波、方云添、孫丹崖等起出一切內(nèi)應(yīng)證據(jù);又利用電局梁紀梅,《中華報》林柏(伯)舉暨謝逸橋、吳金銘等,捏電誣報,搬弄是非,鼓動土客風潮,欲激成兩州人民惡感,以掩飾其個人抗命、犯法之大罪。幸各埠各界函電號救,得蒙都督派吳督辦祥達馳往查辦。乃吳督到汕,林激真仍搶掠商店,日凡數(shù)起,督辦絕不過問。今復(fù)迫令商家繳納巨款,始允離潮。夫潮汕遭此蹂躪,停市累月,居民流離播遷,損失何止千萬,疲癃困苦,固已羅掘俱窮。吳督辦不能為潮民伸冤,復(fù)從而加?xùn)K削,朘削不已,甚且籌及留港僑商,欲壑難填。商民悲戚,怨聲載道,靡不以林激真之行為,名為民軍,實十倍于盜賊。會員如此,誠足為吾黨羞。福等為桑梓治安計,為吾黨名譽計,且慚且憤,不能已于無言?!盵6]
針對林激真暴行,廣東都督陳炯明派駐高州前清總兵吳祥達為潮梅綏靖處督辦。但陳炯明與林激真舊有交誼而不敢動手,反而要吳祥達籌款勸激真引退,“貲糧與盜”。[7]“乃林激真、梁金鰲、陳蕓生等,近聞陳督去任,連日復(fù)肆劫商號仰記等20余家,慘急呼號,莫可控訴?!盵8]是時,潮汕不但兵禍為害,還“逢大水奇災(zāi)”,“難民呼號,尚得挈救?!盵9]
華僑和香港同胞在給孫中山的函電中,還懇切請求“先生轉(zhuǎn)致都督,秉公嚴辦,以重本黨,而救生民?!盵10]
上述8位給孫中山寫信反映軍閥為害潮汕暴行的華僑中,有兩位現(xiàn)掌握有一些資料。一位是張永福,饒平縣錫坑人,在新加坡同盟會成立前,他就和他的外甥林義順(澄海人)及陳楚楠等于新加坡組織“小桃源俱樂部”,從事革命活動。1903年,為宣傳革命,集資翻印鄒容的《革命軍》2萬冊,易名《圖存篇》,秘密輸入漳、泉、潮、梅各鄉(xiāng)鎮(zhèn),分送給士商,還向清朝總理衙門、翰林院等機關(guān)投寄,以廣宣傳。不久,林義順又親自回汕頭宣傳啟發(fā)人民的革命思想。1904年張永福等又在新加坡創(chuàng)辦第一家革命報紙《圖南日報》,傳播民主思想,宣傳國民革命。1905年,孫中山到新加坡倡導(dǎo)革命,張永福即為孫中山住新加坡?lián)H?,并將他準備為老母安享晚年的“晚晴園”,作為孫中山居住和進行革命活動的場所。新加坡同盟會成立,張永福被選為支會副會長。他還把潮汕革命志士許雪秋、陳蕓生等介紹給孫中山。此后張在財力物力上給革命不斷的支持?,F(xiàn)在輯錄所得有關(guān)孫中山給張永福的函件有11件,給林義順的有5件,他們舅甥對革命的支持可謂是極盡其力,雖破產(chǎn)而不顧。黃岡起義失敗,逃難到新加坡的革命戰(zhàn)士,張永福也都給予安置,提供膳宿,代為尋找職業(yè);河口之役逃難的600多人,他為解決他們的生活問題辦起了一家“中興石山公司”,把一片面積約一千畝的紅石礦地獻出,使得盡快開業(yè),戰(zhàn)士們早日可得到安置過活?!?912年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tǒng),從事實業(yè)救國工作,決定集股成立‘中華實業(yè)銀行’。投資1000萬元,擬向南洋華僑募股500萬元。張永福即協(xié)同陳楚楠等多方勸募,完成500萬元股金,使實業(yè)銀行能于1913年開業(yè)。”[11]另一位是林國英,生卒年及籍貫不詳。林國英(偉侯)參加丁未黃岡起義,負責后勤保障工作。孫中山曾題寫“博愛”二字贈送給他。
孫中山與張永福、林國英等華僑的交誼,由此可見一斑。孫中山收到張永福等潮籍華僑、香港同胞的函件后,十分惦記潮人受軍閥為害的慘狀,1912年5月5日,時在廣州的孫中山先生專程到潮州旅省同鄉(xiāng)會看望潮籍旅省同胞,并應(yīng)邀在會上發(fā)表了關(guān)于“地方自治”問題的講話。他與“潮州諸父老兄弟相聚一堂”,縱論辛亥革命成功后各地、特別是潮汕地區(qū)等“經(jīng)戰(zhàn)之地方的一切情形,”[12]勉勵潮州父老昆弟,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積極力倡地方自治,為國家日臻強盛而努力!
孫中山先生在講話中指出:“我中華民國,久苦于專制之橫暴,異種之入主。今日之革命,豈非吾人之大幸!第革命時代,社會之秩序,不免紊亂,經(jīng)戰(zhàn)之地方,不免殘破,斯也無可如何之事,然較之歷朝之為減少,我廣東之光復(fù),受禍最少,加之過去之都督,與現(xiàn)在之都督,并有圖治之心,宜其風平浪靖。惟現(xiàn)時各州府縣之不安者尚多,而潮州之擾亂為甚,此也革命后所經(jīng)之階級,無足怪者?!盵13]孫中山先生高瞻遠矚,勉勵與會潮汕鄉(xiāng)親,以大局為重,正確認識時局。
清末民初是中國學(xué)習(xí)與仿效西方政治制度的歷史時期。鴉片戰(zhàn)爭后,面對列強的侵略,腐朽的清王朝采取割地賠款的賣國政策,民族生存受到嚴重威脅。中國人民,尤其是愛國的知識分子和青年學(xué)生,義無反顧地肩負起探索救國救民之路的歷史重任。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及時抓住1901年清廷下詔宣布進行變法、實施新政的時機,積極推動清政府實施改革、實行憲政、建立英國式的議會君主立憲制,創(chuàng)辦報紙雜志,對西方議會民主制的優(yōu)越性進行廣泛的宣傳;組織領(lǐng)導(dǎo)的一場場全國性的聲勢浩大的國會請愿運動,吸引了中國廣大民眾。正是這股強大的潮流很快將武昌起義后的中國推上了議會道路,中國便有了從1911年至1926年的議會制實踐。
1911年11月15日,正當辛亥革命如火如荼進行之時,南方革命陣營就在上海成立中華民國第一個臨時議會和各省都督府代表會。制定《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并依據(jù)此大綱于1911年12月29日和1912年1月3日分別選出臨時大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成立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1912年1月28日,按《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的規(guī)定,在南京成立了參議院。正是從那時開始,黨派惡斗、議會的低效率開始顯現(xiàn)。議員們時常將國事當兒戲,連起碼的職責都不能正常履行。這些,都令國人十分失望和不滿,也引起輿論的譏諷和誚罵。
在全國一片議會鬧劇的影響下,當時的潮汕,特別是汕頭,商人組織十分活躍,組織了武裝的商團,握有槍支,對左右時局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張立村的一位商界朋友梁匡山在汕頭一次商人人數(shù)占半數(shù)的會議上,以198票當選為汕頭商團負責人。[14]1912年1月,汕頭市在汕頭商會的主持下,積極籌備成立正式的立法機構(gòu)——汕頭自治會。當時,汕頭明顯相互競爭的政黨有三個——同盟會、國民黨和共和黨。這三個政黨,力量最強的是同盟會,客家人占總數(shù)四分之三;國民黨設(shè)在汕頭的總部,主要的領(lǐng)導(dǎo)人是汕頭三家報紙的編輯,黨員主要為潮汕人;而共和黨的黨員,既有潮汕人,也有早年移居汕頭并在當?shù)亟?jīng)商的廣州人。但在當時,汕頭正處于商業(yè)貿(mào)易十分活躍時期,潮人本身就不怎么關(guān)心政治,再加上當時南京參議院的鬧劇,汕頭市民的參政熱情并不高。一次在進行地方選舉選民登記時,有6萬人的汕頭,只有600人登記投票,3位當選人分別獲75票、49票和23票。[15]
對于潮汕地區(qū)地方自治選舉存在的問題,孫中山先生在講話中說:“惟鄙人今日對于我潮州諸父老昆弟深有希望者,即能有責任心,而不可生倚賴性。人人對于國家社會,當視為我個人與他人組織而成。凡國家社會之事,即我份內(nèi)事。有時凡有益于國家社會之事,即犧牲一己之利益,為之而不惜,然后國家社會乃能日臻于進步。且國家之治,原因于地方,深望以后對于地方自治之組織,力為提倡贊助。地方自治之制既日發(fā)達,則一省之政治遂于此進步,推之國家亦然。如此做去,將來中國自然日臻強盛,與列強相抗衡于地球上,愿我父老昆弟勉之?!盵16]孫中山先生的這次講話,切中時弊,語殷意切,對千百萬處于動蕩不安局面的潮汕人民是一個極大的鼓舞,對激勵人們樹立起以國家利益為重的革命責任心,也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注釋:
[1][2]丹尼爾·庫柏:《華南鄉(xiāng)村生活》(紐約,1925年出版)。
[3][4]饒宗頤總纂:《潮州志》(潮州,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潮內(nèi)資出準字第240號),第一冊《大事記》,第392頁。
[5][14]15<美>愛德華·弗里曼作,陶宏開譯:《革命運動還是流血事件——潮汕地區(qū)與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史料叢刊編輯組,《辛亥革命史料叢刊》(第二輯)(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12月第一版),第183頁。
[6][10]張永福等:《致孫中山函》,1912年5月;蔡啟賢:《缶庵論潮文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第142頁。
[7][8]旅港潮商聚和堂:《致胡漢民孫中山電》,1912年5月1日,同上,第144頁。
[9]暹羅救濟會:《致孫中山電》,1912年4月10日,同上,第144頁。
[11]蔡啟賢:《三件檔案資料的發(fā)現(xiàn)》,《缶庵論潮文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第145頁。
[12][13][16]孫中山:《地方自治——1912年5月5日在潮州旅省同鄉(xiāng)會歡迎會演講》,《民立報》,1912年5月13日。
(作者是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