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院利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

西藏藏語地名的內(nèi)涵式專名

張院利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

西藏藏語地名的專名有兩類，其中內(nèi)涵式專名是對藏語地名通名的地形特征、顏色、性質、位置以及地域資源等的揭示，更能表現(xiàn)通名本身的固有屬性，是對通名概念內(nèi)涵的限定和描述，與通名間的概念距離較近。

西藏地名；內(nèi)涵式；專名；屬性

地名是一定的社會群體為特定的地域所約定的專有名稱［1］。地名的形成既和一定地域的地理環(huán)境密切相關，又和該地域的歷史變遷、文化背景以及該地域居民的思想感情、認知特點都有緊密聯(lián)系。一般來說，地名語詞結構由通名和專名組成。通名代表著其所標記地理實體的類型，反映了一定地域的居民對不同地理實體的認識和分類情況。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達，人們的活動范圍進一步擴大，需要辨別和命名更大范圍的更多的地理實體，通名之上的專名——也即進一步明確了通名的位置、特征、性質等信息的專名就由此產(chǎn)生了。

西藏藏語地名詞語是高原居民認知自己生存空間的成果，一般也具有通名和專名兩個部分。就西藏藏語地名的專名而言，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第一類就是對藏語地名通名的地形特征、顏色、性質、位置以及地域資源、地域代表性事物等的揭示；第二類則與地域居民身份和情感愿望以及傳說故事等有關。相比較來說，第一類專名更能表現(xiàn)通名本身的固有屬性，是人們認知某地理實體的直觀反應，是對通名概念內(nèi)涵的限定和描述，與通名間的概念距離較近；而第二類專名則傾向于對通名概念的外延進行限定，大多已不能直接顯示出通名概念穩(wěn)固的性質，需要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解釋方能確定其所指和構詞理據(jù)。因此我們把第一類專名稱為“內(nèi)涵式專名”，第二類稱為“外延式專名”。限于篇幅原因，本文先集中考察西藏地名的“內(nèi)涵式專名”，“外延式專名”則留俟后考?？疾鞂⒁晕湔袢A主編的《西藏地名》為材料來源［2］，對書中涉及到的3100多條西藏地名詞語進行語源及結構的分析。為排印方便，下文所涉及到的藏語詞匯一律使用拉丁轉寫。

根據(jù)專名與通名之間的語義關系，西藏地名的內(nèi)涵式專名可分為以下兩大類。

一、對通名地域特點的識別和理解

（一）表地理地貌等地形特征

林周縣東南一鄉(xiāng)名“阿朗ngar nang”，意為堅硬溝。聶榮縣的“巴擦崗brag rtsa sgang”，意為巖根崗。巴青縣的“巴孔達brag khung mdav”，意為石洞口。巴青縣的“巴庫brag khug”，意為巖石灣。革吉縣的“布公隆巴vbur kong lung pa”，意為凸凹溝。

人們對地理實體的了解和識別往往是首先著眼于該地理實體本身的地理地貌等特征，各種土質、外觀等構成了區(qū)別不同地理實體的最直接的依據(jù)，是構成地理實體的外在直觀屬性，在地名命名活動中，也最容易被采用作專名。因此在藏語地名專名系統(tǒng)里，此類專名數(shù)量最為龐大。

（二）表地理實體的形狀

這類專名表現(xiàn)出西藏居民對各類地理實體形狀的直觀感受，往往體現(xiàn)為兩種表達方式，或為直觀描述式，即直接描述出地理實體的大小、高矮、長短等外形；或為隱喻表達式，通過身體部位或常見事物來隱喻出地理實體的外形。

1.直接描述式

縣名“措勤mtsho chen”，大湖（實指境內(nèi)的扎日南木錯）。那曲縣的“宗青rdzong chen”，大堡壘。改則縣的“措窮mtsho chung”，小湖。安多縣的“多仁香卡rdo reng cham kha”，長石坎。那曲縣的“瑪庫dmav khug”，矮灣。措勤縣的“果郭爾sgo skor”，圓門。聶榮縣的“邦果爾spangsgor”，圓草地。

2.隱喻表達式

身體部位隱喻：昂仁縣的“阿覺雄am cog gzhong”，耳朵灘。班戈縣的“班戈錯brang khog mtsho”，胸膛湖。亞東縣的“貝姆崗spus mo sgang”，膝蓋崗。聶榮縣的“達隆喀布ltag lung kha phu”，后頸溝。申扎縣的“德馬宗lte dmar rdzong”，紅肚臍堡。

常見事物隱喻：墨脫縣的“安扎拉rnga vdra la”，鼓形山口。安多縣的“巴嘎熱曲sbra ka ra chu”，帳篷桿形河。安多縣的“茶蒂瑪khrab devu ma”，盔甲丘。聶榮縣的“查秀曲khra gzhuvi chu”，花弓河。昌都縣的“尺窮卡gri chung kha”，小刀坪。嘉黎縣和那曲縣交界處的“達熱拉sta re la”，斧頭山口。安多縣的“達召萊mdav sgro lhas”，箭羽狀畜圈。

在表達地理實體形狀的專名里，直接描述實體形狀的并不多，而通過隱喻方式來表達的專名則較多，喻體的選擇通常是身體部位名，比如眼睛、耳朵、胸膛、肚臍、膝蓋等，其中也有不少為當?shù)厝怂煜さ膭游锔魃眢w部位名的隱喻，比如鹿角、馬頭、牛角、羊角、鳥翅等；或者是拿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名來作為喻體，如鼓、盔甲、帳篷桿、矛、炒鍋等等。這些都與高原居民早期認識各類地理實體的具象思維方式有關。

（三）表地理實體的顏色和性質等特征

1.表顏色

薩迦縣的“白賽spel gser”，金閣樓。林周縣的“沖嘎grong dkar”，白村。改則縣的“措俄果mtsho sngon sgor”，青圓湖。申扎縣的“錯鄂mtsho sngon”，藍色的湖?？雕R縣的“錯馬布mtsho dmar po”，紅湖。革吉縣的“錯吶mtsho nag”，黑湖。昌都縣的“恩達dngul mdav”，銀谷口。充作專名的顏色詞較為豐富，黑、白、紅、藍、紫、黃、綠、金、銀等都有體現(xiàn)，尤以白色為最多，這與雪域高原常見的白云、雪山、冰川、白牦牛、白羊、白色乳汁等自然特質都密切相關，并由此進一步影響了雪域居民“尚白”的審美情趣。

2.表性質

林芝縣的“布久bu chu”，支流。聶拉木縣的“貢巴沙巴dgon pa gsar pa”，新寺。聶拉木縣的“科亞vkhor yag”，好區(qū)域。邊壩縣的“美曲dme chu”，污穢河。仁布縣的“日涅ri snya”，衰老山。貢覺縣的“三巖sa ngan”，劣地、土質不好的地。

（四）表通名的地理位置

1.一般描述性詞語作專名表地理位置

直接根據(jù)周邊其他地理實體的地形特征描述出某地的相對位置。如：八宿縣的“安久拉rnga mjug la”，尾后山口。當雄縣的“巴嘎當sbra kha vdam”，牛毛帳篷門口的泥沼。

2.借另一地名作專名表地理位置

這一類的地名往往屬于派生地名，往往以某個原生地名作為位置上的參照，在其基礎上另加某類通名。如：嘉黎縣有鄉(xiāng)名“阿扎ar rtsa”，水槽跟前；嘉黎縣另有一湖名“阿扎錯ar rtsa mtsho”。米林縣有鄉(xiāng)名“丹娘gtam snyan”，動聽的故事；米林縣另有一山口名“丹娘拉gtam snyan la”。

3.方位詞作專名表地理位置

常用來作專名的方位詞有頂（丁steng、當瑪steng ma）、上（堆stod、公gong、亞yar）、下（麥smad、瑪mar、沃vog、雪zhol）、中（中grong、帕bar、孔gung）；前（東gdong）、后（甲不rgyab）、南（洛lho）、北（強byang）、東（夏shar）、西（努nub）等。如：

仁布縣的“丁雄steng gzhong”，頂灘。堆龍德慶縣的“堆龍曲stod lung chu”，上谷河、上部河。聶拉木縣的“門卡麥sman khav smad”，下藥宮、下藥堡。邊壩縣的“馬秀mar shog”，下面的部落。措美縣的“雪拉zhol rwa”，下部院落。指寺廟下面的院子或寺下村。八宿縣的“吉中dgyil grong”，中間的村莊。措勤縣的“東萊gdong lhas”，前面的畜圈。米林縣的“洛拉lho la”，南山口。仁布縣的“強貢巴byang dgon pa”，北寺。亞東縣的“下司馬shar gsing ma”，東草坪。仁布縣的“努達nub mdav”，西溝口。

4.表地理實體的功能用途（或地域特色產(chǎn)業(yè)）

亞東縣的“八倉sbag tshang”，游戲室。白朗縣的“白康spos khang”，制香房。浪卡子縣的“沉錯grems mtsho”，灌溉湖。左貢縣的，“塔隆vthag lung”，紡織溝。在此指紡織氆氌溝，因當?shù)厝似毡闀楇珰凇?/p>

5. 數(shù)詞作專名表地理實體的數(shù)量或地位

堆龍德慶縣的“赤桑橋khri zam”，意為萬橋。加查縣的“措古mtsho dgu”，意為九湖。隆子縣的“多松mdo gsum”，意為三岔口。薩迦縣的“嘎柏ka spe”，意為第一門樓。墨竹工卡縣的“嘎采ka tshal”，意為第一個園林。嘎，為三十個藏文字母中的首字；采：園林。據(jù)說西藏第一所真正的建筑房屋出現(xiàn)在這里。

二、對通名地域資源或該地域其他事物的揭示

地域資源通?？砂ㄔ摰赜虻膭又参镔Y源和礦產(chǎn)等其他資源。在識別某個地理實體時，這些資源也常常會凸顯出來，得到人們認知上的關注，在為該地域命名時，就會進入人們優(yōu)先選取的視野。

（一）動物專名

1.動物名作專名

申扎縣的“昂孜錯ngang rtsi mtsho”，鵝湖。巴青縣的“百日庫sbre ri khug”，草狐山灣。金沙江，藏語叫“直曲vbri chu”，意為母牦牛河。亞東縣的“比吾塘嘎bevu thang kha”，牛犢壩口。

2.動物動作作專名

措勤縣的“齊格錯byivu skad mtsho”，鳥鳴湖。定結縣的“直切拉vbri chad la”，母牛疲乏山。崗巴縣的“江公拉rkyang khum la”，當?shù)胤窖砸鉃橐榜R凍縮山，指此山很冷，野馬都凍得縮成一團。與此類似的有薩迦縣的“種歐拉vbrong ngu la”，意為野牛啼哭山口，該山口海拔4750米。

用來作專名的動物往往是本地常見的牦牛、山羊、旱獺、熊、雪豹等，是當?shù)鼐用衽c自然和諧共處圖景的展現(xiàn)。一些動物動作作專名的地名表達幽默、直觀，又與當?shù)鼐用裆瞄L形象、具體的思維方式有關。

（二）植物專名

定結縣的“吧通塘spa thung thang”，短爬地松壩。類烏齊縣的“邊普spen phu”，長有鞭麻的溝。拉孜縣的“查吾gra phu”，刺樹溝。薩迦縣的“多才mdo tshal”，灌木林岔口。安多縣的“加萊vjag lhas”，馬尾草畜圈。

（三）礦產(chǎn)等自然資源作專名

礦產(chǎn)專名中有堿、鹽、溫泉、鐵、銅、砂、晶石等。如：仲巴縣的“畢多藏布bul tog gtsang po”，堿江。改則縣的“倉木錯tshwa mtsho”，鹽湖。索縣的“擦納喀tsha nag kha”，黑色溫泉口。邊壩縣的“甲貢lcags gong”，鐵坡。古時在該地開采過鐵礦，故名。巴青縣的“熱欽普rag chen phu”，大黃銅溝。

（四）地域特色或常見事物作專名

拉薩市的“八朗學sbra nag zhol”，黑牛毛帳篷下面。仁布縣的“白中sbud grong”，皮火筒村。察隅縣的“巴安通bang ba thang”，糧倉壩灘。昌都縣的“馬爾宗拉dmar rdzong la”，紅堡山口。曲水縣的“塞達zas mdav”，食物溝口。因當?shù)厮a(chǎn)糌粑聞名全藏。

在地域特色事物中，其中有不少是與宗教相關的建筑或事物。如：

八宿縣的“本格vbum sked”，佛塔中部。嘉黎縣的“貢細丁dgon zhig steng”，塌廟頂。拉薩市的“澎波果拉vphan po sgo la”，飾幡門山口。瓊結縣的“窮果當chos vkhor steng”，法輪頂。丁青縣的“曲尺庫chos khri khug”，法臺灣。貢覺縣的“曲美拉mchod me la”，佛燈山口。洛扎縣的“曲喜chos gzhis”，寺廟莊園。革吉縣的“散波gzan phug”，袈裟洞。仲巴縣的“拉讓果薩bla brang ko sa”，大喇嘛私邸渡口。加查縣的“馬尼溪卡ma nyi gzhis kha”，六字真言莊園。馬尼，意為六字明咒（六字真言）。嘉黎縣的“瑪多庫ma rdo khug”，瑪尼石灣。

地名語詞具有豐富的文化價值，有人類文化的“活化石”之稱。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地名系統(tǒng)往往體現(xiàn)出不同的地域特色和民族文化特色。但具體來說，在地名語詞結構中，不同類型的通名和專名所承擔的文化特質又是各有側重的，通名總體上與地理實體的地理屬性呈客觀對應性，具體來看的話，自然地理類通名多體現(xiàn)出地域自然特征和生態(tài)文化；人文地理類通名則反映著該地的歷史變遷和文化傳承。專名相對于通名來說，其文化價值的承擔任務更重，但具體到內(nèi)涵式專名和外延式專名，則又有分工的不同，內(nèi)涵式專名與通名所表地理實體的語義關系較為密切，體現(xiàn)了通名概念較穩(wěn)固、較顯著、較常見的屬性，而外延式專名則與通名的概念距離較遠，甚至已與通名概念的屬性無關。

［1］李如龍.漢語地名學論稿［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6）：5.

［2］武振華.西藏地名［Z］.中國藏學出版社，1996（8）.

K901

A

張院利（1977-），女，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字學、詞匯學及民族語言文化比較研究。

2014年國家民委科研項目：“非遺”保護視域下現(xiàn)代藏語地名詞匯的認知文化及漢譯研究，項目編號：14XZZ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