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爰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貴州 貴陽 550002）

似雪銀花的古老記憶苗族銀飾的文化意蘊

李姝爰

（貴州省民族博物館，貴州 貴陽 550002）

對苗族同胞而言銀飾不只是單純的裝飾品，它深植于苗族文化的土壤，是宗教巫術(shù)、圖騰崇拜、歷史、民俗生活的積淀，銀飾除了是一種裝飾，還是一種情結(jié)，更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文化符號。

銀飾；文化；符號

“世界上有兩個災難深重而又頑強不屈服的民族，他們就是中國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猶太族”。這句話是澳大利亞著名的民族史學家格迪斯在《山地民族》一書上說的，確實，苗族是一個文化古老的民族，他們是蚩尤的后裔，擁有與炎黃子孫一樣古老的血脈。他們曾歷經(jīng)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與遷徙的苦難，如果有文字，苗族的歷史一定會是一部蕩氣回腸的史詩，可遺憾的是，他們沒那么幸運。于是，苗族婦女將他們的歷史記憶、美好愿望都以銀飾的形式裝點在了自己的身上，它不僅是祖先艱辛歷史的見證，也是一段古老的民族記憶。

關(guān)于銀飾，早在苗族原始文化中就有大量反映?！睹缱骞鸥琛分杏涗浀摹般y子用來打項圈，打銀花來嵌銀帽，金子拿去作錢花，銀花拿來做頭飾”的詩句，在強調(diào)銀子貨幣功能的同時，也突出了白銀作為飾物的功能。在苗族的《換嫁歌》中有著這樣的唱詞“頭插錦雞毛，衣裙身上套，一只銀項圈，胸前閃閃耀?！边@是母系社會中男子出嫁的情景，可見早在久遠的古代苗族銀飾就已經(jīng)興盛起來。苗族銀飾的積累從古老的傳說到歷史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足以說明它不只是一時的，而是深入苗族人民內(nèi)在的精神沉淀。

一、遷徙記憶

總說苗族是一個苦難而又頑強不屈的民族，要說其苦難可以追溯到他們的先祖蚩尤。在元代以前，武陵和九黎、三苗、南蠻（荊蠻）都是苗族的不同稱謂，在這個稱謂背后則有一個讓苗族人民永遠不能忘記的歷史。九黎部落，在大約距今5000年前，以蚩尤為首領(lǐng)活躍在長江中下游及黃河下游一帶，有著牛首人身形象的苗族祖先蚩尤曾創(chuàng)造了中原地區(qū)的輝煌。而另一個以黃帝為首的部落，為了向黃河下游發(fā)展，與蚩尤產(chǎn)生沖突，在與黃帝的多次交戰(zhàn)中蚩尤落敗，他統(tǒng)治下的九黎集團大部分向南遷徙，由此拉開了苗族多苦多難的遷徙序幕。苗族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他們只有把自己的歷史、故事、記憶、文化用穿與戴的形式保存下來，在貴州施洞一帶苗族的銀馬圍帕上描繪著士兵騎馬的圖案，非常生動，曾經(jīng)問過當?shù)孛缑?，這種圖案有著什么樣的說法。他們回憶說這個圖案記載著他們苗族的歷史，一個不斷遷徙與征戰(zhàn)的歷史，用士兵騎馬征戰(zhàn)的樣子作為銀飾上的裝飾圖案就是想告訴后代子孫不要忘記自己的歷史，不能忘了自己祖先在面對逆境時所擁有的勇敢頑強。

在苗族穿著的衣服和頭飾上，也能經(jīng)常見到銀鈴，據(jù)說以前在群體遷徙的過程中，人們就是通過行走時銀鈴發(fā)出的清脆聲響來相互提醒，達到前后呼應、避免走失與掉隊的目的。苗族銀飾在形狀和圖案上，也與區(qū)域內(nèi)的其他民族的文化和風俗習慣進行了融合，比如苗族銀飾中借鑒于古代的步搖、五兵佩、長命鎖，結(jié)合景泰藍工藝的銀飾等。這些融合與借鑒，也是在遷徙過程中，在與這些民族的雜居中獲得的。此外，在遷徙過程中，財產(chǎn)的攜帶是他們必須考慮的一個重要問題。一般的財物要么比較沉重，要么容易丟失，而將銀做成首飾佩戴在身上，不僅能妥善地保管財物，其璀璨悅目的色彩也是作為裝飾品最佳的材料，正因為銀飾兼具財富和審美的雙重功能，所以苗族成為了中國廣袤大地上最愛銀的民族。

二、生殖崇拜

自古以來，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對于生養(yǎng)小孩就非常重視，尤其是男孩子，更是肩負延續(xù)一個家族香火的重大責任，所以傳統(tǒng)思想里認為一個家族必須人丁興旺，沒有小孩、人丁凋零都是愧對列祖列宗的表現(xiàn)。在中國這樣一個大的傳統(tǒng)思想環(huán)境下，苗族也深受其影響，同時苗族對于生殖的崇拜還與他們的遷徙史有關(guān)。苗族是一個遷徙的民族，一個飽受磨難的民族，其先民經(jīng)歷了連綿不斷的戰(zhàn)亂與災禍、無休止的征剿與驅(qū)趕，流離失所的苗族先祖，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歷經(jīng)千辛萬苦，數(shù)次遷移，由中原逐步西遷至西南山區(qū)，那時候西南山區(qū)無論是生活條件、醫(yī)療水平還是氣候環(huán)境相較于中原都有很大的差異與限制，這使得苗民的死亡率遠遠高于出生率，使得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有了強烈的繁衍欲望，從而促進了苗民生殖崇拜文化的生成。他們把這種祈望人丁興旺、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望鐫刻在了他們佩戴的銀飾中，其圖案主要有魚、石榴、小米穗等，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的共同特點都是多產(chǎn)、多籽。除此之外，蝴蝶和鳥的形象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銀飾中，在苗族古歌中，人們傳唱道：“蝴蝶從楓木心里出來之后，與水上的泡沫談戀愛，懷孕之后產(chǎn)下十二個蛋，由脊宇鳥艱難地孵化了十二年之后，才生出了水牛以及人類的祖先姜央等十二個兄弟，苗族稱為苗家十二古祖?！痹谶@古老的傳說故事里，蝴蝶產(chǎn)出了苗族的祖先，在苗民心目中被視為蝴蝶媽媽，脊宇鳥因為完成了孵化而被當成神鳥，這些形象已然成為了苗族崇拜信仰的標識，在苗族銀飾中運用頻繁。而說到生殖崇拜，蝴蝶那特殊的完全變態(tài)發(fā)育與極強的繁殖能力，也讓苗族先民們無限崇拜。不論是蝴蝶、魚、還是石榴，這些圖騰都凝結(jié)了苗民對后代子孫綿延不斷的美好憧憬以及對生活穩(wěn)定幸福的渴望。

三、美好祈愿

苗族先民經(jīng)歷了苦難的遷徙歷史，諸多的痛苦與磨難，使得他們向往穩(wěn)定富足的生活和一切美好、吉祥的事物。這種心愿反應在了他們的銀飾創(chuàng)作中，苗族銀飾中經(jīng)常會見到龍、蝙蝠、葫蘆和菩薩的形象，這些圖案都有著求吉納祥的渴望。例如蝙蝠，“蝠”音同“?！保袝r候蝙蝠的圖案還采取倒掛的樣式，寓意福到；葫蘆也是因為音同“福祿”，而常被苗族所使用，寓意福壽綿長。再以龍紋舉例，傳說中，龍是一種翱翔于天際的神獸，有興雨吐霧的本事，在漢族地區(qū)它象征著皇權(quán)與尊榮，是神圣不可褻瀆的，它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崇拜沉淀在每一個中國人心里，根深蒂固。而苗族在漫長的遷徙道路上，接觸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文化，很自然的其自身文化也會被外來文化所影響，所以在苗族的銀飾中會出現(xiàn)龍紋、漢字等元素，苗族先民根據(jù)自身對龍紋形象的理解，創(chuàng)作演變出很多代表吉祥如意寓意的龍圖案，在黔東南苗族銀飾中廣泛用于銀壓領(lǐng)、銀項圈、銀手鐲等飾物中。與漢文化中龍的形象不同的是，漢龍代表權(quán)貴的象征，至高無上，為了表示其特殊性，它不會與其他動植物搭配出現(xiàn)；而苗龍卻相對隨意得多，它可以與自然界的萬物平等共處，和諧共存，不分尊卑。這也折射出了苗族先民在歷史上遭受民族壓迫民族歧視等境遇后，急切渴望子孫后代被平等對待，生活安定幸福、吉祥如意的心理。

在苗族地區(qū)，小孩的身上會佩戴刻有菩薩、八仙等圖案的銀飾，多見于帽子和腰帶上，這也是一種祈愿心理的反映，父母祈望這些佩戴在孩子身上的“神仙”能夠庇護自己的小孩平安健康，不要生病。除了直接的祈愿之外，辟邪也算是一種迂回的祈愿方式。擺貝苗族流行的錐角銀抹額，其上鋒利的錐角造型正是苗族巫術(shù)意識的體現(xiàn)，苗族認為一切鋒利之物皆有驅(qū)邪功能，這正是巫術(shù)生活中的驅(qū)邪物經(jīng)過變形后在銀飾中的反映。通過這些鐫刻在銀飾上的圖騰符號，苗族人們那種驅(qū)邪求吉的美好愿望得到了無聲的表達。

四、風俗習慣

苗族的銀飾在佩戴上還能反映本民族的一些風俗習慣，無須多少語言的注釋，就可以向大眾宣告某一個特定的事實。從明代起，銀飾就在某些苗族地區(qū)有了確定婚姻狀況的功能。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銀飾主要是用來裝飾未婚女性的。在貴州清水江及都柳江流域，盛裝銀飾對女孩子具有三種含義。其一，表示穿戴者已進入青春期；其二，表示穿戴者尚未婚配；其三，表示穿戴者欲求偶。像在貴州的黃平，沒有結(jié)婚的女孩子腰部常會系一條銀圍腰鏈，用以表明自己未婚的身份；而雷山的苗族女孩子，如果沒有結(jié)婚就要佩戴銀角，以此來區(qū)分已成家的婦女。女孩們是否已經(jīng)婚配有著她們專用的銀飾，可能在不同的地區(qū)，佩戴什么銀飾有著自己地區(qū)的特色，但是大同小異，不論表現(xiàn)形式如何，用銀飾作為標志這一點是共通的。除此之外，銀飾還是苗族青年男女用作定情的信物，像在有的苗族地區(qū)，男女雙方如果情投意合，互相愛慕，便會相互交換銀飾，以此來作為定情信物，表示彼此愛心已結(jié)，不分不離。在苗族的觀念里，他們覺得配戴銀飾就得“以大為美、以重為美、以多為美”，而且銀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里，銀飾都是充當貨幣用的，一個人擁有的銀越多，無疑也就是越富裕。所以在苗族的風俗里，在婚嫁或是重大節(jié)日時，姑娘們一定會從頭到腳地裝扮自己，把所有的銀飾都戴在身上參加活動，在那似雪銀花的光芒中絢爛綻放自己美麗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含蓄地夸富。

五、紀念苗家的某些歷史

在貴州黔東南劍河地區(qū)流行著一種蜻蜒形狀的銀耳環(huán)，人們稱之為“榜香由”。生活在劍河地區(qū)的苗族人們非常崇拜蜻蜓，其原因來源于當?shù)匾粋€古早的傳說故事：相傳很早以前，劍河地區(qū)曾經(jīng)毒蚊肆虐，很多百姓被蚊子咬了以后感染惡疾，無法救治，這時候一個叫做榜香的婦女毅然化身為蜻蜓，吃光了所有毒蚊，保住了當?shù)匕傩?。所以從那之后榜香不僅成為了拯救他們的民族英雄，也成為了當?shù)孛缱迦藗冃哪恐斜幼o他們的女神。所以他們把蜻蜓的樣子做成耳環(huán)，佩戴在耳朵上，也是希望能得到榜香女神的庇佑。

越是沒有文字的民族，由于文化表現(xiàn)形式受到限制，其身上穿戴的東西作為本民族文化傳遞的媒介就越明顯，銀飾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裝飾品，它深植于苗族文化的土壤，是民俗文化、崇拜意識、歷史、宗教巫術(shù)的沉淀，其社會功能和文化內(nèi)涵得到了極大的擴展?？梢钥隙ǖ氖?，對于苗族而言，銀飾除了是一種裝飾，還是一種情結(jié)，更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文化符號。

［1］中國貴州民族民間美術(shù)精粹銀飾［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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